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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國之夜》及其評論

艾蕪的短篇小說集《南國之夜》,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總公司位于上海北四川路八五一號,并在北平、南京、廈門、漢口、重慶、廣州、梧州、紐約設分公司)印行,1935年1月15日付排,3月1日初版,印數為“三〇〇〇”冊。此為“良友文庫”之三。封面作“南國之夜:艾蕪創作”。收《南國之夜》《咆哮的許家屯》《左手行禮的兵士》《伙伴》《強與弱》《歐洲的風》,共六篇。正文計一百六十四頁。令人遺憾的是,《艾蕪全集》第七卷“短篇小說”錄入時,在“南國之夜”題下,僅收五篇,漏掉了《左手行禮的兵士》,并重新排序為:《伙伴》《咆哮的許家屯》《歐洲的風》《南國之夜》《強與弱》。

一 《南國之夜》六篇小說的發表情況

《南國之夜》,作于“一九三三年夏”。發表于《現代》第四卷第三期[45](總第512—518頁),民國“二十三年一月一日”出版。“全集”錄入時無寫作時間。

《咆哮的許家屯》,“一九三二年冬作”。發表于《文學》創刊號[46](第91—104頁),“民國二十二年七月一日出版”。關于此文,艾蕪在《回憶茅盾同志》中有過說明:“一九三三年三月,我被國民黨控以危害民國的罪名,關在蘇州第三監獄,即江蘇偽高等法院的拘留所,寫了一篇《咆哮的許家屯》,寄交茅盾同志,蒙他編在《文學》上發表。后來魯迅先生和茅盾同志為外國編選的《草鞋腳》篇目和題材,是由茅盾執筆的,其中推薦了《咆哮的許家屯》。雖然外國人沒有翻譯,但可以看出茅盾同志對青年作者的作品是給予重視的。”[47]《草鞋腳》是魯迅應美國人伊羅生之約,和茅盾共同編選的中國現代短篇小說集,共收作品26篇,由伊羅生等譯成英文,當時未能出版,后經重編,于1974年由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出版社印行。該文后又收入《殘冬》[48],“中華民國二十三年十月初版”。

《左手行禮的兵士》,發表于《社會月報》第一卷第二期[49](第63—66頁),“民國二十三年七月十五日出版”。

《伙伴》,“一九三一年冬作”。發表于《正路》月刊創刊號[50](第135—149頁),1933年6月1日出版。“全集”末署“一九三一年冬,上海”。

《強與弱》,發表于《春光》第一卷第三號[51](第385—399頁),“民國二十三年五月一日出版”。

《歐洲的風》,發表于《文學》第四卷第一號·新年號(總第十九號,第75—88頁),“民國二十四年一月一日出版”。“全集”末署“一九三四年秋,上海”。該文后收入《中國文藝年鑒》[52],楊晉豪編著,北新書局1936年5月初版。

艾蕪后來又有《〈歐洲的風〉 序》一文,作于“一九四四年三月九日”。其中說,作者“以報紙編輯的身份,被逐回國來”,但是,“我們對于南國的同情”,卻“凝聚在筆下,化為文字,變成一篇篇的作品”。“其中用散文寫的收在《漂泊雜記》內了,第一人稱 ‘我’ 來做主人寫的,收集在《南行記》那本小說集內(在桂林文化生活社重新排印)。用第三人稱 ‘他’ (或‘她’)的,即是別的有名有姓的人物來寫的,就收在這部新編的集子內(其中只有一篇用第一人稱寫的)。”“集子內的文章”,之所以“由散失而得到集在一塊”,得力于“廣西容縣薛俊瓊君,把他保存的《文學》和《現代》上,撕下《歐洲的風》和《南國之夜》兩篇作品寄來,隨后云南緬寧彭桂蕊君又從他保存的《南國之夜》那本小說集(這是先前的一本集子,現在只取出三篇收在本集內),請人抄來《伙伴》一篇小說”[53]。以此觀之,短篇小說集《歐洲的風》似乎僅收錄三篇:《歐洲的風》《南國之夜》及《伙伴》,不過,毛文、黃莉如編《艾蕪研究專集·艾蕪著作系年(1931—1983)》未見記載,即便是甘振虎、劉蓮珍、阮文兵等所編的《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小說卷》也遍尋無著,或許該書最終并沒能夠出版。

二 有關《南國之夜》的批評

《南國之夜》出版后,收獲了不少批評,張效民曾作梳理:

