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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聊齋志異》(Strange Tales from Liaozhai)一書作為齊魯文學,乃至中國文學與文化的一種代表,一直以來受到國外漢學界的積極關注,是中國文學與文化“走出去”的典范之作。19世紀40年代迄今,以英美來華傳教士、外交官、華裔學者以及本土漢學家、影評人、藝術家為主體的海外學人構建出《聊齋志異》在英語世界翻譯、評論、研究與傳播的一個獨特話語譜系,我們兼而并蓄,統稱為“英美聊齋學”(the Anglo-American Studies of Liaozhai)。具體言來,“英美聊齋學”涵攝多方面內容:聊齋翻譯、聊齋評介、聊齋研究,以及聊齋以電影、紀念幣、煙卡等圖像形式[1]為載體的傳播。考慮到英語語言文化圈內部的流通與互動,本書研究的對象,在范圍上也并非僅僅局限于地理概念上的英美兩國,澳洲與加拿大自不待言,乃至其他地區以英文為載體的相關文獻亦有所旁及。海外的聊齋學因置于異質文化語境,對若干問題的識見與論述往往頗有新見,其相關成果可使我們得窺別樣的研究方法和具體觀點。以英美聊齋學為借鏡,可為我們重新認知與評價《聊齋志異》的特質及其在世界文學史以及文化交流史上的意義和價值提供一種參照與標準。而且作為異域話語系統,“英美聊齋學”之于國內《聊齋志異》的翻譯與研究、聊齋與大眾傳媒手段的嫁接,進而對于如何將《聊齋志異》進一步推向世界均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早期國內學界由于囿于傳統偏見,對《聊齋志異》之外傳缺乏必要之研究。如辜鴻銘早于1915年《中國人的精神》一書中便曾提及英國漢學家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的聊齋英譯,但片面以為翟理斯眼力不高,《聊齋志異》不屬于中國文學的一流之作,迻譯價值不大。[2] 但事實是,《聊齋志異》在諸多國度廣為傳布,是中國古典小說中被翻譯為外文最多的一部。20世紀80年代以來,《聊齋志異》外傳的學術價值越發引起國內學者的觀矚。原國家圖書館研究館員王麗娜先生于20世紀80年代初在《蒲松齡研究集刊》(第二輯)發表研究論文《略談〈聊齋志異〉的外文譯本及民族譯本》,梳理《聊齋志異》外傳之軌跡,而后其所輯譯《中國古典小說戲曲名著在國外》(學林出版社1988年版)辟專章詳列聊齋海外譯介與研究相關版本目錄,實為開創之功,澤被后學,嘉惠學林;再有張弘教授《中國文學在英國》(花城出版社1992年版),黃鳴奮教授《英語世界中國古典文學之傳播》(學林出版社1997年版),均在某些章節中枚舉了《聊齋志異》在英美的翻譯、評介與研究文獻。進入21世紀以來,學界以論文形式對《聊齋志異》在海外的流播之梳理者,成果甚夥,亦不乏可圈點者。[3] 在前人研治基礎上,本書嘗試于以下方面加以著力:

首先,進一步拓寬研究對象的外延。

已有的論文大多數所選擇或者側重探討的是翟理斯、梅丹理(Denis Mair)和梅維恒(Victor Mair)兄弟的譯本,較少有研究論文涉及澳洲漢學家鄺如絲(Rose Maud Quong)的譯本、英國漢學家閔福德(John Minford)的譯本以及美國漢學家宋賢德(Sidney Sondergard)的譯本;英國學者早期的譯作,如英國外交官梅輝立(William Frederick Mayers)、阿連璧(Clement Francis Romilly Allen)于19世紀發表的譯文;英國華裔漢學家張心滄(H.C.Chang)的譯文。

