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意遲再怎么不適應同十幾個不認識的人一同睡在臟亂破舊的廟里。
卻還是抵不住一陣陣的饑累交加下,疲憊萬分的睡了過去。
她盧意遲同葉長歡,這輩子加上輩子只怕也罕有這么落魄狼狽。
哪里吃的下,這些一向被大梁貴族輕賤的草民之食,并非是瞧不起庶民,更非矯情。
而是,從一出生就被刻在骨子里的東西,又或許是被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嬌氣病。
二人再餓,也沒去同人要吃食,畢竟是身無分文……
再者這破廟里,除了那走鏢的漢子衣裳稍稍齊整,大多都是衣裳襤褸,又是為避大雨被困在這荒郊野外,手里哪能有什么吃的。
就是那抱著艷妾的男人,一瞧就不是個嬌氣文弱書生,也不是個好說話的。
意遲半夜就被餓醒了 ,眼珠子一轉才發現還是半夜 外頭天色還是黑的。
突然身邊少了成群的婢仆,當了十幾年的縣主娘娘,說自己能習慣是在騙自己,也是在騙別人。
在大梁什么事都自己經手的貴族,是要被人輕賤,視為異類。
更何況,她還是個皇親國戚,規矩儀態,更是馬虎不得。
想到這而,她哀嘆一聲,揉了揉餓的發痛的肚子,原本就臟亂差的破廟,此時鼾聲如雷倒也罷了,磨牙聲,放屁聲此起彼伏,加上身上難忍的癢意。
意遲煩悶的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住的暗示自己:睡著了就好……睡著了就好了。
只是不一會,身邊也傳來了森冷的磨牙聲,意遲后背寒毛倒立,莫非真如那稚童,所說有狐妖山鬼,她頓時心如擂鼓,好不容易鼓足勇氣。
回頭一看,沒有見著形容可怖的鬼怪,卻見形容狼狽的葉長歡大喇喇的面對著她側躺著,頭發蓬亂,俊秀的面上,一塊白一塊黑,嘴角,一道‘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全然沒了往日里翩然貴公子的優雅可言。
意遲不由得瞪大了眼,心底的恐懼忐忑一掃而空。
這睡相固然不雅,但在葉長歡這廝身上,居然有幾分難言的.,,,可愛。
她忍住一耳刮子著抽醒這把她嚇得不輕的小子那種沖動,默默別開眼去。
這小子從小到大就不靠譜,對她卻是極好的,二人打打鬧鬧到今日,到底在她眼底是不同的。
意遲的目光落在葉長歡手里拽著的的不知從哪而弄來的絲線,絲線的那一頭拴在她的裙角。
顯然,葉長歡這廝還是有點防范之心的。
雖說大梁皇權至上,他們兩出身不凡。但意遲自知她美貌過甚,難免有人見色起意,挺而走險。
還算你這小子,還不算太蠢。
意遲努力安慰自己一天之內受盡蹂躪的心。
耳邊是少年清淺的呼吸聲,耳邊噪雜而令她厭惡煩躁的聲響,有那么一瞬顯得格外溫柔。
她的心底從未有過此刻這般寧靜,縱然她身為范陽盧氏這等有著百年底蘊的頂級門閥世族的嫡女。
有滎陽大長公主那等載入史冊的尊貴祖母。
一出生就被封縣主,父母死后,她有著豐沃的封地,享受著郡主的待遇俸祿。
人人都捧著她,生怕她有半點兒的不妥。
可說到底,她盧意遲不過是個可憐蟲。
錦繡珠玉,仆婢成群,身為縣主風光無限,還有一位權柄在手,朝臣敬畏的祖母。
可錦繡珠玉再怎么華貴美麗也是冰冷的,身邊的仆婢再細心又怎能替代的了她的生父生母。
滎陽大長公主畢竟是隔了一輩的祖母,眼里只盯著朝堂里的權勢。
能以女子之身,享親王之權,能光明正大的盤踞滎陽,將自己的府邸,掛上了滎陽府的大名之人。
又豈會專注于所謂的血脈相連?
