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矜如這兩周適應得還不錯。校園的氣氛純粹干凈,每天眼前晃過的,都是一些單純活力的臉龐,這讓沈矜如心靜了許多。
她做了兩年棋牌室老板娘,虛與委蛇,日日臉上掛著假笑,連她都不知道哪句話是真心,哪句話是妄言。
所以,現在這樣挺好?;蛟S是被校園中的氛圍影響,睡在教師宿舍的小床上,她也沒有再做噩夢了,只是會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也像現在這幫孩子一樣,整天與課本習題打交道,有交好的同學,有敬重的老師。那時每天放學,她就沿著校門口那條寬長的馬路慢步走回家,走到家中的時候天色已暗,她用鑰匙打開木門,總能聽見那聲蒼老的呼喚:“小矜回來啦。”
記憶似乎很久遠了,五年,七年,還是十年。沈矜如記不得了。那是她人生中最知足平淡的時光,她現在竟然記不太清了。
翻著手里的備課本,沈矜如正欲起身,同一辦公室的顧青卻走到了她面前,手里拿了茶杯放到她面前,“講課的時候帶上,潤潤喉嚨。”
沈矜如頓了頓,接過那茶樹杯子,細長的金銀花在水中漂浮著,還是溫熱的。
有老師開著玩笑,“顧老師,你這也太有心了?!?
顧青顯得有些局促,抓了抓頭發掩飾道,“呵呵,照顧弟妹,應該的。”
沈矜如拿起桌上的課本,將茶杯拿在手里,輕聲地對顧青說道,“謝謝?!?
然后微笑著頷首,準備去高一上課了。
沈矜如走后,辦公室里的老師紛紛打聽了起來,“顧老師,這真是你家弟妹???”大家對于這個新來的女音樂老師充滿了興趣,尤其看顧青這刻意討好的模樣,更是好奇了。
“哦,對啊,我好朋友盧浩的媳婦?!鳖櫱帱c點頭,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剛剛拿著水杯的手還有些顫抖,每次面對沈矜如,他就不由自主地緊張。
“盧浩?難道是前年你那個去世的朋友?”有記性好的一下子想起了,敢情這新老師是個年輕的寡婦?
顧青皺了皺眉,提起盧浩他是無心,在有心人眼里卻變了一副腔調,共事的老師都是知道他家情況的,單親,帶了個女兒,他現在介紹一個喪偶的女人來學校上課,這其中曲折不言而喻。
“是啊,她一個人過日子,不容易?!鄙蝰嫒邕^得如何他也并不知曉,因為這兩年,他們幾乎沒有見過面,要不是暑假那日沈矜如突然上門,他恐怕也不敢主動去找她。
他對沈矜如是有好感的,這好感從盧浩第一次帶沈矜如來他家吃飯就存在了,他甚至帶了幾絲嫉妒,盧浩跟他關系好不假,兩人相識了十多年,只是論長相資質,在他心中,盧浩是遠不如他顧青的。
可是,就是這么普普通通的長途汽車司機,卻有這么長相驚為天人的媳婦。
并且看樣子,兩人的感情不錯。沈矜如站在高大的盧浩身邊,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這不還有顧老師心善,介紹工作給她么,不過話說回來,沈老師以前是做什么的?”世人都喜歡刨根問底。
“就是在家做些小活,這次也是湊巧?!鳖櫱嗾f著站起身,手里拿了一本數學教材,“我看二班在上自習,趁這功夫我去把前天的卷子講了?!?
顧青匆匆離開,辦公室里的閑言碎語難以招架。
他走后,剩下的幾名老師面面相覷,臉上帶著了然,看著樣子,顧老師是對這新老師有那意思喲。
高一的學生要活躍得多,沈矜如被這群學生吵得頭疼,好幾次想喊他們靜靜,可是底下的人依舊沒有消停的意思。
沈矜如干脆把課本往講臺桌上一放,自顧自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這一舉動看似沒有惱怒的意思,卻讓學生感覺到了幾絲寒意,漸漸地,說話聲音越來越小了。
沈矜如看了眼時間,還有十五分鐘才下課,見學生們安靜了下來,這才繼續拿起課本,按照原來的模式繼續授課。
今天是她第五天上課,進程把握有度,等到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她正好講完最后的內容。
“下課吧。”
本就不是主課,鈴聲一響,學生們就像炸了鍋,有幾個還跑到講臺桌邊把湊在沈矜如左右兩側,比起音樂課,他們更喜歡看音樂老師。
“老師老師,你今天多大了,看起來好年輕哦。”
“老師,你會一直教我們音樂嗎,好喜歡聽你唱歌?!?
“老師,你有男朋友了沒呀?”
嘰嘰喳喳,樂此不疲。沈矜如只是輕抿著唇,臉上帶著淡然的笑意,除去愛打聽著事兒,學生們還是很可愛的。
沈矜如沒有挨個回答,只是說了句,收拾了備課本就準備離去,這時卻聽到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沈老師,我覺得你好面熟,你以前是不是開棋牌室的?”
“棋牌室,什么棋牌室?”