此外,現有成果偏重于紙質文本的考察,而少有人關注聊齋以其他媒介形式的跨文本傳播。聊齋,如清代評點者馮鎮巒所言“通人愛之,俗人亦愛之,竟傳矣”。可以說,《聊齋志異》自行世以來,以之為題材改編而成的戲曲、影視劇不可勝數。尤以胡金銓的《俠女》(A Touch of Zen),李翰祥、徐克、程小東、葉偉信等先后執導的《倩女幽魂》(A Chinese Ghost Story),以及陳嘉上、烏爾善執導的《畫皮》(The Painted Skin)等聊齋題材電影風靡海外。再者,聊齋故事中的傳奇人物,特別是狐仙鬼女與書生間的浪漫愛情故事,也成為英語世界紀念幣或者香煙卡上所繪制的圖像。故而,以圖像這一大眾傳媒形式為載體的聊齋題材內容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更是非常值得關注的。

其次,不再單純停留于對英譯本翻譯技巧的探討或套用某一西方翻譯理論來考察聊齋譯本。

聊齋譯本研究,稍加留意不難發現,不乏諸如“某某譯本的翻譯策略研究”“某某翻譯理論視域下的某某聊齋譯本研究”。中國文化典籍的外譯研究,需要對相關譯作,特別是母語是英語的海外漢學家的譯文或譯本的翻譯技巧加以探討,細查漢學家譯者在中英兩種語言之間的自由切換與英文表達技巧,由此為典籍外譯提供若干有益的可操作性方法,就此一點而言,目前國內學界,特別是翻譯學界對之所開展的相關研究已是粲然可觀。誠然,此類研究的實踐價值不言而喻,但中國典籍的外譯不應該僅僅是一項語言層面的轉換工作,還涉及典籍在另一語言語境中的傳播、接受以及對他國文化所產生的影響,而中國典籍借助于外譯,在他國的接受與影響反過來又會對我們理解本國典籍的文化價值與文化蘊含提供一種啟示與參鑒,會進一步豐富我們對中國典籍、對中國文化的認知與理解。故而,以典籍為載體在中西文化間所開展的應該是一種“雙向互動”,是動態而多維度的,并非僅僅停留于語言間的轉換。這必然要求我們對其的研究要超離已有的以翻譯技巧和翻譯效果為主的論討。

另外,借鑒西方的翻譯理論對中國典籍外譯加以考察,似乎成為一種慣習,但是這種借鑒應盡量具有針對性與適用性,若單單挪用某一個貌似“放諸四海而皆準”的理論來闡釋漢學家對中國典籍的翻譯,往往使得一個活生生的翻譯文本淪落為驗證西方翻譯理論的跑馬場,充其量也只是揭橥該譯本與其他譯本間的某些共性,恐怕并不能真正發掘和揭示漢學家某一譯本的特色與個性,反多有圓鑿而方枘之弊,且對于典籍外譯的理論探討也并無多少益處。

本書在對漢學家的譯本加以考察時,并不排斥中外翻譯理論,嘗試依據研究對象的特點,盡可能切合當地使用,抑或綜合“化用”某一些翻譯理論,更多地嘗試從某特定譯本中抽繹出某些關乎典籍翻譯的研究方法甚至是理論思考,以期揭橥個別聊齋翻譯文本獨特之處。

由此,對百余年來聊齋學在英語世界的生成與存在盡可能加以譜系梳理,全面地爬梳與尋繹《聊齋志異》外傳的理路與規律,方可行之有據為《聊齋志異》乃至中國文學與文化的海外傳播提供借鑒。

這一方面,要突破實證調查的軟肋,盡可能就聊齋譯本、聊齋題材電影在英美等英語世界的接受狀況與后期反響開展實證研究。考察各重要聊齋英譯本在英美乃至全球等各知名高校、研究機構、各國圖書館的收藏,在亞馬遜、“Goodreads”等國外網站媒體的讀者評論以及其中所展現出的讀者審美趣味與閱讀偏好,對譯本被海外學者征引或被其他海外同行學者以書評形式加以評論等的情況,進行清理。而前文所提若干《聊齋志異》題材的電影在英語世界的接受情況,亦可從若干票房數據、專業影評(critic reviews)與普通觀眾評論(audience reviews)入手,一覽其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而這對于了解某一聊齋譯本或聊齋題材電影的傳播與具體接受,對于為聊齋“走出去”尋繹規律與策略皆是不可或缺的。

