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寐自悟,先師讖,暗云浮,驚雷蟄,恰若神州沒(1)
“同學們,今天是本學期《經濟學原理》的最后一節課,兩周后閉卷考試。今天我們將這學期所講的內容進行一個提綱挈領式的復習。首先,經濟學有三大假設:一、人是理性的;二、商品是出清的;三、信息是完全的……”老師在柜臺上費力的講解,并不時地在黑板上謄抄著諸如“Slusky方程”,“Shephard引理”等較為深奧復雜的公式。而講臺下的學生們,除了第一排的學霸們,其他的或趴在桌上補覺,或玩著手機,更有小情侶肆無忌憚地打情罵俏。“唉,純理論的課,能感興趣的的確是鳳毛麟角啊!”老師只能在心中長嘆一聲,硬著頭皮講下去。課間休息時,老師從隨身攜帶的書包中,熟練地掏出一本《宋史》,隨即翻至自己已讀了無數遍的《岳飛傳》,品味激昂文字、暢想金戈鐵馬。“老師,這冉閔、周盤龍、韋睿都是誰啊?我們高中的教科書上從未提到過!”老師淺淺一笑,抬起頭,原來一眾學霸們已圍住自己,只怪自己平時講課時有時太過天馬行空,跑題遠了,常常扯到了歷史,而自己偏偏又對這華夏大地的兩段大亂世尤為感興趣,免不了猛吹一頓,此時也只得苦笑道:“這段歷史似乎似被刻意的忽略了,只是說是民族大融合。實際上這是中華民族最黑暗、最痛苦的年代。但不可否認的是,期間名將輩出、各國形勢爭奪,精彩紛呈,具體的可見大唐名相房玄齡所監編的《晉書》。南朝劉宋宗室劉義慶【劉宋開國皇帝宋武帝劉裕之侄,算是劉宋宗室里為數不多的精神健康者。】所編筆記雜說《世說新語》對該時代又有不同側重描述。當然文人筆記,免不了有所臆想,不可全信。說著老師呷了口茶水,接著道:“泱泱中華,少說五千年歷史,幾多亂世,其實都很精彩,有空詳談。”恰巧此時上課鈴聲響起,老師揮揮手示意學生們各回座位,隨即起身,用手拍拍前額,提起精神,又開始講課:“接下來,我們開始回顧廠商理論,教材中所列舉的廠商狀態并不完全,按照曼昆在其著作《經濟學原理》所論證的,應該有五種狀態……”
兩節課上完,老師如釋重負,邁著輕松的步伐,走出教學樓。跨上自己的“電驢子”。此時四點不到,路上人車皆少,一路風馳電掣地回到家中,帶上游泳衣物,而家中以調皮搗蛋聞名于整個小區的白色小比熊硬是要跟著,老師也就溺愛地一笑,給它扣上繩子。又是一陣風馳電掣,來到揚州人常去的野游之所——“保障湖”,暢爽地跳入湖內。突然間,小白犬一陣狂吠,從未下過水的它更是奮不顧身地跳入湖中,老師驚愕之間,身邊已有一旋渦形成,自己已陷入其中,而那小白犬正奮力地向自己狗刨而來。
再醒之時,就已來到了這番奇怪年代,明明是魏晉做派,可這年號、地名卻夾雜著兩宋州縣劃分。當從黃翁口中聽到那兩個如同夢魘般的名字后,獨翁一時間如喪考妣,終于明白這華夏大地,連同自己將迎來什么。而自己前世不過只是一介文弱書生,穿越至此有成了一光有三分力氣的平民老漢。這所謂的太康【晉武帝的年號,史稱“太康之治”。】承平,實則其下波濤洶涌,穿越之人自知只等武帝蹬腿,賈氏必掌廢疏立詔之權,然后便是藩王、世家、諸胡的亂戰。近四百年的亂世,而后世教材中輕描淡寫提到的僅僅是民族大融合。縱觀華夏史文,雖說這樣的民族融合間接的成就了隨后赫赫威名的隋唐,但代價卻是以千萬記的尸身。