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

蘇卿卿去竹屋跟舒墨告別，少年精致的眉眼在蘇卿卿偷渡回的蠟燭下，顯得更加明媚，只是臉色有些異與往常的蒼白。夜半將雨，少年掛著清淺的笑意囑托她早去早回。

沒有問她去哪，去干什么，什么時候回來。只是把一把傘面泛黃的油紙傘交到了她手上，然后學著她的樣子，揮手告別。

蘇卿卿緊了緊手里的傘，轉頭走進屋外一片黑暗里，再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到，在她轉身的那一剎那，少年額角瞬間滴落的冷汗，還有一瞬間脫力跌坐在地上的身影。

“主上！”流風單膝跪在舒墨身旁，卻不敢觸碰他，更不敢抬頭。

“去跟著她。”舒墨單手撐著地，低下頭，冷汗大顆大顆的掉下來。

“可是主上……”流風往前膝行一段，擔憂的看著他。

“滾！！”

舒墨抬起頭，面色猙獰，眼睛已經有些泛紅。流風再不敢言，低下頭隱去身影。

蘇卿卿悄悄出了府門，鉆進一個隱蔽的小巷里，換上了臨時趕制出來的黑斗篷。是的，那塊黑布她本來就是為了黑市之行準備的，她沒有原主的好手藝，只能勉強有個斗篷型，但勝在布厚也大，倒是把全身包得嚴嚴實實。

再掏出兩塊包好布的木塊，用兩側的帶子把它系在了腳底下，試試走了走。感謝前世無數高跟鞋擠地鐵的經驗，她走得很穩。蘇卿卿整理了一下斗篷，蓋住腳面，身量一下子拔高，倒是有幾分像男子了。再把斗篷上的兜帽一罩，垂下頭，大半個臉上落在陰影里。

緊了緊身上的包袱，蘇卿卿一步一步向黑市走去。

就像是有光明就會有黑暗一樣，在這最繁華的帝都就會有最骯臟的交易。那些見不得光的高利潤交易，就會在每個月初一的新月日，于最黑暗的夜晚在午夜開始狂歡。至于黑市的地點，是連平民都心照不宣的，只是大部分沒膽子來。

照理來說，這種骯臟的交易敢如此明目張膽，朝廷一定會給予打擊。但，事實上從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黑市就在那里出現，并且沒有一次出現過意外。人人都說，這黑市有大人物照拂，也有人說這黑市其實是京都四大家族一起把持的。卻至今沒有人知道，背后這手眼通天的操縱者到底是誰。

蘇卿卿七轉八拐之后緩緩的抬起了頭，一墻之隔就是傳說中的黑市了，她蘇卿卿兩輩子以來的第一次違法活動就要開始了！克制住亂了頻率的呼吸，蘇卿卿走了進去。

超乎意料的安靜和繁華，無數手臂粗的白色蠟燭毫無規則的充斥著照亮了整條街。來來往往的人交織成流，一個個人沉默著在街道兩側售賣。大部分人都跟蘇卿卿一樣遮著面，彼此低聲談價，場景肅穆而黑暗。

小心的避開周圍的蠟燭，蘇卿卿不敢走遠，就在一旁的角落里。她把畫掏出來，擺到地上。附近正好有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她坐了上去整理了一下斗篷蓋住全身?？刂谱∽约旱难凵癫煌赃叺臄偽怀?，努力告訴自己鎮定，可手心還是密密麻麻滲出了冷汗。

她終于知道為什么黑市如此神秘，平民卻大多沒膽子來。一個是沒錢，另一個就是黑市賣的東西真的不是平民承受的起的。比如她旁邊這個攤子，賣的竟然是波斯國的少女。帶著異域風情遠渡重洋的少女，有著藍色的眼珠和白皙豐滿的身材。她偷聽到，賣家保證個個二八年華沒開苞。購買五個以上，還送一個。

蘇卿卿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她看著那些眼神已經絕望到呆滯的少女，只能低下頭。她沒本事救她們，就只能收起那沒價值的同情心。她自己的命又何嘗不是朝不保夕。

不知道是不是隔壁攤位的‘貨物’太具吸引力，還是她這個攤子實在是寒酸了一些。一刻鐘過去了，竟還沒有人來詢問過價格。蘇卿卿暗暗著急，到底是清槐太不靠譜還是都沒人識貨啊。

黑市有它自己的規矩，新月之夜午夜開放，卻只開一個時辰！這都過去八分之一了，怎么連個問價的都沒有。

蘇卿卿今晚的運氣似乎不太好，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還是沒人來問價。賣家陸陸續續的走了，還剩最后一刻鐘的時候，連她旁邊那個非法販賣人口的都離開了。只剩下她和其他幾個人還在售賣，冷氣從地底沿著石頭傳到身上，蘇卿卿渾身打顫?？伤€不能走，不然就只能等下個月了。

終于一個提著酒壇的壯漢搖搖晃晃的走過來，定睛一看蘇卿卿的攤子。喲，這又是哪來的愣頭青。沒有得到標識就在這擺攤，恐怕他這東西都賣不出去吧。仔細一瞧壯漢認出了蘇卿卿攤位那副是孝廉公的手書，酒勁助長貪念他邊想撿個漏。

這個時候的蘇卿卿還不知道，來黑市做生意都需要黑市刻下的標識，相當于一種身份認證，可惜她沒敢往里走所以根本沒看見。也就不知道，黑市的一條潛規矩，不和生人做生意！

“嘿，小子，你這幅字不錯。小爺買了，開個價吧?！?