對《南國之夜》(1935.3),最早發表長文評價的是胡風。他指出,“集中《南國之夜》《咆哮的許家屯》《歐洲的風》這三篇底主題是類似的——自發的反帝國主義斗爭”。伍蠡甫先生則認為作者“只顧情熱,卻不會怎樣影響讀者”。周立波針對伍蠡甫的觀點,反駁說這“分明是對反帝作品的輕蔑”,指出:“這樣的反帝作品,都值得高的評價”。1939年,周揚結合當時形勢,又一次肯定了《南國之夜》一類作品的反帝主題。藝術上,胡風指出,艾蕪“能夠把南國底風景和他的悲劇溶合,把外表的魅力從風景描寫里面剔去,使他的悲劇底進展更加鮮明有力”。而人物描寫,除個別外,“都是模糊的”,“沒有顯示出有個性的面貌”。伍蠡甫亦有同感。[54]

胡風、伍蠡甫、周立波的評論

首先來看胡風的《〈南國之夜〉》。

該文作于1935年4月12日。發表于《文學》第四卷第六號(總第二十四號)[55] 的“書報述評” (總第949—958 頁)。“民國二十四年六月一日出版”。題下有簡介:“艾蕪作,良友文庫之三(一九三五年三月一日出版)。上海良友公司出版,定價五角。”《艾蕪研究專集·評論文章選輯》錄其全文(第367—382頁)。

該文的主要觀點如下:《南國之夜》《咆哮的許家屯》《歐洲的風》,“這三篇底主題是類似的——自發的反帝國主義斗爭”。其中,“《南國之夜》底背景在英國統治下的緬甸,《歐洲的風》底背景在緬甸和中國交界地方,《咆哮的許家屯》底背景在日本統治下的滿洲”。不過,“這三篇能夠得到的評價卻是彼此不同”。首先來看《南國之夜》。“作者用清新跳躍的寫法”“繪出了‘南國’ 底夜景”,“在那繁重的色采和濃郁的香氣底交織里面,緬甸民眾底血的斗爭感動了(甚至可以說是誘惑了)讀者”。但“這個反抗底現實生活根據反映得”卻“不夠”。其次是《咆哮的許家屯》。“較之《南國之夜》,作者對于這一篇底題材是很生疏的”。一是“主題底分裂”;二是在人物描寫上,未能“創造出更有力而富于特性的形象”。相較而言,《歐洲的風》則是“比較成功的”。第一,故事的內容能夠“暗示我們一幅大的必然而又真實的社會動景”;第二,“幾個主要的人物”,“都被作者繪出了生動的面貌”;第三,對于南國風景的描繪,“不但沒有掩沒他底主題”,“作為背景”,“反而”成為“作品底藝術力量的不可少的要素”。但小說也有“松懈”之處:第一,“里面夾有幾個面貌不明的人物”,“使得這作品減弱了內容上以及結構上的諧和”;第二,林福生的墮巖,雖于主題的發展非常重要,但因人物與讀者缺少“一面之緣”,故其慘死難以引起“強的感應”;第三,“斗爭勃發時的氛圍不夠”。其余三篇:《左手行禮的兵士》《伙伴》《強與弱》,作者都“成功地完成了他底主題,給了讀者一種情緒濃郁的雋永的感動”。總的來說,《南國之夜》和《咆哮的許家屯》,“作者底筆墨是較多地用來描寫環境或事件”;《左手行禮的兵士》和《伙伴》,“卻是偏重地用在描寫人物上面”;“《歐洲的風》已經相當地克服了這個缺陷,《強與弱》卻達到了諧和的地步”。

伍蠡甫的觀點,主要體現在《一年來的中國文學界》。該文發表于《文化建設》月刊第二卷第三期[56],末署“一九三五,一一,二六,于上海”。其中談到《南國之夜》的文字如下:

第二項“對外關系”的小說中,覺得艾蕪先生的《南國之夜》(《良友文庫》本)值得注意。這一篇以英屬緬甸作背景,末了一段:“于是,在這兒奴服茍安的村莊,便一嚇子跌入大動亂的漩渦中,爬不起來了。”“每一個男子,每一個女人,每一個孩子,就從此伸直了腰干,抬起了頭,掙斷了一切的鎖練。”“緬甸一定不再是英國人的緬甸了。”“緬甸一定要翻個身了。”諸如此類的還有不少;然而作者自家只顧情熱,卻不會怎樣影響讀者,因為他所致力的不過是架空的描寫,和浮夸的浪漫主義,字面雖像有力,實在仍是運輸著抽象物事,而“每一個”等等更覺得“公性”太強,“個性”太弱,至多也只是鼓吹的文字,不是小說里的文章。又如同書《咆哮的許家屯》一篇尾上:“滿洲平原的地雷炸裂了。”“許家屯在黑暗中咆哮著。”“各處涌著被壓迫者忿怒的吼聲。”——也同樣空洞;我們試想報館的號外如果得不到前線真消息,便不妨如此落筆,倘若再語體化了,就成這末一個腔調。作者著眼“對外關系”一類題目,可惜太過直接地處理,結果僅僅表現一些觀念,而內里缺少激發性的形象,不能打動讀者也是意中事了。但從民族主義文學的觀點上講,艾蕪先生的動機是很不錯的。[57]

立波的回應,則見于《一九三五年中國文壇的回顧》。該文發表在《讀書生活》第三卷第五期[58],其“三 少量的反帝作品”論及《南國之夜》:

中國的主要侵略國,不只是東方的強盜。還有“印度洋邊的白人遠征隊”,《歐洲的風》描寫了中國南部邊疆,歐洲帝國主義的侵略和勞苦大眾的反帝的情景。“土著的野人房屋也漸添上了槍彈擊穿的小洞,刀耕火種的旱谷崗上,也留下馬蹄踐踏的遺痕。”這是給野人帶來了災難的歐洲的風,是應當隔絕的。

艾蕪先生除了《歐洲的風》以外,在今年出版的《南國之夜》的集子里,還有《咆哮的許家屯》和《南國之夜》兩篇反帝的作品,都值得高的評價。伍蠡甫先生說他“只顧情熱,卻不會怎樣影響讀者”。分明是對于反帝作品的輕蔑,有了“情熱”的作品,難道不能夠“影響讀者”嗎?關于這點,以后打算再來詳細討論,現在是停止在這里。[59]

1939年3月16日,《文藝戰線》一卷二號[60]刊登了周揚的《從民族解放運動中來看新文學的發展》,指出“華北事變以后,文學上開始了一個新的局面。這不單是表現在反帝作品的數量的激增上,而且也表現在這些作品內容的新的特征上”[61]。這些“新的特征”,首先是“反帝的主題集中于反日的主題”;“另一個特征是愛國主義與國際主義的結合”;“再一個特征,是工農大眾的階級立場與民族立場的一致”[62]。在對第一個特征的分析中,涉及艾蕪:

自從“九一八”,日本帝國主義暴露了它是中國民族最兇狠的敵人以后,它就成了全中國人民反對的最主要的目標。這就是反日主題盛行的社會的根源。雖然也產生了一般的反帝的作品,如像艾蕪,就描寫了英帝國主義的如何蹂躪南國的同胞,在那熱帶的土地上染下斑斕的血痕;同時由于民族革命新的高潮的刺激,作家創作的視野伸展到了民族解放斗爭的過去,一部分作家寫了含有反帝意義的歷史的作品;但是中心的主題卻是反日。[63]

此外,還有部分篇章尚未引起研究者的關注,現再作移錄。

颯颯:《南國之夜》

該文發表于《清華周刊》第四十三卷第四期[64]的“書報評介” (第83頁)。“二十四年六月五日”出版。題下有“艾蕪作,良友文庫”。《艾蕪研究專集·評論文章目錄索引》存目(第682頁)。

這是一本只有一百六十余頁的小冊子;包有六個短篇——《南國之夜》,《咆哮的許家屯》,《左手行禮的軍士》,《伙伴》,《強與弱》和《歐洲的風》。夜,南國的夜該是多么的美麗,幽柔可愛,但是這本命名《南國之夜》的小冊子里,寫著的卻是些跳動著的故事,呼吁著的人群。

