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傳統美德經典選編
- 楊正權主編
- 27891字
- 2021-02-08 14:17:12
二 經典名篇
1飾邪
【提要】本篇選自《韓非子》。該篇明確指出要把國家利益置于個人利益之上,要把公共利益和個人利益明確加以區分。此外在賞賜和鼓勵愛國盡忠行為的同時,還必須禁止拉幫結派、營私舞弊的行為。要以健全的制度來保障國家利益。沒有功勞就不應該得到利益,有罪過者不可逃脫懲罰,這是國家昌明的基本保障。韓非子站在法家的立場上,有推崇法治以保護道德的理論傾向,其中有一定的合理性,于愛國主義教育和保障公共利益的制度建設方面可資參考借鑒,但他所宣揚的嚴刑峻法頗有失當之處,應當予以揚棄。
【原文】
鑿龜數筴[1],兆曰大吉,而以攻燕者趙也。鑿龜數筴,兆曰大吉,而以攻趙者燕也。劇辛之事燕,無功而社稷危;鄒衍之事燕,無功而國道絕。趙代先得意于燕,后得意于齊,國亂節高,自以為與秦提衡,非趙龜神而燕龜欺也。趙又嘗鑿龜數筴而北伐燕,將劫燕以逆秦,兆曰大吉,始攻大梁而秦出上黨矣,兵至厘而六城拔矣;至陽城,秦拔鄴矣;龐援揄兵而南,則鄣盡矣。臣故曰:趙龜雖無遠見于燕,且宜近見于秦。秦以其大吉,辟地有實,救燕有名。趙以其大吉,地削兵辱,主不得意而死。又非秦龜神而趙龜欺也。初時者,魏數年東鄉攻盡陶、衛,數年西鄉以失其國,此非豐隆、五行、太一、王相、攝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搶、歲星非數年在西也,又非天缺、弧逆、刑星、熒惑、奎臺非數年在東也。故曰:龜筴鬼神不足舉勝,左右背鄉不足以專戰。然而恃之,愚莫大焉。
古者先王盡力于親民,加事于明法。彼法明則忠臣勸,罰必則邪臣止。忠勸邪止而地廣主尊者,秦是也。群臣朋黨比周以隱正道、行私曲而地削主卑者,山東是也。亂弱者亡,人之性也;治強者王,古之道也。越王勾踐恃大朋之龜與吳戰而不勝,身臣入宦于吳;反國棄龜,明法親民以報吳,則夫差為擒。故恃鬼神者慢于法,恃諸侯者危其國。曹恃齊而不聽宋,齊攻荊而宋滅曹。荊恃吳而不聽齊,越伐吳而齊滅荊。許恃荊而不聽魏,荊攻宋而魏滅許。鄭恃魏而不聽韓,魏攻荊而韓滅鄭。今者韓國小而恃大國,主慢而聽秦魏,恃齊荊為用,而小國愈亡。故恃人不足以廣壤,而韓不見也。荊為攻魏而加兵許、鄢,齊攻任扈而削魏,不足以存鄭,而韓弗知也。此皆不明其法禁以治其國,恃外以滅其社稷者也。
臣故曰:明于治之數,則國雖小,富;賞罰敬信,民雖寡,強。賞罰無度,國雖大,兵弱者,地非其地,民非其民也。無地無民,堯、舜不能以王,三代不能以強。人主又以過予,人臣又以徒取。舍法律而言先王明君之功者,上任之以國,臣故曰:是愿古之功,以古之賞賞今之人也,主以是過予,而臣以此徒取矣。主過予則臣偷幸,臣徒取則功不尊。無功者受賞則財匱而民望,財匱而民望則民不盡力矣。故用賞過者失民,用刑過者民不畏。有賞不足以勸,有刑不足以禁,則國雖大,必危。故曰:小知不可使謀事,小忠不可使主法。荊恭王與晉厲公戰于鄢陵,荊師敗,恭王傷。酣戰,而司馬子反渴而求飲,其友豎谷陽奉卮酒而進之,子反曰:“去之,此酒也。”豎谷陽曰:“非也?!弊臃词芏嬛?。子反為人嗜酒,甘之,不能絕之于口,醉而臥。恭王欲復戰而謀事,使人召子反,子反辭以心疾,恭王駕而往視之,入幄中,聞酒臭而還,曰:“今日之戰,寡人目親傷,所恃者司馬,司馬又如此,是亡荊國之社稷而不恤吾眾也,寡人無與復戰矣?!绷T師而去之,斬子反以為大戮。故曰:豎谷陽之進酒也,非以端惡子反也,實心以忠愛之,而適足以殺之而已矣。此行小忠而賊大忠者也。故曰:小忠,大忠之賊也。若使小忠主法,則必將赦罪以相愛,是與下安矣,然而妨害于治民者也。