意遲深知自己這位祖母的心思是何等的深沉,性子又是……如何的涼薄。
大雨直到天將亮時才停了,意遲昨夜也是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大早上被葉長歡喚醒時,意遲憋了一肚子起床氣,眼圈也是微微發青。
睡著了倒還不覺得肚子餓了,一夜醒來,意遲只覺的餓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好在葉長歡這小子識相的從自己的袖子上拔了兩根金線。
跟一戶上山打獵,因暴雨將至,而不小心滯留在山中的獵戶換了兩只烤好的兔子腿,也顧不得什么禮儀姿態,二人這才飽餐一頓。
倒是那獵戶興奮了一早,看他二人的眼神與白癡無異,當然更多的是看見金主的‘蠢蠢欲動’ 。
除了那對不凡的男女,眾人的眼神也同那獵戶無二。
拿金線換兩只野兔子腿在上京的貴族眼里不足為道。在這些窮苦慣了的百姓眼里卻是兩個再白癡不過的人了。
畢竟,那兩根金線可是可以買上十窩兔子了。
蓋不住人家人傻錢多,可誰又敢為了一點點貪婪,去打世世代代都欺壓著他們這些百姓的權貴的主意。
昨晚是天黑了,就是借著火光也不怎么看的清。
今早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這漂亮的小姐,身上那身衣裳,穿在身上就像是披著漫天云霞。
再傻的人也知道,這衣裳就不是那些縣里鄉里的富戶光有錢就能買到的了。
于是,意遲就發現一群人愈發的排斥忌憚她和葉長歡了。
大雨過后的遠山,青翠如洗,乳白色云霧繚繞在群山之巔。
意遲偶爾可以聽見山間有杜鵑鳥,一聲又一聲的重復的低鳴:布谷……布谷……。
音調清亮而稍嫌凄涼之意,一聲又一聲的回響在山間云畔。
意遲在上京卻是極少聽見杜鵑這樣凄涼哀婉的鳴叫,只覺得眼前一亮,心情也是大好。
“咱們今兒是去翟縣?”葉長歡一邊用帕子仔細拭著指縫里的油一邊懶洋洋的征詢意遲的意見。
意遲睨他一眼:“你還真急著給去淮安王府蹭吃蹭喝?”
她似是想起什么,雙眼一瞇:“還是,忘了你在上京的時候是怎么同三殿下他們幾個戲弄景淳的?!?
景淳的名頭一出,葉長歡面色一紅,梗著脖子道:“我們幾個,哪里知道那小胖子是淮安王世子?!?
他緩了緩呼吸道:“再者說,他幾個堂兄弟都沒認出那小子是他們家的,我又哪里知道?!?
他說起來這般無辜,徑直氣笑了意遲,她氣笑了:“那你還是無辜的了?”
這事兒還的確說來冤枉,就連一向是聰敏的皇長孫景晏都沒有認出他自家的堂弟。
葉長歡不敢去瞧意遲的臉色只悶悶道:“我們也不是存心害得你抄了三百篇女訓的,再說我們幾個男子漢大丈夫,從小到大,都因著你將女訓倒背如流了?!?
她頓時漲紅了一張臉,又氣又惱,她是記得,在上京,從那位身份再尊貴不過的皇長孫景晏,再到身邊出身威遠候府的葉長歡。
無不是再深厚不過的感情。就說抄女訓這件事上,偏生他們幾個人個個都是家世尊貴顯赫。
犯起混來,一個個都丟了自己的身份面子,搶著趕著為她作弊抄女訓。
自然,這也并不能說這幾個龍子鳳孫,都是喜歡她到了愿意舍棄自己的臉面。
事實上,每次闖禍,都有這幾個“男子漢大丈夫”一份。
每次都得相互幫忖,若非景淳之事十之八九是他們惹下的禍事。
這幾個家伙又怎么會那么殷勤的舍下臉面幫她抄女訓。
為了相互幫忖,她當初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去琢磨。
甚至于,與這幾個龍子鳳孫下了苦功夫特意練了一手他人不知道的相同筆跡。
原本是為了抄書時,不被人瞧出不同,現在則是用來書信來往。
當然,這也是因為幼時因筆跡不同,吃虧的時候太多,一再連坐,痛定思痛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