除了《咆哮的許家屯》,《強與弱》和《左手行禮的軍士》外,其余的三篇都是以緬甸作背景;《南國之夜》是寫著英國人的壓迫和緬人的反抗。《歐洲的風》是寫一隊伕子,為了替英人運輸軍備,在一個只看見錢同洋人的臉的老板,和洋兵們的威嚇之下,深夜中,在懸崖絕壁,時刻有拋掉性命可能的山中走著,馬夫們終于因為有同伴喪命崖下,再不能忍受老板同英兵的欺騙,和他們燃燒著的憤怒而“叛變”了!《伙伴》是以兩個往來于云南緬甸的轎夫為主角,一個是安分的份子,一個卻是在緬甸兵嚴厲的檢查之下,私帶些鴉片換白盧布作本錢的嗜賭者。《咆哮的許家屯》,描畫著在日人奸淫搶掠,百般壓榨之下的許家屯,咆哮著了!《強與弱》是以監獄為背景,這篇東西暴露著監獄中,我們所意想不到的層層黑幕。寫著一個懦弱的犯人,備受陵辱[65],為了交公司錢(舊犯人之有力者稱大亨,常向新到的犯人逼要金錢共同公享,叫作開公司)而賣掉女兒的悲劇,同時又有一個蠻強的角色,兩者相映深深的渲染出“強”與“弱”的色彩。《左手行禮的軍士》是寫一個右手受傷的兵士,祈望著能退伍回家,但終于因家鄉為戰爭所毀,而流為街頭行乞的殘廢者。

作者的筆風是很輕快的,因為太輕快了,倒使讀者感不到一點兒壓迫,而且作者沒有把人物的情緒抓緊,如《咆哮的許家屯》中,“咆哮”著的是一群拿棒子擲菜刀的人們,這是太簡單了,這只是“騷動”而不足以說是“咆哮”吧?這更不能說是“炸裂了的關東平原的地雷”,在《伙伴》中,作者只寫了一個嗜賭的苦力,卻忽略了這以血汗和性命換來的錢,要擲在賭場的苦力的心情,而且作者以他受了同伴的感動而誓不再賭為結局,不免減色的很。這幾篇東西都是速寫,總是因為篇幅太短了,而沒有更深刻的,更生動的使故事展開,甚至有的好像大材小用了,這是最令人不滿意的。

到處是“強”與“弱”,“黑暗”與潛伏著的“咆哮”!讀了這小冊子時,是深深的這樣感到。

作者“颯颯”,不詳。經翻檢,其所發表文章有:《雜感幾則》,載《明德季刊》1929年第 [二] 期;《〈中國的一日〉》(書評),載《清華周刊》第四十五卷第一期(1936年11月1日出版);《在山澗里》(散文),載《清華周刊》第四十五卷第二期(1936年11 月8 日出版);《這一日的靜齋》(附圖),載《清華副刊》第四十五卷第五、六期合刊(1936 年11 月11 日);《〈伊特勒共和國〉》(書評),載《清華周刊》第四十五卷第三期(1936年11月15日出版);《蘇聯五年計劃的本質和意義》,“沈志遠先生講,颯颯筆記”,載《清華周刊》第四十五卷第四期(1936年11月22日出版);《無題》(詩),載《清華周刊》第四十五卷第四期(1936 年11 月22 日出版);《跋涉:到固安的瑣記》(散文),載《清華周刊》第四十五卷第五期(1936 年11月29日出版);《風雪》(講演小說之一),普式庚原著,颯颯編,載《天風》(The Christian Weekly)周刊第二十三期(1945年11月19日出版)。

杜談:關于艾蕪的《強與弱》

該文發表于《新語林》第三期[66](第34—35頁),“民國二十三年八月五日出版”。

這算不得批評,只是讀后感。

在所謂“新人”的作品里邊,我喜歡讀的,那便是這作者的一些短篇和小品游記了。從他的“處女作”《人生哲學的一課》到最近的《強與弱》,差不多我都讀過,以至將來的更多的不知名的新作,假如是能夠,我還打算讀下去。

這篇,《強與弱》,在它出現的當時我就想寫一點意見,但為了別的事一岔,沒做到。后來見《動向》上羊棗君同朱荃君關于這篇東西的論戰,我雖同羊棗君的意見差不多,但也沒有出來打幫捶。又一個后來,聽說某女士作了批評,自己的讀后感也就不想再寫了,等至最近,那批評尚未見發表(想是不發表了吧?),于是寫讀后感的意識便又抬了頭,索性就來這末幾句:

不過,難題就隨著來了,決不是提筆時想的那末容易;從前同作者不認識,說好說壞都極自由。現在,就有點不同,同作者熟識了,作者,也如他的作品那末可愛,有人說他像母親,我則曰:他像大哥,我們每次見時,他總是談著他的過去生活,他的創造方法及材料的選擇,有時竟是一下午。在這種情景下,說話就有點難:說他的作品好,便有標榜求吹牛的嫌疑,雖然我并不打算封他為一九三四年的代表作家或代表作的企圖。硬說它壞,但“貨色”是證明,所以困難,困難,第三個又是的。