當魏之方明立辟、從憲令行之時,有功者必賞,有罪者必誅,強匡天下,威行四鄰;及法慢,妄予,而國日削矣。當趙之方明國律、從大軍之時,人眾兵強,辟地齊、燕;及國律慢,用者弱,而國日削矣。當燕之方明奉法、審官斷之時,東縣齊國,南盡中山之地;及奉法已亡,官斷不用,左右交爭,論從其下,則兵弱而地削,國制于鄰敵矣。故曰:明法者強,慢法者弱。強弱如是其明矣,而世主弗為,國亡宜矣。語曰:“家有常業,雖饑不餓。國有常法,雖危不亡?!狈蛏岢7ǘ鴱乃揭猓瑒t臣下飾于智能,臣下飾于智能則法禁不立矣。是妄意之道行,治國之道廢也。治國之道,去害法者,則不惑于智能、不矯于名譽矣。昔者舜使吏決鴻水,先令有功而舜殺之;禹朝諸侯之君會稽之上,防風之君后至而禹斬之。以此觀之,先令者殺,后令者斬,則古者先貴如令矣。故鏡執清而無事,美惡從而比焉;衡執正而無事,輕重從而載焉。夫搖鏡則不得為明,搖衡則不得為正,法之謂也。故先王以道為常,以法為本,本治者名尊,本亂者名絕。凡智能明通,有以則行,無以則止。故智能單道,不可傳于人。而道法萬全,智能多失。夫懸衡而知平,設規而知圓,萬全之道也。明主使民飾于道之故,故佚而則功。釋[2]規而任巧,釋法而任智,惑亂之道也。亂主使民飾于智,不知道之故,故勞而無功。
釋法禁而聽請謁[3],群臣賣官于上,取賞于下,是以利在私家而威在群臣。故民無盡力事主之心,而務為交于上。民好上交則貨財上流,而巧說者用。若是,則有功者愈少。奸臣愈進而材臣退,則主惑而不知所行,民聚而不知所道,此廢法禁、后功勞、舉名譽、聽請謁之失也。凡敗法之人,必設詐托物以來親,又好言天下之所希有,此暴君亂主之所以惑也,人臣賢佐之所以侵也。故人臣稱伊尹、管仲之功,則背法飾智有資;稱比干、子胥之忠而見殺,則疾強諫有辭。夫上稱賢明,下稱暴亂,不可以取類,若是者禁。君之立法,以為是也,今人臣多立其私智。以法為非者是邪以智。過法立智,如是者禁,主之道也。禁主之道,必明于公私之分,明法制,去私恩。夫令必行,禁必止,人主之公義也;必行其私,信于朋友,不可為賞勸,不可為罰沮,人臣之私義也。私義行則亂,公義行則治,故公私有分。人臣有私心,有公義。修身潔白而行公行正,居官無私,人臣之公義也;污行從欲,安身利家,人臣之私心也。明主在上則人臣去私心行公義,亂主在上則人臣去公義行私心,故君臣異心。君以計畜臣,臣以計事君,君臣之交,計也。害身而利國,臣弗為也;富國而利臣,君不行也。臣之情,害身無利;君之情,害國無親。君臣也者,以計合者也。至夫臨難必死,盡智竭力,為法為之。故先王明賞以勸之,嚴刑以威之。賞刑明則民盡死,民盡死則兵強主尊。刑賞不察則民無功而求得,有罪而幸免,則兵弱主卑。故先王賢佐盡力竭智。故曰:公私不可不明,法禁不可不審,先王知之矣。
2道端
【提要】本篇選自《鹖冠子》這部帶有道家性質的經典。鹖冠子學派在戰國晚期的影響非常大,其理論思想比傳統道家更為務實。唐代文學家韓愈稱贊:“使其人遇其時,援其道而施于國家,功德豈少哉!”由此可見鹖冠子學派思想非常重視國家利益。所選《道端》一篇,指出治理國家的基本道路是什么。篇中認為,選拔人才尤為重要,絕不能只為自己。所謂“急于求人,弗獨為也”,就是這個意思。文章指出了任用君子和小人所產生的截然不同的社會治理效果,以及如何辨別忠奸。這對于現代用人、選拔公忠愛國之才有參考價值。
【原文】