這樣的民族融合能否不要這么殘酷,雪亮的刀鋒下能否少點無辜平民,那赤地千里,皚皚白骨,一定是民族融合的代價么?不惑之年之年穿越至此卻成耳順的獨翁,每每想至真實歷史的此段,必然心如刀絞,卻又無可奈何。無意中撿到一啞兒,想起前世游戲生涯中《皇家騎士團Ⅱ》制作者松野泰的名言:“人總要做點什么,雖然可能沒什么結果,總比什么都不做強!”遂強打精神教授自己由前世所讀的大量書籍中或明白、或半懂、甚至只是記得文字而不甚明了的學說,如填鴨般向啞兒的小腦袋中灌。但總是覺得希望渺茫,啞兒終究只是個啞兒,定不可領兵征伐。直到那五個少年郎如上蒼注定般匯聚而來,心中方才燃起希望的火光。可心頭那如暗云遮天般的陰霾卻總是揮之不去,如萬蟻噬心般令其焦躁不安。那光耀后世千余年獨守西域半世紀的鐵血郡王郭昕;耿恭的十三壯士歸玉門;桓大司馬掙扎中的三次北伐;劉越石北地隱忍,孤軍守晉陽 ;祖士稚的中流擊楫;那如同艷日驕陽般照得北地光芒四射的岳鄂王四次北伐……,這一切,能重現么?
獨翁緩緩醒來,嘴角溢出的鮮血早已染紅了那顎下的白須,相應著其佝僂且頹唐的身形,此時的獨翁就如同那從冥河擺渡人卡戎手中逃脫的厲鬼。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又用如同妖魔般沙啞且充滿誘惑的嗓音慢悠悠地說道:“孩子們,大戲開演,爾等胸中可犁有……溝壑,腦中可繪有這千里江山,心中可存有這天下蒼生,這泱泱中華將來近四百年的氣運可就攥在爾等手中了……”話還未完,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急得綠衣趕緊撕下自己的飛髾之帶,幫獨翁擦拭血跡。獨翁擺擺手:“無需多勞,”自顧自的用袖角擦拭嘴角仍緩緩溢出的鮮血,又一言不發地獨自思量半刻,示意啞兒去起出小院中早已埋下一壇桑葚泡酒,輕呡一口,面呈激昂之色,微顫著起身:“小老兒在此所述,不要懷疑,不要提問。聽得后,自己思量,若有不解之處,隔日問之,我定會解答。兒郎們,你們所面對的將是空前絕后的大變局,后世史書如何寫得,就看諸位所行可合得這大道天倫。”說罷,把酒碗重重甩出,在石頭上摔得粉碎。獨翁,卻仰天大笑,那笑聲振聾發聵,讓人驚心膽顫。
五少二姬,愣在當場,均不知獨翁為何聽到如此消息,竟會噴血而暈,且如這般失態。在過往的日子里自獨翁之處所學之種種“奇巧淫技”,已使他們大開眼界,嘴上雖然不說,但心中早已將獨翁看做是自己平生所見之曠世奇才,一句誠心誠意的“師傅”只是未找機會說出口而已。“前些日子所談這天下大勢,因有兩塊‘大石’尚未落地,故有含糊其辭之嫌,今日祖士稚所帶來的消息,小老兒已可確認,那兩塊‘大石’均已落地,故不再腋藏。說予諸才俊,若有辭力不逮之處,則個見諒。爾等將來所遇之景,怕是比我所述更為混亂、血腥、殘忍。我們先從世家、宗室之亂說起……”
這亂世的緣由可遠溯至煌煌大漢,諸位皆知,前漢高祖劍斬白蛇,反秦之暴政而奮起立國。文、景二帝對外看似羸弱,對內實則厚積以待薄發。而劉氏宗室,卻以為當朝帝王德薄無以威懾天下,遂以吳王劉濞為首,響應者有六國之眾,終成七國之亂。雖有周絳候亞夫將軍施奇謀三月而定之,景帝卻不得不揮淚腰斬力主削藩的重臣御史大夫晁錯于市,以熄諸藩王的不平之火。現今天下呢,宗室有王爵者二十七人,個個手里有兵有權有財,而當今圣上可抵得上景帝半分?
