“那我跟婷婷就先走了。”顧青站在門口,顧婷婷吃飽了乖巧地靠在爸爸身邊,“婷婷,跟阿姨哥哥說再見。”
顧婷婷打了個哈欠,眼睛里霎時變得亮晶晶的,她舉起右手揮了揮,“阿姨再見,”又望向伍汛,“小伍哥哥再見。”
見顧婷婷一臉困意的模樣,顧青將她抱起來,顧婷婷頭一撇,倚在顧青的肩膀上睡著了。
太陽已經(jīng)落山,天邊的晚霞色彩艷麗。
送走顧家兩父女,沈矜如走到屋里,伍汛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沈矜如轉(zhuǎn)了個身,面向他,“你不回家嗎?”
伍汛聳了聳肩,“飯都吃完了,晚點回去也行。”
這個理由讓沈矜如有些哭笑不得,她上前扶住伍汛的肩膀,將他整個人轉(zhuǎn)向門口,“快回去吧,讓別人看見了不太好。”
伍汛畢竟是男生,稍一用力沈矜如就沒辦法動他了,他明知故問地看著沈矜如,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怎么不好了。”
兩人挨得有些近,沈矜如之前覺得伍汛不愛出汗,但是少年的身體確實滾燙的,她猛地收回手,又往后退了一小步,面帶正色,“我名聲不好。”
伍汛頓了頓,沒有接話,天色已經(jīng)暗下去了,外面的路燈亮了起來,再過一會兒,牌客們就該上門了,伍汛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是不是要我趕你啊。”沈矜如佯裝怒色。
“畫收到了嗎。”伍汛卻毫不在意,冷不丁地提起前幾天的那副畫。
沈矜如一愣,接著反應(yīng)過來, “哦,那個。收到了,畫的很好。”
伍汛彎了彎嘴角,低下頭,喃喃道,“那就好...”
沈矜如沒聽清,還是自顧自地說著,“不過你不用送我禮物的,你小叔的事我沒有放在心上,不用覺得抱歉還特意畫畫給我。”
伍汛笑容一滯,似乎帶著些不可置信,“我不是因為我小叔...”他只講了半句,后半句卻停在了嘴邊。
不是因為我小叔才送你畫的。
“你該回家了,小伍弟弟。”沈矜如沒有要聽解釋的意思,下了逐客令,她覺得伍汛在這里呆的太久了,讓人看到又要有閑話了。
小伍弟弟。
伍汛聽著這個稱呼更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他被沈矜如“趕”到了門口,心里卻想著,只是把他當(dāng)?shù)艿馨 ?
沈矜如見伍汛已經(jīng)走到了門外,正想將門掩上,又聽見伍汛的聲音,“你...真的不打算開棋牌室了嗎?”
沈矜如關(guān)門的動作一頓,伍汛在門外背著光,看不清神情,她停了兩秒,然后才出聲道,“恩,再過陣子就不開了。”
伍汛走后,屋子里又恢復(fù)了寂靜,沈矜如坐在麻將桌邊,將剛才顧婷婷拿來玩耍的麻將牌都推進了桌子里,按下開關(guān),麻將桌自動理起了牌。
沈矜如走進廚房,把水槽里的碗筷清洗干凈,擺整齊放進了櫥柜里。做完這些,沈矜如清洗了雙手,拿干凈的抹布將手擦干,關(guān)上廚房的門,進了另一個屋子。
屋子里有些暗,平時只堆著雜物,角落里放了一只厚重的木箱,沈矜如走上前打開,里面整齊摞放著男人的衣服,上面放了兩張結(jié)婚證。
沈矜如翻開來,就看見她跟盧浩的照片,她不喜拍照,這幾年也就跟盧浩結(jié)婚的時候拍了一張,相片里盧浩笑容明亮,整個人顯得很憨厚,她靠在他身邊,臉上也掛著淡淡的笑容。
沈矜如面色沉靜,整個人卻籠罩著難以言喻的哀愁,她細(xì)細(xì)摩挲著結(jié)婚證有些發(fā)卷的邊沿,低聲喃喃道,“你走了兩年了...”