天者,萬物所以得立也;地者,萬物所以得安也。故天定之,地處之,時發之,物受之,圣人象之。夫寒溫之變,非一精之所化也;天下之事,非一人之所能獨知也;海水廣大,非獨仰一川之流也。是以明主之治世也,急于求人,弗獨為也,與天與地,建立四維,以輔國政,鉤繩相布,銜橛[4]相制,參偶具備,立位乃固。經氣有常理,以天地動,逆天時不祥,有祟事,不仕賢,無功必敗,出究其道,入窮其變,張軍衛外,禍反在內,所備甚遠,賊在所愛。是以先王置士也,舉賢用能,無阿于世。仁人居左,忠臣居前,義臣居右,圣人居后。左法仁,則春生殖;前法忠,則夏功立;右法義,則秋成熟;后法圣,則冬閉藏。先王用之,高而不墜,安而不亡,此萬物之本,天地之門戶,道德之益也,此四大夫者,君之所取于外也。
君者,天也。天不開門戶,使下相害也,進賢受上賞,則下不相蔽,不待事人賢士顯不蔽之功,則任事之人莫不盡忠,鄉曲慕義,化坐自端,此其道之所致德之所成也。本出一人,故謂之天,莫不受命,不可為名,故謂之神。至神之極,見之不忒[5],匈乖不惑,務正一國。一國之刑,具在于身。以身老世,正以錯國,服義行仁,以一王業。
夫仁者,君之操也;義者,君之行也;忠者,君之政也;信者,君之教也;圣人者,君之師傅也。君道知人,臣術知事。故臨貨分財使仁,犯患應難使勇,受言結辭使辯,慮事定計使智,理民處平使謙,賓奏贊見使禮,用民獲眾使賢,出封越境適絕國使信,制天地御諸侯使圣。夫仁之功,善與不爭,下不怨上;辯士之功,釋怨解難;智士之功,事至而治,難至而應;忠臣之功,正言直行,矯拂王過;義臣之功,存亡繼絕,救弱誅暴;信臣之功,正不易言;貞謙之功,廢私立公;禮臣之功,尊君卑臣;賢士之功,敵國憚之,四境不侵;圣人之功,定制于冥冥,求至欲得,言聽行從,近親遠附,明達四通,內有挾度,然后有以量人。富者觀其所予,足以知仁;貴者觀其所舉,足以知忠;觀其大袢,長不讓少,貴不讓賤,足以知禮達;觀其所不行,足以知義;受官任治,觀其去就,足以知智;迫之不懼,足以知勇;口利辭巧,足以知辯;使之不隱,足以知信;貧者觀其所不取,足以知廉;賤者觀其所不為,足以知賢;測深觀天,足以知圣。第不失次,理不相舛,近塞遠閉,備元變成,明事知分,度數獨行,無道之君,任用么么,動即煩濁,有道之君,任用俊雄,動則明白,二者先定素立,白蔘明起,氣榮相宰,上合其符,下稽其實。時君遇人有德,君子至門,不言而信,萬民附親,遇人暴驕,萬民離流,上下相疑,復而如環,日夜相橈,諫者弗受,言者危身,無從聞過,故大臣偽而不忠。是以為人君親其民如子者,弗召自來。故曰:有光卒于美名,不施而責,弗受而求親,故曰:有殃卒于不祥。夫長者之事其君也,調而和之,士于純厚,引而化之,天下好之,其道日從,故卒必昌。夫小人之事其君也,務蔽其明,塞其聽,乘其威,以灼熱人,天下惡之,其崇日兇,故卒必敗,禍及族人。此君臣之變,治亂之分,興壞之關梁[6],國家之閱也。逆順利害,由此出生。凡可無學而能者,唯息與食也。故先王傳道以相效屬也,賢君循成法,后世久長,惰君不從,當世滅亡。
3臣道
【提要】本篇節選自《荀子》。文章提出“從道不從君”的響亮口號,具有較深的理論趣味。戰國時期各國君主為了爭霸,都盡力爭取有名望的士人,以增強自身的政治號召力,士人的社會地位自然也因此而得到提高,在這種情況下士人也能夠更加忠于國家人民的普遍利益。文章提出即使是入世從政、為人臣者,也應該在依附王權和道德獨立之間獲得盡可能的平衡。隨著社會的發展,忠君觀念逐漸向公忠道德發展。然而本文出現在先秦時代,可謂具有理論前瞻性。不可否認,該篇是側重公忠議題的優秀作品。
【原文】
