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傳來潮濕的雨味，已經是丑時，天將欲雨。蘇卿卿的腳步又快了些。

“我回來了——”蘇卿卿歡天喜地地推開門，余下的話卻如鯁在喉，瞳孔急速緊縮，她想都沒想就沖了過去，跪倒在舒墨旁邊。

舒墨側躺在地上，白皙的臉上布滿密密麻麻的冷汗，頭發被打濕了幾縷，緊緊的貼在臉上。嘴唇泛著病態的白，因為不時的疼痛而輕微顫抖著。他的雙眸緊閉，纖長的睫毛根根翹起，那斜飛入鬢的眉也皺得厲害。少年氣若游絲的倒在地上，像是脫了水的魚。

蘇卿卿手在抖，聲音也跟著抖得厲害：“你…你怎么了……你這是怎么了！你別嚇我啊！”

蘇卿卿摸上舒墨的額頭，有些低熱，入手滿是潮濕。她擔憂的心非但沒有放下，反而提的更緊了。他不是發燒，那這是怎么了？

她顧不得那么多，拿袖子擦掉了舒墨額頭上的冷汗，右手隨即穿過背攬到他的腰側，左手再抓住舒墨的左臂纏繞在自己的脖子上。

蘇卿卿猛的一發力，身子卻往前一個踉蹌。這具身子的力氣她再清楚不過，常年做慣粗活的她，力氣比同年齡的男孩子大的多。

可舒墨，實在是比想象中輕很多。準確的說，是實在是太輕了。

舒墨比她大了將近三歲，卻幾乎跟她一邊高。她沒辦法讓他雙腳懸空，就只好盡力把他的重量都移到自己身上。

突然而起的站立，似是牽扯到了什么疼痛，舒墨低抽一口氣，倒是有些清醒了，半睜開眼偏過頭看著蘇卿卿的方向。

離床不過幾步的距離，蘇卿卿卻走得滿頭是汗。盡量輕的把舒墨放倒在床上，想了想還是沒拿被子把人包起來，怕給悶著了。

舒墨躺在床上，想撐起身子，卻用不上力氣。倉促間脫力，后頸重重的磕在竹枕上，‘咣’的一聲在空蕩蕩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嘶——”舒墨倒抽一口氣，頭被砸得有些懵，額頭上又附上一層薄薄的汗水。

嚇得蘇卿卿一瞬間躥到床前，緊張兮兮的看著舒墨，嘴里埋怨道：“叫你小心點，小心點！快點好好躺著。不許再亂動了！”

舒墨額頭上的冷汗卻莫名其妙的越積越多，堆積到眼角，他想擦一擦，卻發現自己幾乎連手指都動不了。他不得不瞇起眼，臉上掛起一抹安慰的笑容，聲線有些無力卻顯得格外溫柔：“你，回來了……還好嗎？”

蘇卿卿有些氣惱的橫了他一眼，手卻是小心翼翼的擦掉了他額頭上的汗：“你先看你自己好不好吧！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下午不是還好好的。哪里難受？我帶你去看大夫。”

突然，空中紫電一閃而過，一瞬照亮了黑夜，天邊驚雷炸響一片閃電，瓢潑大雨隨即傾盆而下，織成一片透明的雨幕。舒墨的臉瞬間又白了一層，冷汗濕透了額發。渾身繃緊，十指控制不住的掐緊，瞬間便見了血。

蘇卿卿簡直要嚇懵了，下午還笑著跟她道別的人，怎么幾個時辰就弄成了這個樣子！手足無措的看著他，卻連碰都不敢碰他一下。太脆弱了，此刻的舒墨就像是泛黃的紙鳶，好像一用力就能把他戳破，讓他從高高的天空墜落，濺在骯臟的泥土里。

蘇卿卿的嘴顫抖著，說話開始顛三倒四，到最后甚至帶上了哭腔：“你，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別嚇我啊！我，我今天賣了好多錢，八十多兩銀子。咱們都拿去看病！咱們去看大夫好不好！你到底怎么了！別嚇我啊……”

緩緩松開沾了血的十指，舒墨安慰的笑笑，望著她的眼神依然溫潤，身子卻依舊繃緊。

“別怕，我沒事。”

手慢慢的移過去，輕輕地覆蓋在蘇卿卿撐在床上的手，指尖帶著一種透明的涼。他看著遞到眼前少女的臉，滿臉寫著后悔和擔心，大大的眼睛里瞳孔慌亂成一片。他本來覺得很冷，尤其是腿上冷得發疼，但心底那股熟悉的暖意卻一點一點涌了上來。

舒墨的意識剛放松，屋外卻又是一陣驚雷，雨聲更大。他幾乎無法抑制的痙攣，手掌下意識用力，蘇卿卿的手被捏的生疼。但蘇卿卿咬緊了牙，強迫自己一動不動。沒被握住的那只手反手握住了兩人交握的雙手，溫熱的掌心似是在傳遞一股力量。

蘇卿卿的呼吸都是抖的，又氣又急：“你很疼嗎？你說話啊！哪里疼？說啊！”

“別怕。”他還在笑，蘇卿卿的鼻子卻酸了。“我只是腿有些疼，不礙事。”

不礙事？這哪里是不礙事的樣子？蘇卿卿抿著嘴，眼淚在眼眶里轉。

這不是她記憶中的舒墨，那個芝蘭玉樹的少年向來從容靜好，黑如點漆的眸盈滿了云淡風輕的溫柔笑意。蘇卿卿從來沒看過他這么不受控制的狼狽樣子。她只記得舒墨會溫柔的對她笑，陪著她，安慰她，甚至照顧她。

穿越過來的這些日子，平淡卻安定，她漸漸忘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癱在床上高燒不止的少年。雖然記憶里無數次提醒自己他的病弱。

但叫她怎么相信？叫她怎么相信那個如竹一般一身傲骨的，似蘭草般寧靜淡泊的少年，其實脆弱不堪。

舒墨掙扎著抬起手想抹去她的淚，卻無奈的有些力不從心，手孤零零的懸在半空。蘇卿卿卻湊了過去，溫熱滑膩的臉頰擦過舒墨冰涼的手指。

他笑了，身子卻在發抖，熟悉的疼痛在早已冷到沒知覺的雙腿中肆虐：“有些冷，把窗子關上好嗎？”

蘇卿卿抿著唇，站起身，走到窗邊關上窗子。擋住了外面飛濺進來的雨滴，卻擋不住空氣中蔓延開的濕意。

下雨。腿疼。很冷。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她的腦海。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可她心里很清楚，她幾乎有九成把握確定。蘇卿卿的腦子亂成一片，身體卻本能的行動起來。

她走回床邊，一把扯過被子把人上半身包好，再翻出所有的蠟燭把屋子照得更亮。

屋子越發明亮起來，蘇卿卿的臉色卻越來越沉，眼神定定的看著舒墨的雙腿，蘇卿卿的手握住了少年白皙的腳腕。

舒墨的瞳孔一瞬間急速緊縮。只聽見蘇卿卿一字一頓的說：

“你脫，還是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