武帝登基后重用平民出身或平民后代的文臣武將,如長平候衛仲卿、冠軍侯霍去病,兩大絕世名將縱橫大漠,打得匈奴四處奔散,或西遷或內附。至宣帝時,自名病己,本就宗室末枝出身,一介平民而已,又重用獄卒出身的賢相丙吉,以及同樣身世不顯的武帝遺臣、大將趙翁叔,北擊匈奴、西拒氐羌,前漢達到極盛,遂建閣并繪“麒麟閣十一臣”身像以表功且為念。雖如此,可你們看看那“麒麟閣”上所繪之人,除了用軍功打出來的,哪個不是名將世家之后。司馬公在其可稱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中,記載的明明白白,十大世家子弟,在前漢均為世代高官。
后漢開國時,世祖光武皇帝本就為宗室末枝,稱其為斗升小民不為過。但,吾這癡頑小老兒,最佩服的就是世祖皇帝的心胸和用人之道,人品才學俱佳,長安太學宮中得鄧禹之誼,耿宇昕你扶風耿氏也是最早跟隨世祖的吧。這“云臺二十八將”中,除了馮異、杜茂等等數人哪個不是世家豪門出身。明、章二帝時有出了個還算明事理的竇太后,其侄子竇憲竇伯度也算猛略皆具,三次西征竟皆大勝而還。但此后和帝雖壯志在心,勵精圖治,史稱“永元之隆”,但英年早逝,此后外戚、世家、宦官如同群魔亂舞,把整個天下搞得是民不聊生,方才有黃巾之亂。諸方豪杰林立,好端端的老大帝國如同砸碎了的酒壇,數十個軍閥林立。
劉越石,你太祖逢得貴人,經那通天驚世之才臥龍諸葛孔明傾盡全力輔佐,并舌戰群儒,借得荊州,隨后雖有夷陵之大敗,昭烈帝托孤于白帝,終穩住益州之漢民安居之所。但跟隨你那高祖劉荊州去往益州的皆為荊州豪門子弟,必然和益州的世家子弟們有各種矛盾沖突。臥龍大才,在世時無論敵我無人不服,自五丈原仙去之后,國內軍權皆托付給其親傳弟子姜(維)伯約,董(允)休昭、費(祎)文偉主內,均為各有才干之人。但董、費二人為益州本地世家出生,而姜伯約是孔明親傳弟子,可歸于荊州集團,免不了有門戶芥蒂。姜伯約雖老于軍略,但那朝堂上的騰挪非其所擅,終得兵敗身死之殤。
東吳太祖大【 “大”是孫權的謚號,則天法堯曰“大”,千古為唯其一人據之。】皇帝孫(權)仲謀,自其父兄處繼得基業,苦心經營數年,終得江東豪門諸如陸氏、朱氏、周氏等世家的認可與支持,這才敢揮師南下西進奪得荊、揚、交三州之地,以成帝業。可見漢末三國中至少兩國為以世家為基石。而魏武帝(操)孟德雖本就為世家豪門,當然出身尷尬了點,但其眼光遠超同代所謂之“俊才”,三作《舉賢令》,“二三子其佐我明揚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寥寥數言,其心胸才略可見一斑,治下之臣堪稱柱石者既有潁川荀氏,南陽許氏等豪門世家,也有諸如張郃、于禁、樂禁、張遼、徐晃等寒門“五子良將”,更有出身莫名的“古之惡來”典韋救其于大難之中。得天下之才俊均為其所用,終為一代明君,混同一宇,威服四方。