人臣之論:有態[7]臣者,有篡臣者,有功臣者,有圣臣者。內不足使一民,外不足使距難,百姓不親,諸侯不信,然而巧敏佞說,善取寵乎上,是態臣者也。上不忠乎君,下善取譽乎民,不恤公道通義,朋黨比周,以環主圖私為務,是篡臣者也。內足使以一民,外足使以距難,民親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愛百姓而不倦,是功臣者也。上則能尊君,下則能愛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應卒遇變,齊給如響,推類接譽,以待無方,曲成制象,是圣臣者也。故用圣臣者王,用功臣者強,用篡臣者危,用態臣者亡。態臣用則必死,篡臣用則必危,功臣用則必榮,圣臣用則必尊。故齊之蘇秦,楚之州侯,秦之張儀,可謂態臣者也。韓之張去疾,趙之奉陽,齊之孟嘗,可謂篡臣也。齊之管仲,晉之咎犯,楚之孫叔敖,可謂功臣矣。殷之伊尹,周之太公,可謂圣臣矣。是人臣之論也,吉兇賢不肖之極也。必謹志之!而慎自為擇取焉,足以稽矣。
從命而利君謂之順,從命而不利君謂之諂;逆命而利君謂之忠,逆命而不利君謂之篡;不恤君之榮辱,不恤國之臧否,偷合茍容以持祿養交而已耳,謂之國賊。君有過謀過事,將危國家殞社稷之懼也;大臣父兄,有能進言于君,用則可,不用則去,謂之諫;有能進言于君,用則可,不用則死,謂之爭;有能比知同力,率群臣百吏而相與強君撟君,君雖不安,不能不聽,遂以解國之大患,除國之大害,成于尊君安國,謂之輔;有能抗君之命,竊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國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國之大利,謂之拂。故諫爭輔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國君之寶也,明君之所尊厚也,而暗主惑君以為己賊也。故明君之所賞,暗君之所罰也;暗君之所賞,明君之所殺也。伊尹箕子可謂諫矣,比干子胥可謂爭矣,平原君之于趙可謂輔矣,信陵君之于魏可謂拂矣。傳曰:“從道不從君?!贝酥^也。故正義之臣設,則朝廷不頗;諫爭輔拂之人信,則君過不遠;爪牙之士施,則仇讎不作;邊境之臣處,則疆垂不喪。故明主好同而暗主好獨,明主尚賢使能而饗其盛,暗主妒賢畏能而滅其功,罰其忠,賞其賊,夫是之謂至暗,桀紂所以滅也。
事圣君者,有聽從無諫爭;事中君者,有諫爭無諂諛;事暴君者,有補削[8]無撟拂。迫脅于亂時,窮居于暴國,而無所避之,則崇其美,揚其善,違其惡,隱其敗,言其所長,不稱其所短,以為成俗?!对姟吩唬骸皣写竺豢梢愿嫒耍疗涔?。”此之謂也。
恭敬而遜,聽從而敏,不敢有以私決擇也,不敢有以私取與也,以順上為志,是事圣君之義也。忠信而不諛,諫爭而不諂,撟然剛折端志而無傾側之心,是案曰是,非案曰非,是事中君之義也。調而不流,柔而不屈,寬容而不亂,曉然以至道而無不調和也,而能化易,時關內之,是事暴君之義也。若馭樸馬,若養赤子,若食喂人。故因其懼也而改其過,因其憂也而辨其故,因其喜也而入其道,因其怒也而除其怨,曲得所謂焉?!稌吩唬骸皬拿环?,微諫而不倦,為上則明,為下則遜?!贝酥^也。
事人而不順者,不疾者也;疾而不順者,不敬者也;敬而不順者,不忠者也;忠而不順者,無功者也;有功而不順者,無德者也。故無德之為道也,傷疾、墮功、滅苦,故君子不為也。
有大忠者,有次忠者,有下忠者,有國賊者:以德覆君而化之,大忠也;以德調君而輔之,次忠也;以是諫非而怒之,下忠也;不恤君之榮辱,不恤國之臧否,偷合茍容以持祿養交而已耳,國賊也。若周公之于成王也,可謂大忠矣;若管仲之于桓公,可謂次忠矣;若子胥之于夫差,可謂下忠矣;若曹觸龍之于紂者,可謂國賊矣。