基于此,本書有以下幾點尚需在開篇之前做出交代。

在研究內容上,長時段地梳理與評述《聊齋志異》在以英美為主的英語世界傳播與受容的歷史狀況,劃分出文字形式的傳播與圖像形式的傳播兩大類型,具體著眼于漢學家的聊齋英譯、漢學家關于聊齋的評論與研究,以及聊齋題材電影、聊齋題材紀念幣、聊齋題材煙卡的傳播等關鍵點,以點帶面,盡可能展現一個半世紀以來英美聊齋學,乃至聊齋學在整個英語世界的概貌與特色。

在研究方法上,嘗試漢學與國學間的雙向闡釋法,以聊齋學為中介,以求中西間互相生發。海外漢學與國學具有共同的研究客體,其差異性則是由不同的研究主體所引發的。就本書而言,《聊齋志異》是海外漢學與國學共同研究的對象,但是海外的漢學家與國內的聊齋研究學者卻因分處于不同的文化語境,擁有不一樣的知識背景,而產生了不同的問題意識與不同的觀察問題角度,二者間的研究成果往往各有千秋,這其中不乏洞見和偏見。而本書力圖溝通二者,促進“自我”與“他者”間的學術對話,以期增進國內外聊齋學界間的互通、互解、互識。這是海外漢學研究不同于一般的翻譯研究或者國學研究的獨特之處,也是海外漢學研究存在的另一重要價值維度。

在研究目標上,考慮到《聊齋志異》是中國文學乃至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典范之作,在研究中著重于《聊齋志異》在以英美為代表的英語世界的傳播路徑、接受狀況,揭橥其中所蘊含的“走出去”的策略與有效方式。故而,對于《聊齋志異》的譯介,盡可能考察譯本在海外各大圖書館的收藏情況、在國外社交媒體上的讀者反應情況、譯本的被引與在學界的相關評論情況。對于以電影、紀念幣、煙卡等大眾傳媒形式的聊齋傳播,盡可能地搜集相關文獻,盤點英語世界的接受情況,包括傳播的歷史進程、緣由、相應的效果等,由此探討其對《聊齋志異》乃至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啟示。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由歷史與現狀觀之,作為古典名著的《聊齋志異》在英語世界的傳播以譯介形式為主,專業的學術研究尚有待加強,這一點與國內聊齋研究界的情況頗有些相仿。這一方面體現在缺少穩定的聊齋研究隊伍、聊齋研究學者,其中包括英美本土學者和華裔學人,起初以聊齋為題謀得博士學位與教職,而后卻又轉向了其他研究領域或方向,不再執著于聊齋研究。[4] 另一方面表現為研究成果數量偏少,一些著述僅僅在論述中國文學、歷史,特別是明清文化史或者小說史,對聊齋有所提及,公開出版的聊齋研究專著寥若晨星。且今日觀來頗有學術價值者,亦即前文所述,國內著名聊齋研究專家袁世碩先生所著力推介者有美國芝加哥大學蔡九迪(Judith T.Zeitlin)教授所著之《異史氏:蒲松齡與中國文言小說》(Historian of the Strange:Pu Songling and the Chinese Classical Tale,1993)一書,本書將其中精彩章節譯出,并加以導讀,與本書其他諸如《聊齋志異》在英語世界第一部全譯本譯者宋賢德教授的一篇譯序以及翟理斯、鄺如絲、梅丹理、閔福德等的《聊齋志異》節譯本相關篇目對照表等相關內容一并附于文后,以饗讀者。其他的聊齋著述,因散落于各類明清文化史研究成果之中,抑或是未曾公開出版發行,尚需筆者爬羅剔抉,刮垢磨光,再行細細研究后另請各位讀者指教。[5]