其在位二十三年間,開科取士,北征鮮卑、西伐匈奴、南服巴蠻。其繼任者曹(丕)子恒,雖大破羌胡,通西域,開運河,三征高句麗,但大大的退了一步。由于民力有限、自身魄力又遠不如魏武帝,無法號令萬民,不得已再次依仗各大世家,開科取士成了擺設,取仕之途又成了九品中正制,當草民群嘯之時,那十八路反王身后哪家沒有世家的影子。之后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說,北方大小蠻族你方唱罷我登場,南方要不是出了“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宋武帝,人稱“江南蕭虎子”的梁武帝,草民出身,每戰爭先的陳武帝,現在的天下還不知道是什么樣子。
本朝依舊是靠北地世家立國,故朝堂上依舊多是世家子弟,寒門士子可有幸進之途?比起前魏后期更為不堪,當年前魏朝堂上好歹還有大批曹家、夏侯家【曹操實為西漢初年名相曹參的后裔,曹家、夏侯家其實是近親】的宗室們在維護著龐大帝國的運轉。而現在的大小官員又在干什么?大官員本就是世家子弟,小官員統統都是佞幸之臣,陪著那幫世家子弟清談黃老之玄學、酗酒、裸奔、服散,有幾人能為將、斗升小民的死活關他們什么事。還好世祖武皇帝,雖為承富太平天子,卻也體恤民生,可架不住世家宗室的折騰,你們數數二十七王爵中,僅一字并肩王有幾個【單字王,比如趙王司馬倫,是王爵里最高等級,晉時并沒有這種說法,但后世成了慣例,功勞最高者都是單字王,故稱為一字并肩王。】?
我雖為一商賈子弟,但少時曾無意中為一白頭老大爺在京口金山指點,只知其字為皙子【指楊度,中國最后一位所謂“帝王術”大家,但其學問令后輩羞愧。】,說什么帝王之術,我是唾而棄之。但聽得其說,觀其所行,少時雖輕佻,但無不為其深深折服。這天理推算之術皆且其所授,故有今日為這赤地添血之舉。吾始終心存一絲僥幸,望輔政不是那二人,這載譽春秋光輝的“陳”能傳承下去,但現在呢,亂世已成實。你們就等著那諸多藩王造反吧!
“為什么?”桓飛又是急問道。
賈充,乃是高門,為宣祖武皇帝出生入死,其賈氏自然也就成了世家豪門。楊俊乃是寒門,雖有二女入宮,單憑婦人幸進,終得佞幸之斷言。但此時武帝已崩,賈南風貴為皇后,她能容得下楊芷?只能得金墉城軟囚而已。而帝位之上又是一只知“食肉糜”之人。賈充惡名遠揚,可否記得那句慘烈的“高貴鄉公安何在?”之語?之所以上次夜談中,吾總是閃爍其詞,就是在等這第二塊石頭落地:司馬衷為帝,賈南風為后這為第一塊,而楊俊、賈充為輔政,汝陽王(司馬)亮托孤,這為第二塊石頭。
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慌得綠衣急忙上去打理。“放心,我這佝僂殘身,雖已時無多日,但還能茍活數年。以下各位所聽所悟,不要外傳,聽之悟得做之即可,不要問我如何得知,這下大勢推算就是如此!”