4《尚同》上
【提要】本篇選自《墨子》的《尚同》上篇?!吧型笔悄拥氖笾鲝堉?,在本篇中墨子對其集中予以闡發??梢哉f,尚同是公忠愛國的另一個面向,不應被忽視。墨子認為,地位居下者應逐層服從居上者,如家君服從國君,國君服從天子,從而達到“一同天下之議”的治世。如果人人各有主張,堅持不下,不僅做事沒有效率,還會有安全隱患。一個健康的社會必須注重對主流意識形態的把控,才能夠實現長治久安。墨子的這一思想對于當今愛國主義教育不乏啟示之處,應該予以深入挖掘和研究。
【原文】
子墨子言曰: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時,蓋其語“人異義”。是以一人則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其人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是以人是其義,以非人之義,故交相非也。是以內者父子兄弟作怨惡,離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藥相虧害,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勞,腐臭余財不以相分,隱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亂,若禽獸然。
夫明呼天下之所以亂者,生于無政長。是故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為未足,又選擇天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三公。天子三公既以立,以天下為博大,遠國異土之民,是非利害之辯,不可一二而明知,故畫分萬國,立諸侯國君。諸侯國君既已立,以其力為未足,又選擇其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正長。
正長既已具,天子發政于天下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過則規諫之,下有善則傍薦之。上同而不下比者,此上之所賞,而下之所譽也。意若聞善而不善,不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弗能是,上之所非弗能非,上有過弗規諫,下有善弗傍薦,下比不能上同者,此上之所罰,而百姓所毀也?!鄙弦源藶橘p罰,甚明察以審信。
是故里長者,里之仁人也。里長發政里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必以告其鄉長。鄉長之所是,必皆是之;鄉長之所非,必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學鄉長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學鄉長之善行,則鄉何說以亂哉?”察鄉之所治何也?鄉長唯能壹同鄉之義,是以鄉治也。