最后再需贅述幾點,本書各部分之間,雖著力點不同但需同一材料加以佐證者不在少數,若干例證乃筆者細讀得見,不忍割愛。化用劉勰《文心雕龍》所謂: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舊談者,非雷同也,勢自不可異也;有異乎前論者,非茍異也,理自不可同也。故也望讀者諸君莫要嗔怪。此外,因《聊齋志異》這一小說名在本書中反復出現,故出于行文之便,也簡稱《聊齋》或直接以聊齋二字稱之。另,本書中的聊齋引文參考了張友鶴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聊齋志異會校會注會評本》,并參酌了岳麓書社2002年版標點本以及朱其鎧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年版《全本新注聊齋志異》。最后,書中附錄部分的引文,也恕不一一標注出處。


[1]聊齋題材電影在海外專業的影評、聊齋題材紀念幣與煙卡的設計理念等方面也凝聚和體現著海外人士的智性思考、藝術運思乃至學術研究,無疑也是一門學問。

[2]辜鴻銘:《中國人的精神》,李晨曦譯,上海三聯書店2010年版,第94頁。

[3]筆者從事本研究之前,對學界相關成果盡力搜尋,但若要對海外漢學研究文獻做“涸澤而漁”絕無可能,為避遺珠之憾,此處不再一一枚舉。在此尤為感謝國內著名聊齋研究專家袁世碩先生,先生提攜后學,曾不顧高齡撥冗接見筆者,熱情推介英美聊齋學若干重要文獻,并就本書提出了寶貴建議。其他國內同行,如何敏、王燕、顧鈞、付巖志、李海軍、朱振武等教授的相關文章,也為本書提供了寶貴線索和啟發。另,美國的漢學家,如蔡九迪(Judith T.Zeitlin)教授曾委托其門下碩士研究生以電子郵件方式提供若干資料,金介甫(Jeffrey C.Kinkley)教授曾于岳麓書院2016 海外漢學專題論壇上,熱情為筆者介紹北美聊齋學相關文獻。一并致謝!

[4]比如譚雅倫(Marlon K.Hom)于1979年獲得華盛頓大學博士學位,后轉向了美國華人移民史的研究;白亞仁(Allan H.Barr)于1983年獲得牛津大學博士學位,后轉向了明清文化史研究和中國當代小說的翻譯;楊瑞(Yang Rui)于1991年取得美國馬薩諸塞州立大學博士學位,后在美國賓州狄肯森學院東亞系任教,其于20世紀90年代,先后在國內發表聊齋題材論文多篇,如《解讀〈聊齋志異〉故事中的影子原型》(《北京大學學報》1996年第5期),《〈聊齋志異〉中的“阿尼瑪”原型》(《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6年第6期),《〈聊齋志異〉中的母親原型》(《文史哲》1997年第1期),而后其關于聊齋方面的研究亦不曾得見了。似乎白亞仁在一次訪談中,道出了其中的原委:“在我的教學生涯中,頭20年,我基本上都是老老實實從事古典文學研究。但研究古典文學很辛苦,古文不好懂,而且在圖書館借閱圖書也有各種麻煩,經常因為各種原因,而需要等待,效率很低。相比之下,做翻譯要好很多,一臺電腦,幾本詞典,加上一兩個中國朋友就可以了。可以說,做翻譯給了我開放的機會,暫時可以逃脫嚴謹的學術研究。”參見《白亞仁:接觸一個“非虛構”的中國》,《新京報》2012年8月25日。

[5]據筆者目前所掌握之有限資料,英語世界關于《聊齋志異》研究的專著,公開出版者有3部;以《聊齋志異》為題,未出版之博士學位論文8 部;另外,尚有關于明清歷史、文化史的著作,涉及《聊齋志異》者約有8 部;再就是西人所撰之3 部代表性《中國文學史》中對《聊齋志異》的論及;西人所著漢語學習教材中對《聊齋志異》的征引,代表性者約有3部;此外,西人所編譯之《聊齋志異》英文通俗故事讀物,約有4部;以西方歌劇形式改編的《聊齋》歌劇劇本,1部。這些資料,尚待筆者另書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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