“石季倫,再問你一次,你愿意高壽幾何?這將來的糧秣資財可全一力依仗了。”“若是救這繁華天下,千萬蒼生,自是義不容辭!”“聽你前幾日所述,中京所有經營勾當已逐步遷往京揚,只留馬場在大興,鑌鐵、皮毛在中京?”“聽得獨翁一番勝天之言,自悟如此,如有不妥,望不吝指教。”
“好,爾等聽好了,我已時無多日,你們定要擔下這天下大任。這幾日推算,窮盡心力,但總覺有外力攪擾,但這大勢已定。”說罷仰頭又是一口桑葚酒灌下,頓時雙瞳如注血,接著厲聲道:“萬事之先,莫問政事,只握兵權!”“這不就是割據一方,形同造反么?”祖逖第一個跳出來問道。“你別說,按我所推算,你雖無造反之心,但最有造反之嫌,這咱們稍后再說。”接著又道:“放心,爾等若有覬覦之心,那幫宗室們造反可比你們快多了。只要爾等對那龍椅無所覬覦,無害蒼生、再做些自污佞幸之舉,所謂圣上也就無由制約爾等。”頓了頓,連噴幾口淤血,這回連紅衣都面呈驚嚇之色,惶恐得雙手顫抖,可她只會打人,伺候人的本事不如綠衣萬分。而獨翁卻僅僅是擺擺手,淡然道:“不礙事,石季倫、祖士稚、劉越石,你們先和我來。”
一行四人來到懸潭前,獨翁面呈蒼白頹唐之色,卻奮力舉起兩塊如人首大小的石頭扔入潭中,冷冷地看著那因石入水而產生的陣陣漣漪,苦笑道:“仔細看好了,這就是將來,這就是大陳之殤。爾等可有回天之力?說句實話,據我推算,這亂世近四百年,僅僅依靠爾等這一生,怕是不能回歸大正一統。爾等所做、所圖,最多只能是讓這亂世變得略有希望,還得靠那數輩后才啊。”
“爾等可有必救之人在中京?”
“有,三十六姬和潘安仁!”
“可是那人稱‘河陽一縣花’的潘岳潘安仁?”
“正是!”“速去信,令其無論如何不得聽從所謂‘懿旨’入宮,否則……”“這又是為何?”獨翁猛喘幾口氣,滿臉掙扎之色,又緩緩擦去嘴角溢出的鮮血,最終長嘆一口氣,緩緩道:“這‘金谷園二十四友’就你和潘安仁和賈長淵最為親近吧。”“是!”“賈氏一族品性如何?”“用腌臜形之都不為過!”“那好,如果你是當朝皇后,先帝又為當今天子立好了太子,而這太子又非你所出,坐在龍椅上又是一癡蠢肥兒,你會如何?”石崇一聽,頓時汗透重衫:“行那后漢十常侍之故事?”石崇試探著問道。“比那還嚴重,”獨翁又粗喘數口:“依賈氏一門的品性,定會廢了太后太子,讓這朝堂成他賈氏一言堂。并秉著‘要么不做,做就做絕’的一貫行事風格,定會誅殺楊氏滿門,太子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軟囚于金墉城。而且還定會將所有罪名推給一無足輕重之人。潘安仁至今應還是一不入品級的小吏吧。”“已被賈長淵許了‘黃門侍郎’之職,不日就要上任。”“這是絕戶計啊,好毒啊,好毒……”獨翁喃喃道,身體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劉琨見狀趕緊從身后托住,其余二人也架住獨翁,輕緩地向那破茅屋走去。
“又怎么了?”耿昕和桓飛齊聲問道。石崇鐵青著臉,吩咐道:“紅衣、綠衣你倆廣陵城比較熟,趕緊去尋那些個杏林圣手,請至玉林山莊。”“劉越石,你負責趕車,這月余來廣陵城你也可稱是混得半熟。”“啞兒,你執我信物,去我自家車行,讓他們出兩輛軟塌車,一輛載貨車。其余的,把這兒收拾下。此處雖山清水秀頗有野趣,但終不是養病之處,準備搬家。”
到了玉林山莊,老掌柜早已收拾好一間雅居,待侍女伺候獨翁躺下后,早已在屋外等候的“大德生”坐堂名醫劉鶴齡來到床前,一番望聞問切之后,面露愁色:“本無大礙,只是氣急攻心而暈厥,不日即醒。但獨翁已過耳順之年,今日吐血,實則氣血所虧甚多。待其醒來后,前幾日以進流質之食為主,并輔以三七研磨成粉溶于淡酒沖飲以補血,黃芪煮泡后飲其汁水以補氣。待神定氣平,可進溫補之物,人參、鹿茸、虎鞭等燥熱之物切忌!靜養為主,不可行事跳脫、大喜大悲。可這獨翁的性子,廣陵城誰人不知,唉!”