鄉長者,鄉之仁人也。鄉長發政鄉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者,必以告國君。國君之所是,必皆是之;國君之所非,必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學國君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學國君之善行,則國何說以亂哉?”察國之所以治者何也?國君唯能壹同國之義,是以國治也。
國君者,國之仁人也。國君發政國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必以告天子。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學天子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學天子之善行,則天下何說以亂哉?”察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天子唯能壹同天下之義,是以天下治也。
天下之百姓皆上同于天子,而不上同于天,則災猶未去也。今若天飄風苦雨,溱溱而至者,此天之所以罰百姓之不上同于天者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圣王為五刑,請以治其民。譬若絲縷之有紀,罔罟[9]之有綱,所以連收天下之百姓不尚同其上者也?!?/p>
5文王官人
【提要】本篇節選自西漢學者戴德所編的《大戴禮記》。文章假借周文王和姜太公對話的手法,概括了考核人才的六大要點,稱為“六征”,即觀誠、考志、視中、觀色、觀隱、揆德。其中超過一半的內容是看該人是否忠誠。上述六種方法在使用時,需要綜合考察。具體則“推其往言,以揆其來行;聽其來言,以省往行;觀其陽,以考其陰;察其內,以揆其外。是隱節者可知,偽飾無情者可辨,質誠居善者可得,忠惠守義者可見也”。把握六征,適才適用,把不同人才安置在九種不同職位上,稱為“九用”。這些觀人的細節和人事的分配原則對于當今人事部門選拔有德人才,仍然具有一定借鑒價值。
【原文】
王曰:太師,慎維深思,內觀民務,察度情偽,變官民能,歷其才藝,女維敬哉。女何慎乎非倫,倫有七屬,屬有九用,用有六微:一曰觀誠,二曰考志,三曰視中,四曰觀色,五曰觀隱,六曰揆德[10]。
王曰:于乎,女因方以觀之。富貴者觀其禮施也,貧窮者觀其有德守也,嬖寵者觀其不驕奢也,隱約者觀其不懾懼也。
其少觀其恭敬好學而能弟也,其壯觀其潔廉務行而勝其私也,其老觀其意憲慎強其所不足而不逾也。父子之間觀其孝慈也,兄弟之間觀其和友也,君臣之間觀其忠惠也,鄉黨之間觀其信憚也。
省其居處,觀其義方;省其喪哀,觀其貞良;省其出入,觀其交友;省其交友,觀其任廉??贾杂^其信,挈之以觀其知,示之難以觀其勇,煩之以觀其治,淹之以利以觀其不貪,藍之以樂以觀其不寧,喜之以物以觀其不輕,怒之以觀其重,醉之以觀其不失也,縱之以觀其常,遠使之以觀其不貳,邇之以觀其不倦,探取其志以觀其情,考其陰陽以觀其誠,覆其微言以觀其信,曲省其行以觀其備成。
此之謂觀誠也。
二曰,方與之言,以觀其志。志殷如湥,其氣寬以柔,其色儉而不諂,其禮先人,其言后人,見其所不足,曰日益者也。
如臨人以色,高人以氣,賢人以言,防其不足,伐其所能,曰日損者也。
其貌直而不侮,其言正而不私,不飾其美,不隱其惡,不防其過,曰有質者也。
其貌固嘔,其言工巧,飾其見物,務其小征,以故自說,曰無質者也。
喜怒以物,而色不作;煩亂之,而志不營;深道以利,而心不移;臨懾以威,而氣不卑,曰平心而固守者也。
喜怒以物而變易知,煩亂之而必不裕,示之以利而易移,臨懾以威而易懾,曰鄙心而假氣者也。