有人說小說中的阿三與阿牛是代表兩個農民的典型,我不敢十分同意,阿三,只要看他那副土頭土腦的形容,說他是農民典型,我沒有異議,但阿牛,我就不敢十分信他是農民,或者他祖先是的,或者他若干年前是的,作者沒有說,我不大敢推測,但在腳上帶有雙鐐的他的今日,我決不敢附和他是“農民典型”。

有人說小說結尾時的那場面太動人了,會使讀者無條件的同情“弱”者!本來,“弱”者是應該同情的,試問那個囚徒不是度日如年(大亨也在內),強烈的期待著光明和自由,我不是死刑廢止論者,決不那樣迷信,上帝會“良心”發現,無條件的釋放或寬刑,但我們大聲疾呼爭取(在人的立場上)犯人不自由的自由是必要的,因為凡是一個有文化的民族縱犯虐待其他犯人的事是應該馬上使它絕跡的。所以阿三女人賣子的慘劇是作者用最大的同情心(或者他自己也在內),向一般有良心人們作有力的呼吁!據作者自己說他寫到這里是流著淚完篇的,我想也只有一般形式主義的洋八股批評家才會抹殺人類真的悲哀的真實性,及它的可能性。

以上是作為暴露的作品來說的。

顯然地,這小說并不是什么新寫實主義的作品,同時就作者的其他作品來說,也都不是新寫實主義的,但他的形式和內容的多樣的嘗試,卻是值得注意的。同時他的作品和另一小說家沙汀君是不同的,沙汀君的小說只注意到故事的進展,卻忽略了他作品中人物的個性,艾蕪君,這種毛病是沒有的。

我還要說,自然主義的手法作為暴露社會的制度及它的某一部分是綽綽有余,但它的壞處是單調,有時會把活潑的材料弄成呆板的映像,這我拿一個讀者的資格向《強與弱》的作者要求(真誠的,苛刻的)望他能夠將他舊的寫實主義的手法擺脫,向新寫實主義走去!

作者杜談(1911—1986),河南內鄉人。原名杜興順,別名杜英夫,筆名竇隱夫、隱夫、白特、朱彭。1983 年7 月14 日,艾蕪作《記詩人杜談》[67],憶及兩人在上海的相處。范泉《記艾蕪——一個苦了一輩子、寫了一輩子的作家》也說:1933年,“經詩人杜談介紹”,艾蕪“與左聯盟員、中國詩歌會會員、女詩人王蕾嘉認識。她原名王顯葵,湖南寧遠人,國立上海商學院畢業。他們在1934年8月結為連理”[68]

文中提到羊棗與朱荃在《動向》上針對這篇小說發起的論戰。羊棗即楊潮,民國時期的新聞巨子。《動向》,當指《中國日報》的副刊“動向”。另有《動向》為綜合性月刊。據《百年中文文學期刊圖典》(上),該刊創始于民國二十八年(一九三九)七月二十五日。張瑞清編輯,出版地上海。同年十月終刊,共出四期。創刊號有《卷頭語》云:“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情是不變的,那就是變化。舉凡人類社會的一切事物:政治,經濟,學術,思想,無一不在永恒的變動中,蛻化中……我們今后的努力,就是要應用著唯物辯證論的方法,試指出當今世界一切社會現象變化的動向。”[69] 兩人論戰的具體內容,因資料所限,暫不可知。

耶夫:艾蕪創作評介——《南國之夜》里的四篇小說

該文發表于《東亞聯盟》第二卷第六期(第81—85 頁),“中華民國三十年十二月一日出版”[70]。據丁守和、馬勇、左玉河、劉麗主編的《抗戰時期期刊介紹》,《東亞聯盟》共有三種:其一,“(1941.7—1942.1)/袁殊總編輯,(南京)東亞聯盟中國總會宣傳委員會出版;政治刊物/總1:1—2:1”;其二,“(1940.6—1945.1)/中國東亞聯盟協會編;綜合性社科刊物/總Z1:1—8:6”;其三,“(1940.11;1941.1—1944.12)/(廣東廣州)中華東亞聯盟協會該刊出版社編;時事政治刊物/總創刊號;1:1—4:12”[71]。不過,據此期出版信息,該刊編輯兼發行處:東亞聯盟月刊社(北京西城區北魏胡同二十一號);印刷者:慈成印刷工廠(北京宣外上斜街西口路南)。其編輯宗旨:“一、本刊為謀中國民族之復興,對內主張建樹革新體制,對外確認民族獨立之立場。二、本刊主張東亞聯盟運動應形成為國民運動,其運動目標有四,即:政治獨立,軍事同盟,經濟提攜,文化溝通。三、本刊贊成王道理想,而主張研究其實現方策,以期達到世界和平之確立。”“耶夫”其人,亦不詳。