——
伍汛到家的時候天色已黑,陸英彩正在收拾桌子,見到伍汛進門,連忙迎上去,“汛兒,怎么出去也不說一聲,餓不餓,媽給你留了飯。”
伍汛面色淡淡,“吃過了。”
陸英彩也不多問,只當(dāng)是伍汛學(xué)習(xí)學(xué)累了出去散心,“后天就開學(xué)了,汛兒馬上高三了...”一邊說著一邊又去做剛才手里的活,“也不知道上次托給小沈的事兒怎么樣了,要是能去顧老師的班上,那就好哩...”
伍汛沒有出聲,只是目光望向了墻上的日歷——八月三十號。他看的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要到那天了啊。
——
一大早,沈矜如將“暫停營業(yè)”的牌子掛了門口后,拎著小籃子就上了山。籃子里放了香燭、碗筷、食物。這邊的習(xí)俗是,八月中下旬都要做祭祀,沈矜如做不慣這些,盧浩的忌日也要到了,于是挑了個時間上山看看。
這邊的山很大,臨近山鎮(zhèn)的這一面被開墾出了一方田地,變成了鎮(zhèn)上的墓園。無人看守,沈矜如從小路上去,太陽還不是很高,但是她身上已經(jīng)是汗涔涔的了。
來到墓園,放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墓碑,雖然鎮(zhèn)上人不多,但是積年累月下來,去世的人都埋在這里,還是看得人心里頭發(fā)憷。
好在是大白天,沈矜如暗暗數(shù)著數(shù)兒,從南邊的第二排拐進去,很快就見到了盧浩的墓碑。
人活一世,有人富碩,錦衣玉食,有人節(jié)儉,足夠溫飽。但是人死后卻是一樣的,在不知名的山頭,以天為被,風(fēng)餐露宿。
沈矜如半蹲在地上,將籃子里的東西拿出來一一擺好——這件事她做的很熟練,一年當(dāng)中總有些時日沈矜如會來這山上,她一個人孤單,有個地方能說說話也是好的。
“你都走了兩年了,我一個人也生活了兩年,我覺得日子真是無趣,你都不在了,我留在這里守著空房子做什么呢。”
沈矜如念著念著,聲音竟有些哽咽起來,墓園四周栽了樹,這么多年下來已經(jīng)長得很高了,盧浩的墓地就在樹蔭邊上,沈矜如干脆坐在了地上,曬不到太陽,也涼快,反正這個時候也不會有人來的。
沈矜如將下巴抵在膝蓋上,燭火跳動著,盧浩的照片上表情平靜,似乎真的有在聽她訴說。
她從籃子里取出兩個小酒杯,分別倒?jié)M,一個拿在手里,另一手洋洋灑灑,將杯子里的酒倒在了墳前。
沈矜如抿了一口,白酒的味道有些刺鼻,她吸了吸鼻子,揚聲道:
“盧哥,我給你唱歌吧。”
他以前很喜歡聽。
“繞綠堤,拂柳絲,穿過花徑,聽何處哀怨笛風(fēng)送聲聲。人說道大觀園四季如春,我眼中卻只是一座愁城。
看風(fēng)過處落紅成陣,牡丹謝芍藥怕海棠驚。楊柳帶愁桃花含恨,這花朵兒與人一般受逼凌。
我一寸芳心誰共鳴,七條琴弦誰知音,我只會惜猩猩憐同病,不教你陷落污泥遭蹂躪。且收拾起桃李魂,自筑香墳埋落英....”