執之以物而遫決,驚之以卒而度料,不學而性辨,曰有慮者也。
難投以物,難說以言,知一如不可以解也,困而不知其止,無辨而自慎,曰愚贛者也。
營之以物而不虞,犯之以卒而不懼,置義而不可遷,臨之以貨色而不可營,曰潔廉而果敢者也。
易移以言,存志不能守錮,已諾無斷,曰弱志者也。
順與之弗為喜,非奪之弗為怒,沈靜而寡言,多稽而儉貌,曰質靜者也。
辨言而不固行,有道而先困,自慎而不讓,當如強之,曰始妒誣者也。
征清而能發,度察而能盡,曰治志者也。
華如誣,巧言、令色、足恭一也,皆以無為有者也。
此之為考志。
三曰,誠在其中,此見于外;以其見占其隱,以其細占其大,以其聲處其氣。初氣主物,物生有聲;聲有剛有柔,有濁有清,有好有惡。咸發于聲也。
心氣華誕者,其聲流散;心氣順信者,其聲順節;心氣鄙戾者,其聲斯丑;心氣寬柔者,其聲溫好。信氣中易,義氣時舒,智氣簡備,勇氣壯直。
聽其聲,處其氣,考其所為,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以其前占其后,以其見占其隱,以其小占其大。
此之謂視中也。
四曰,民有五性:喜、怒、欲、懼、憂也。喜氣內畜,雖欲隱之,陽喜必見。怒氣內畜,雖欲隱之,陽怒必見。欲氣內畜,雖欲隱之,陽欲必見。懼氣內畜,雖欲隱之,陽懼必見。憂悲之氣內畜,雖欲隱之,陽憂必見。五氣誠于中,發形于外,民情不隱也。
喜色由然以生,怒色拂然以侮,欲色嘔然以偷,懼色薄然以下,憂悲之色累然而靜。
誠智必有難盡之色,誠仁必有可尊之色,誠勇必有難懾之色,誠忠必有可親之色,誠潔必有難污之色,誠靜必有可信之色。
質色皓然固以安,偽色縵然[11]亂以煩;雖欲故之中,色不聽也,雖變可知。
此之謂觀色也。
五曰,生民有靈陽,人有多隱其情,飾其偽,以賴于物,以攻其名也。有隱于仁質者,有隱于知理者,有隱于文藝者,有隱于廉勇者,有隱于忠孝者,有隱于交友者。如此者不可不察也。
小施而好大得,小讓而好大事,言愿以為質,偽愛以為忠,面寬而貌慈,假節以示人,故其行以攻其名。如此者隱于仁質也。
推前惡,忠府知物焉;首成功,少其所不足;慮誠不及,佯為不言;內誠不足,色示有余;故知以動人,自順而不讓;錯辭而不遂,莫知其情。如是者隱于知理者也。
素動人以言,涉物而不終;問則不對,詳為不窮;色示有余;有道而自順用之,物窮則為深。如此者隱于文藝者也。
廉言以為氣,驕厲以為勇,內恐外悴,無所不至,敬再其說以詐臨人。如此者隱于廉勇者也。
自事其親,好以告人,乞言勞醉,而面于敬愛,飾其見物,故得其名,名揚于外不誠于內,伐名以事其親戚,以故取利,分白其名,以私其身。如此者隱于忠孝者也。
陰行以取名,比周以相譽,明知賢可以征,與左右不同而交,交必重己。心說之而身不近之,身近之而實不至,而歡忠不盡,歡忠盡見于眾而貌克。如此者隱于交友者也。
此之謂觀隱也。
六曰,言行不類,終始相悖,陰陽克易,外內不合,雖有隱節見行,曰非誠質者也。
其言甚忠,其行甚平,其志無私,施不在多,靜而寡類,莊而安人,曰有仁心者也。
事變而能治,物善而能說,浚窮而能達,錯身立方而能遂,曰廣知者也。
少言如行,恭儉以讓,有知而不伐,有施而不置,曰慎謙良者也。
微忽之言久而可復,幽閑之行獨而不克,行其亡如其存,曰順信者也。
貴富雖尊,恭儉而能施;眾強嚴威,有禮而不驕,曰有德者也。
隱約而不懾,安樂而不奢,勤勞之不變,喜怒之如度晰,曰守也。
置方而不毀,廉潔而不戾,立強而無私,曰經正者也。
正靜以待命,不召不至,不問不言,言不過行,行不過道,曰沈靜者也。