艾蕪是這些年來很努力的一個作家,在戰前寫過不少以南洋一帶作背景的故事,給讀者介紹了許多生動的事實,同時也使我們明白了好些生活的情形。他那嚴肅的寫作態度,他那進步的速度,都是我們所應當注意的。讀過他的集子,或是他任何一篇作品的人,對于他寫作的態度,恐怕都會稱贊的。在這個作家的作品里,哪些成分是應當學取的,哪些成分是有毒害的,對于我們,想都是很有趣味的問題。現在,把所讀到他在《南國之夜》集子里面的小說,做一個簡單的評介。但這都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作品了。不知道他近來可曾又有什么新的作品問世?

一:咆哮的許家屯

艾蕪的小說中最使讀者感動的是《咆哮的許家屯》。主題是寫在外力的壓迫下,所引起的人民情緒。由這里,可以知道作者抓取了怎樣有意義的題材。

若單只是抓取了這樣的題材,也并不一定就能寫得怎樣感動讀者,這篇作品所以有這樣大的感動力量,也由于作者的有力的創作方法。

在第二節里,作者抓住了一般流氓的幾個最普遍的特征,所以雖然只是很簡單的幾段文字,卻把一個流氓活現的描繪出來;我們讀過這篇作品后,腦中留下的“馬老么”這個流氓的影子,就和我們讀過《阿Q正傳》時候所留下的阿Q的影子那樣清晰。用一個術語來說,就是作者寫出了“典型的”人物,而且寫了“典型的”性格。

技巧方面的又一優點,是事物的“形象化”。在第三節里,作者寫對外旗子的侮辱,狗的殘害……一些事件,都是非常具體的。所以用來表現市面由“有生氣”轉為“荒涼”的關鍵,就異常生動,叫人覺得就活像是在眼前。一般青年的文學者在表現什么的場合往往流于概念化的說教,對于艾蕪的這些地方,是應該加以注意的。

此外,在第六節中,寫爭斗開始的時候,兩個市民的老板出來阻止,也增加了作品的現實性不少。因為任何事情決不是單純的,總有些錯綜復雜的關系。寫出了這錯綜復雜的各面,作品才能活躍動人。這篇小說最大的優點是任何部份的描寫或敘述,都是有用處的。如第一第二兩節所寫的都是民眾心理的恐怖,第五節寫蔡屠戶的慘酷遭遇和周鐵匠家里的談話,都是為了加重民眾的情緒的。至于其它,與主題有密切的關系,更是極其明顯的事。

這篇小說雖有著以上各種優點,但同時它也自有其缺點存在。

最大的缺點,是對題材把握的錯誤。作者所寫的幾個“英雄”,大多只是一般的人民。所以寫得非常模糊,我們所看到的,只是概念化的幾個木偶,不是活生生的血肉人物。所以,這些人物的行動,也寫得那樣偶然,那樣牽強,以至使人簡直不能相信會真有這樣的事情。很明顯的,這是由于作者對于這樣的事件,缺乏實際體驗的原故。

作者筆下的馬老么這個流氓,確是寫得成功了。至于別的幾個人物,尤其是鐵匠伙計,我們都不能不說是幾個浮雕。第七節里寫爭斗的擴大,所以寫得那么無力,甚至有點像讀《七俠五義》,也正是由于這種原因。

二:南國之夜

和《咆哮的許家屯》主題相像,而浪漫主義成分比較濃重的,是《南國之夜》這一篇。《南國之夜》的主題,是寫英國人對緬甸人民的待遇不平,所引起的結果。這個主題本身原很有意義,只是因為作者的認識和觀念都過于模糊,僅一味的夸張,以致完全失去了真實性,成了一個夸大的謊話,沒有了感染人的力量。