沈矜如的歌聲清亮,聽得入神了更讓人心神沉醉,她的視線落在墓地邊上的野花上,聲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漸漸地,像是囈語一般——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
一曲終了,瓶子里的酒也喝了大半,沈矜如拿著酒杯沉默地看著墓碑,就像在與他對視。香燭燃燒著,淡淡白煙在空氣中繞著圈,沈矜如嘆息了一聲,眼眸閃動著,倒映著燭火,“盧哥,以后要是沒有常常來看你,你也不能責(zé)怪我。”
說著又笑了笑,聲音略凄涼,“不過怎么會呢,我除了你,就沒有別的親人了。”
沈矜如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粉塵,她今天只是簡單地將長發(fā)盤起,雪紡上衣跟長褲,更顯清麗。
喝了三四杯白酒,胃里火辣辣的。
沈矜如將碗碟食物收進竹籃里,燭臺擱到了籃子底下,把剩下的白酒放在了墓碑前,又望了一眼盧浩的照片,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也許是剛才在陰涼處呆著,走到太陽底下沈矜如才覺得身子有些發(fā)熱,白酒的勁足,何況自己剛才一杯接著一杯往下灌。
今天的天氣看上去并沒有多好,太陽躲在云層后面,熱度也被層疊的云朵給分散了。
沈矜如在原地站了一會,她已經(jīng)走到了小路上,這條路是人工開墾的,一邊通往墓地,另一邊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沈矜如看了看天,時間還早,她覺得身上有些燥/熱,想來是酒勁開始上來了,她酒量并不差,過一兩個小時就會散去,不想回家,不如去山上隨便走走。這樣想著,腳步已經(jīng)邁了開來,沈矜如面朝大山朝深處走去,卻沒看到天上原本潔白的云彩漸漸染上了灰色。
沈矜如憑著記憶在山里中逡巡著,沿路還挖了些野菜。這片是荒山,沈矜如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已經(jīng)感覺非常吃力了。一眼望不到山頭,沈矜如看著籃子里奇形怪狀的剛剛自己路上采來的像樹葉一樣的東西,暗暗思忖著,這玩意兒能吃么。
天色突然暗了許多,沈矜如休息了一會兒,臉色潮紅,還好山里頭涼快,她定了定神,頭腦還是清醒的,于是決定先下山,萬一在山林里突然暴雨,她可不知道要怎么躲避才好。
沈矜如七拐八拐的找到一條小路,籃子有點沉,沈矜如還得注意腳下的石頭跟泥土,時不時地還會覺得暈眩,走的很是吃力。沈矜如暗自慶幸,還好山里面沒人,不然她這個樣子...
才這樣想著,一抬頭卻看見一個斜坡上好像站了個人,那人瞧著很眼熟,清瘦的背影,利落的短發(fā),而他似乎站在一個鼓起的墳包前頭。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對方已經(jīng)注意到了她,他轉(zhuǎn)過頭來,沈矜如就看到了那雙深如幽潭般的雙眸——是伍汛。
還是平時的他,但是眼神卻比往常更加深沉,似乎裝了很多心事。
沈矜如正準(zhǔn)備上前打招呼,剛邁一步,頭卻暈乎乎的,腳下一滑,跌在了地上。山上路抖,沈矜如抓著一旁的野草堆才勉強穩(wěn)住,野草上的荊棘刺破了手心,腳似乎也扭到了。
“嘶——”沈矜如下意識地吸了口涼氣,思緒清醒了不少,看到掌心的傷口,好像扎的有些深。
郁郁蔥蔥的樹林遮蔽了大部分的光,外面不知何時已是陰云密布,云層的罅隙間似乎還時有閃電掠過。
沈矜如試著動了動腳踝,微微的痛感,她松了口氣,還好,只是扭傷,不嚴(yán)重。
她剛想試著站起來,一雙手已經(jīng)扶住了她的胳膊,沈矜如一抬頭,就見到伍汛蹙著眉,眼里似是擔(dān)憂,“你沒事吧。”
伍汛看著沈矜如,卻聞到她身上的酒氣,不重,但是呼吸之間卻都是熱乎的酒味,“你喝酒了?”
沈矜如剛想說話,一陣巨大的聲響突然在不遠(yuǎn)處的天邊響起,伴隨著一道明亮的閃電,將山林照得透亮。
“轟隆隆——”
打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