數日后,醒來后的獨翁“被逼著”遵守當日劉延齡的叮囑,綠衣腳前腳后的“看護”著。終于到了某日,實在是覺得自己閑得自己身上要長蘑菇了,叫上這數日迷茫徘徊的石崇,提溜著魚竿,一路步行,向蜀崗西峰而去。綠衣苦著個臉,拎著魚簍,邊挪動著不情愿的腳步,邊嘟噥著:“讓你靜養,這才幾天,就耐不住了。”
來到懸潭邊,獨翁熟練地灑塘、掛餌、甩竿,然后將那竿放在那不知立了多久的丫杈之上,石崇有學有樣,卻發現獨翁正側著頭靜靜地看著自己。半晌獨翁才緩緩開口:“你可知那日我所述之絕戶之計究竟何以為之?”隨即卻自釋般擺擺手:“我早就看淡了,只想殘老此身。這天下大局定會終由你們掌握、謀劃、參與乃至暢游其中。但為人師者,總有些話不得不說,否則何配得上這‘師’字。”“師傅請說,但不可動氣,將來吾等還需您的提點。”
“黃門侍郎為帝王近侍,這點想必你定是了然于心。”“我離開中京之時就狠狠罵過那潘安仁,”石崇恨恨道:“我倆自幼相識,一路相互提攜走過,我可不想讓他陷入那中京之亂!”“已經遲了,龍椅上就一傻子。賈氏一門或為輔政,或為眾官之首。而同為輔政的卻是因其二女為后的佞幸之輩。你覺得這合何等之相?”“弟子愚鈍,夜有所思,雖有所悟,但終不明朗,望師尊解惑。綠衣乃我房中之人,師尊無需顧忌。”“那好,綠衣你回我那小破屋,在那屋后的梅樹下起出兩壇酒。放心,均是淡酒,合得那劉圣手之囑。”綠衣早就羞紅了臉,逃也似地向那小破屋跑去。
“潘安仁,貌可用‘傾國傾城’而形之,文采比之曹子建恍不多讓,其人品,能寫出‘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清商應秋至,潺暑隨節闌。凜凜涼風升,始覺夏衾單。豈曰無重纊,誰與同歲寒。【引自潘岳《悼亡詩·其二》,節選。】’這等詩句的豈能是輕佻兒郎,但其出身卻是寒門。賈氏一門有擁立之功,可謂是當朝豪門,朝堂上已可一手遮天。如黃門侍郎這等帝王近侍,且必可飛黃騰達的官職,賈氏為何不安插自家子弟,而拱手讓與潘安仁這等寒門子弟,你不覺得有蹊蹺之處么?”“這點弟子也頗為不解,日夜所思終不得為何所以然,所做只不過在離開中京之時大罵了他一頓。”“呵呵,”獨翁冷笑道:“廢立之事,借寒門之手,擢清自家,絕他人戶,你可明白?好狠啊!
“啊……!”石崇猛捶自己的前額,顧不上說些客套之語,就欲向那玉林山莊急奔而去。“回來!”獨翁罕見地怒道:“放心,潘安仁定可救得。你那三十六姬做何打算,為妓、為奴還是作為蠻兵的軍糧?”說罷又是一陣猛咳,石崇趕緊替獨翁撫胸捶背。
咳止,半晌后,獨翁又恢復了那淡然的神色,但卻又略帶怒氣的說道:“自己羽翼尚不可保全,何可得人心,何可號令萬民?”又咳數聲,接著說道:“還有時間,把所有人全部帶回來。她們雖為文弱女子,但對這天下有用。雖可能免不了所嫁非人之命,但總比做蠻兵軍糧強!現在趕緊去寫信,記住,把人全帶回來!”說罷,獨翁突然露出如孩童欲做壞事般笑容,故意板著臉道:“去,給小老兒折點二寸許的絲瓜藤,烤至內外皆焦,再帶個火折子來。山人自有所用,搞不好還成將來軍中必備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