我們且看這個故事的原委:一個醉酒的大塊頭英國人,想在夜中找一個緬甸女兒來尋樂,錯尋了個睡在樹下的老頭兒來侮辱了一頓,在抗拒下,老頭兒被槍殺了。于是老頭兒的正在尋樂的女兒,從樹林里跑出來痛哭起來,一群尋樂的青年,聚攏來打了那大塊(頭)一頓。這時候,作者寫著“發泄了數十年來積下的怨氣”。

這是件極荒唐的事。毒打了一個英國人一頓,就算是發泄了數十年來積下的怨氣?那英國的大塊頭,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呢?商人還是水兵?流浪漢還是小公務員?而這場爭斗是由于這樣一個浪漫的事件,而發動的人物又是一群月夜里在樹林中伴著年輕女兒們尋樂的青年人,更是荒唐得很。

倘若作者能在爭斗發生以后,從“質”的方面很適當的把它轉變過來,也未嘗不可。但是事實并不如此。作者沒有作到這一步。要想這樣作,有兩點是應該注意的:第一點是預先安排下一般人對于那個大塊頭的厭惡和痛恨,以后寫爭斗的轉變才不突兀。第二點是抓住事象的現實性,使它發展開來。但這兩點,作者都沒有做到。而所有的一點——像第二節里和第三節的故事——卻又很生硬,只要和上下文對照看起來,就可以看出像是硬填進去的,而不是自然發展的。至于那場爭斗始終是不明顯的進行著。然而作者卻寫著:“每一個男子,每一個女人,每一個孩子,就從此伸直了腰干,抬起了頭”,“緬甸一定要翻個身了”。好像那場爭斗,打了那個大塊頭一頓,就是民族革命的樣子。這是多么荒唐啊!

至于文字方面,作者力求華麗,致喪失了樸實的美。如“年歲是苦惱的”,“堅實的農民的胸中,燃起了希望的火了。江水也不能沖沒的,海濤也不能打熄的”。這樣的句子,很像是牧歌的詩的句子。但是,用在表現爭斗的場面上,卻不很合宜,因為它們表現不出力量來。從這里,也可以證明文藝的形式是應該由內容來決定;然后,二者才能有統一的美。

不過,若說這篇小說完全沒有價值也是不對的,它也自有它底優點。那就是充滿著熱情,這情感洋溢在每一段每一節里,尤其是結尾的地方。它很生動的打擊著每一個讀者的心。在寫實主義的作品里,滲進進步的浪漫主義的成分,滲進向前的熱情,這篇作品倒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三:歐洲的風

《歐洲的風》是很可注意的一篇短篇小說。寫的是“走洋腳”的人們的艱苦生活,和為生存而發生的爭斗。

關于這篇小說,首先要注意的就是這個故事的意義。在這里所寫的故事,于不知不覺之間就會使讀者憤怒,同情。尤其是寫出了那要錢不要命的龍虎扳來,說明了他的利害關系,是極深刻的認識。

其次,應該注意的是,寫一般人民反抗意識由模糊而明顯,也非常自然。最初是老板為了高價的報酬,催促那些已經疲倦了的腳夫們,不準他們停止。天黑了下來,已經看不見山路了,因為怕耽誤了征服山中原始人民的事情,仍不準他們休息,并用槍聲來恫嚇;于是咒罵的怨聲從整個的隊伍中傳開去。直到有人滾下山底去了,才準他們歇了下來。夜間卻又裝作野人兵騙他們出發。第二天,他們還不得休息,又發覺了昨夜的騙局,這教他們再也不能夠忍受,于是沖突爆發了。作者真真實實的把故事一層比一層深刻,一般比一般緊張的發展下去,最后寫出了一個必然的結果來。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因為這是要靠親身的經驗和深刻的觀察的。若只是流于概念化,便難于生動了。《歐洲的風》能夠脫出這臼巢[72],把沖突的發展寫得這樣自然,確是很難得的。

第三,應當注意的是,風景描寫和主題相溶合。風景描寫攙比[73]作品中,原是很普通的手法。但是,一般的都很難寫得好,多半只能使作品底情節起一點變幻,很少能夠加重主題的力量的。《歐洲的風》里的風景描寫,與主題的發展調協著,造成一個主題發展的環境,增加作品故事的真實成分。使對風景的描寫和主題相溶合,這是可以注意和學習的一點。

第四,應該注意的,是《歐洲的風》的文字修飾得很美麗,有些地方使人起一些閑適的感覺。但這對于故事的情緒卻不能助長,反而減削了一些。寫一個熱情的故事,是需要簡捷明快的文字,與緊張的情節,結構,因為這樣的筆法才能夠提高讀者的情緒。《歐洲的風》里文字過于雕琢,就破壞了緊張的情緒的統一美。