眼前投下一片陰影，蘇卿卿半抬起頭看著那個壯漢，鼻翼間聞到一陣從壯漢身上傳來的酒氣。再看他手里的酒壇，醉漢嗎？

“你說個價?！碧K卿卿啞著嗓子說。

“十兩銀子。小爺這是看黑市快結束才給個高價，你痛快點別找不自在！”一邊說著，一邊用腳碾了蹍地，蹭起一陣灰。

“十兩銀子？打發叫花子呢！不買快走！”蘇卿卿故意裝作囂張的聲音撐底氣。

壯漢冷笑一聲：“小爺告訴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以為除了小爺我這黑市上還有別人會買你的東西嗎！十兩給你小爺我還嫌多呢！五兩！愛賣不賣！”

說罷，壯漢把五兩銀子一撇，彎腰就要撿起蘇卿卿擺在地上的宣紙。

還帶強買強賣的??？蘇卿卿一急，就要站起來。這時候，一把紙扇卻穩穩的攔住了壯漢的身子。一個讓蘇卿卿魂牽夢縈的聲音從壯漢身邊傳來，蘇卿卿的脈搏一下子加快了。

“這位兄臺這樣做，實在是有辱斯文啊?！鳖檶幷f道。

壯漢一把把酒壇砸到地上：“哪來的酸丁敢管小爺的事！”

顧寧彎著眸直起腰，左手握著紙扇一頭敲在右手里：“話可不能這么說。這位兄臺所售的畫，乃是孝廉居士的真跡，一百兩銀子已經算低價。你出十兩，已經是賤賣中的賤賣了。兄臺的行為實在是有辱斯文啊?！?

“你——”壯漢上前一步，遲疑的看著對面中年帥大叔，顧慮著沒下手。這黑市中來來往往都遮著面，壯漢自己也帶了個斗笠。但此人卻不遮不掩，一張俊臉大咧咧的暴露在燭火之下。能來這黑市的，大多有些背景，壯漢一時也拿不準顧寧是什么來頭。

這時一把紙扇卻抵在了壯漢的胸口：“兄臺這是要動手嗎？難道真是太久沒見血，真有人忘了在這黑市動手要付出的代價了？”

顧寧笑瞇瞇的臉在燭火中笑得人背脊發寒：“還是兄臺你，真的付得起代價？”

壯漢抬起胳膊攥緊了拳頭，卻遲遲不敢揮拳，豆大的汗從下巴滑落下來。

顧寧的紙扇卻輕巧的在壯漢的胸口一點，笑得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這黑市快散了。大家還是公平交易，早點回家吧。畢竟天黑了，可就不那么安全了?！?

顧寧修眉烏眸，俊雅成熟的樣子讓壯漢恨得直癢癢，卻不得不屈服。顧寧把話說到這份上，又威脅又警告的。他不就想撿個漏嗎，真特么倒霉！

壯漢恨恨的從懷里一掏，兩個二十兩的銀錠子，三個十兩的銀錠子，一把零散的碎銀子，零零碎碎的加起來也有七八十兩了。往地上一擲，仰起頭：“爺就帶了這些，大不了，喏，這壇酒也給你。差不多一百兩了，你這字到底賣不賣！”

蘇卿卿已經跟猴一樣的竄出去了，蹲在那里樂呵呵的一塊一塊銀子撿著。聽見這話，忙小雞點頭道：“賣！賣！”

畢竟是假的，仿冒的，這種燒手的東西沒被看出來已經是好的了，能賣百兩銀子簡直賺的不能再賺了好嗎！

見蘇卿卿這幅沒出息的樣，顧寧本欲開口說價低的話也就咽了回去，無奈的搖搖頭。這倆人，周瑜打黃蓋，一個愿買一個愿賣，管不了啊。

看著卷起地上的宣紙絕塵而去的壯漢，蘇卿卿極其沒出息的摟著銀子扒拉著一遍遍數，腦子里不斷換算著能換成多少個雞蛋多少斤牛肉。天曉得，她都快窮瘋了！

顧寧無語的看著蹲在地上的一團黑，極力克制自己拎起對方后脖領拎出去的沖動。拍拍對方的頭：“該出去了，黑市結束了。”

“哦。”蘇卿卿抬起頭，看著顧寧的眼神已經從仰慕轉換為敬仰了。長得帥，有風度，會講話，懂護人，簡直宜家宜室不能再贊！蘇卿卿眨著星星眼，男神快到我碗里來。

顧寧看著對方兜帽下閃著怪異光芒的大眼睛，臉上俊雅的笑容有些碎裂的趨勢，突然感覺自己手好癢，好想把她拎出去……

蘇卿卿回到王府的時候還在傻樂，腳步飄忽的不次于下午滿臉粉紅的陳耀祖。她已經仔仔細細的數了三遍，現在那些乖乖待在她包袱里的可愛的銀子們，整整八十七兩。而且那壇酒，顧寧也拍開一點封泥聞過了。他說，這是難得的藥酒，叫春秋。療養身體，滋脾益膽。就這么一壇就值三十兩銀子。而且因為春秋每年的壇數都是有限的，所以價格還會在這基礎上更高一些。

這么一算，就已經超過一百兩銀子了。而蘇卿卿已經被這筆‘巨款’給砸的不知‘春秋’了，傻兮兮抱著酒壇往舒墨的竹屋飄。她知道，他一定在等她。

蘇卿卿正因為顧寧今天的驚喜出場，幸福的飄飄然。卻不知道還有一個更大的驚喜，在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