“啊,真的啊,那開棋牌室的怎么會來做老師?”
沈矜如身形頓了頓,那問話的男生站在講臺邊上,正打量著她。沈矜如心神一凜,平常來棋牌室的都是大人,只是偶爾會有他們的小孩過來尋人,眼熟她也是正常的。
雖然對這個孩子沒有印象,沈矜如便也淡定答道,“同學,肯人是你認錯了?!闭f罷就走了出去。
那男孩定定地看著她的背影,嘴里還喃喃著,“認錯了?怎么會認錯,我可是見過她好幾次的,而且,不是都姓沈么...”
一旁還有同學戳他,“誒,什么棋牌室,張進你說清楚點唄?!?
張進頓了頓,仔細回憶了一番,然后篤定地點了點頭,“沒錯,十有八九是他。”
山鎮里最讓人過目不忘的女人,雖然現在她沒有像在棋牌室里一樣,艷妝紅唇,不過那模樣,一定不會錯的。
沈矜如低頭快步走著,想起剛才讓她困擾的一幕,其實她倒是不介意有人認出來,畢竟鎮上確實有不少孩子在靈湖中學上高中,她總不能都避了去。
不過她一直擔心的也是這點,知道自己是顧青托了關系進來的,要是那孩子回去宣傳一番,恐怕整個鎮子都會知曉。
開棋牌室的沈矜如現在在靈湖中學教課呢,聽聽,多好笑。
沈矜如想著這點就覺得有些沮喪,她自己倒沒什么,怕連累了顧青。
腳步走得太急,拐到轉角處沈矜如冷不防地撞上了一個身影,手中握著的茶杯一松,滾落在地上,杯身裂開了一條縫隙,茶水緩慢地流落從杯沿滲出來,手里的課本也撒了一地。
沈矜如怔愣,低頭看著那一地狼藉,正是學生們下課四處跑動的時候,周圍有不少人都注意著這邊。
還未等沈矜如俯身,就見面前剛剛撞著她的身影已經蹲下了身子,她只看到他修長的手指不急不緩地拾起地上的課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然后遞給她,沈矜如望見了一雙褐色的瞳孔,似乎還盛著笑意。
是伍汛。
“沈老師,你跑這么快做什么。”伍汛已經直起了身,只不過還保持著遞送的手勢,語氣也是緩慢的,沈矜如總覺得,他喚她沈老師的時候,總帶了調笑的意味。
沈矜如接過書,情緒并不高漲地輕輕應了一聲,“謝謝。”
周圍巡視的目光越聚越多,沈矜如腦袋里嗡嗡作響,各種議論蜂擁而至。
“誒,那個是不是1班的伍汛啊?長得真好看喂。”
“那個女人是誰?也是老師嗎?之前沒見過哩。”
“新來的音樂老師你不知道?最近大家都在談論她呢,這是靈湖最漂亮的女老師了吧?”
“伍汛怎么跑這兒來了,他平常不是都不怎么出教室的么?”
沈矜如有些頭暈,剛才在高一班級里的情景又浮出來,她覺得煩躁,抬腳就準備離開。
伍汛卻出聲喊住了他,“喂,那個杯子,你不要了?”
沈矜如這才想起地上的茶水杯,玻璃材質的杯身的裂縫清晰可見,里面的茶水也已經流了一地。
沈矜如搖搖頭,她只想快點離開,“不要了,你幫我處理一下吧?!?
伍汛挑了挑眉,點點頭,看著沈矜如快步離去,背影消瘦卻直挺。
伍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周圍看他的目光絲毫沒有減少,俯下身拎起了茶杯,針條狀的金銀花干巴巴地貼著杯身,伍汛蹙著眉觀察了一陣,他不喜歡這味道,有些苦。
再看地上那一灘水,看樣子沈矜如也沒怎么喝。
伍汛拎著茶杯,想起剛才從窗口看見她急匆匆地從對面教學樓下來的模樣,不知不覺地就走出教室,朝著她會路過的走廊而去……
鄰近走廊的某個教室窗口趴著好幾個女生,目光無一例外地直盯著門外的伍汛看。
青春期的萌動繞是如此,對于這樣氣質純凈容貌清雋的少年,哪顆心不會小鹿亂撞幾下呢?
正當她們沉浸在對少年的欣賞中時,就見伍汛目光掃過她們所在的窗口,一邊的嘴角微微上揚,這抹笑為他俊秀的臉龐平添了幾分邪氣。
女同學們的心跳瞬間停滯,眼睛眨也不眨的。然后她們聽見了少年輕快的聲音——
“同學,麻煩你們把這里的水拖干凈哦,打擾了。”
伍汛繞過走廊,朝高三一班走去,身后的教室里幾個女生從后門闖出來,一人手里拿了一只拖把。
伍汛的臉上已經沒了剛才略帶輕佻的神情,他低著頭,劉海垂落在眉間,路過一個垃圾桶,伍汛隨手把手中的茶杯丟了進去,末了又睨了一眼躺在垃圾堆里的杯子,低聲喃語道,“這款式也太難看了?!?
一點都不適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