有一段話,說這些地方,連地圖上也只畫了根虛線,沒有確定是中國的或緬甸的;可是“歐洲人”卻要去占領,深入原始的山林,即使自夸有輪船火車的歐洲人,也一時毫沒有辦法,終于還得求助于中國人駝貨的馬隊。雖然這段話的用意是在解釋“走洋腳”這個名詞的產生,但是,以作者的身分[74]和口氣突地跳出來解釋的方式,卻多少有害于作品的感染力,因為這太抽象,太概念化了。作者半路上跳出來說話的筆法,在嚴整的作品中,我們是不希望它出現的。

其它,《歐洲的風》這篇小說故事緊張生動,題材新鮮,地方色彩鮮明,以及描繪人物成熟,也都是它的特點。

四:強與弱

《強與弱》的故事,是寫一個老實的鄉下人(阿三),因為一件冤屈的事情,被關到了監獄里去,在獄里備受了同居的強狠囚犯的種種虐待。可是,同他一起到監獄里去的一個強梁人(阿牛),作了許多犯規的事情,而受到的待遇卻比那老實的鄉下人好得多。

從這簡短的敘述里,也就可以知道《強與弱》的主題,是在表現弱者在黑暗的監獄里所過的非人的生活;同時也揭開了一層幕,使讀者見到那森嚴的法網下,一些執法的人所作的違法的事。

首先,我們要給這主題一個估價。這篇小說沒有給我們什么積極的啟示,但是在消極方面卻暴露了監獄里的黑暗,證明了法律也不見得是完全公平的。所以,《強與弱》雖然沒有抓住社會上的主要題材,但是它本身的意義,也是不容否認的。

說到這里,使我們不能不驚喜的是作者非常真實的寫出了獄中囚犯的生活。作者觀察到了囚犯以所受的刑罰重為榮辛[75]的事,這篇真是窺到了一些虛榮的犯人心底里去。寫“放風”時的情形,更非常逼真。又如強梁的囚犯對新來的囚犯“開公司”(要錢給強者共同享受),這在一般讀者看來,是會覺得像讀俠義小說里的賊窟一樣神奇。作者在這方面卻寫得很自然,能使讀的時候不會覺得是虛構。這里,作者的描述手法,是多么圓熟啊。

兩三個主要的人物,是寫得很生動的:阿三的卑謙奉迎,向“大亨”和他的爪牙買好,討他們的歡心,會使讀者從心里擠出酸淚來。尹大老板的強梁霸道,會使讀者緊緊的咬起牙齒來。尹大老板的爪牙李興的仗勢欺人,和阿牛的妄自尊大,對別人逞能,也都使得讀者鄙夷和膩煩。作者把這些人物都各描出了他們的性格來,加上其他對環境的描寫,就像一部顯明的影片在讀者的眼前映過。

倘若作者只是純客觀的寫出獄中弱者所身受的痛苦,而不加進他自己的感情進去,那對于讀者的感動力也是有限度的。現在,作者賦與阿三無限的同情,寫出他因為受強者的勒索,他的老婆不得不賣掉自己心愛的兒子,來供給丈夫使用。這里,作者是太殘酷了,他的這一段描寫,簡直敲碎了阿三的心,敲碎了阿三老婆的心,也敲碎了所有的讀者的心。然而,這殘酷是應當感謝的,是應當歌頌的,因為它把作者自己的悲哀與憤怒,轉變成阿三同他的老婆的悲哀與憤怒了。這一段是這篇小說的最高峰,作者的熱情流露得最多的地方,也是感動人的場面。

作者寫到最末尾,阿三的心痛著,幾次想把所受的痛苦,伴著泉涌的眼淚發泄出來,但是有李興和阿牛兩個惡鬼跟隨著他,他感到了自己日后生活的危險,他終于又連苦痛帶眼淚一起咽到吐[76]里去。妻子拿出了三十塊錢來,并且叫兩個孩子喊爸爸,阿三忽然反而難過起來,因為他知道自己是窮人,這三十塊錢一定是另外的災難換來的,問起他的大孩子來,他老婆立刻痛苦的底[77]下頭去,淚滴下來。而他的暴怒也就發做[78]了,簡直發了狂。

這種以激動人心的情感結尾的小說,《強與弱》是很成功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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