忠愛以事其親,歡欣以敬之,盡力而不面敬以安人,以故名不生焉,曰忠孝者也。
合志如同方,共其憂而任其難,行忠信而不相疑,迷隱遠而不相舍,曰至友者也。
心色辭氣,其入人甚俞,進退工,故其與人甚巧,其就甚速,其叛人甚易,曰位志者也。
飲食以親,貨賄以交,接利以合,故得望譽征利,而依隱于物,曰貪鄙者也。
質不斷,辭不至;少其所不足,謀而不已,曰偽詐者也。
言行亟變,從容謬易,好惡無常,行身不類。曰無誠志者也。
小知而不大決,小能而不大成,顧小物而不知大論,亟變而多私,曰華誕者也。
規諫而不類,道行而不平,曰巧名者也。
故事阻者不夷,畸鬼[12]者不仁,面譽者不忠,飾貌者不情,隱節者不平,多私者不義,揚言者寡信。
此之謂揆德。
6景公問忠
【提要】本篇對話選自《晏子春秋》,內容是齊景公和晏子的問答記錄。這里晏子的回答更多的是就臣德而言,包含以下幾方面:其一,能進善于君而不與君陷于難為忠;其二,忠臣主要是忠于社稷,而非僅僅忠君,忠君不過是忠于社稷的一個手段;其三,君臣關系是相互的,君可擇臣而使之,臣亦可擇君而事之;其四,忠臣最主要的義務是諫君。這四方面涉及君臣兩方面的責任與義務問題,文字不多,卻富有較深的哲理。晏子在這里講到的忠于社稷的思想和現代公忠觀念比較吻合。
【原文】
景公問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君也,何若?”
晏子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p>
公不說,曰:“君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貴之,君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
對曰:“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奚死焉;謀而見從,終身不出,臣奚送焉。若言不用,有難而死之,是妄死也;謀而不從,出亡而送之,是詐偽也。故忠臣也者,能納善于君,不能與君陷于難?!?/p>
景公問晏子曰:“忠臣之行何如?”
對曰:“不掩君過,諫乎前,不華乎外;選賢進能,不私乎內;稱身就位,計能定祿;睹賢不居其上,受祿不過其量;不權居以為行,不稱位以為忠;不掩賢以隱長,不刻下以諛上;君在不事太子,國危不交諸侯;順則進,否則退,不與君行邪也?!?/p>
景公問:“佞人之事君如何?”
晏子對曰:“意難,難不至也。明言行之以飾身,偽言無欲以說人,嚴其交以見其愛;觀上之所欲,而微為之偶,求君逼邇[13],而陰為之與;內重爵祿,而外輕之以誣行,下事左右,而面示正公以偽廉;求上采聽,而幸以求進;傲祿以求多,辭任以求重;工乎取,鄙乎予;歡乎新,慢乎故;吝乎財,薄乎施;睹貧窮若不識,趨利若不及;外交以自揚,背親以自厚;積豐義之養[14],而聲矜恤之義;非譽乎情,而言不行身,涉時所議,而好論賢不肖;有之己,不難非之人,無之己,不難求之人;其言強梁而信,其進敏遜而順;此佞人之行也。明君之所誅,愚君之所信也?!?/p>
7臣術
【提要】《臣術》篇選自西漢劉向的《說苑》。該篇提出了一些辨別人物忠奸的指標,即六正六邪。其中六邪為:一是“具”,指徒有虛名者,此種人若在其位必不謀其政。二是“諛”,阿諛奉承者。三是“奸”,表面示善以悅人,內心陰險者。四是“讒”,花言巧語,心存陷害者。五是“賊”,假借上之名,凌駕上之上者。六是“亡”,以歪門邪道陷人于不義者。這六種缺乏忠誠,不能愛國的人不應該被重用。應該說,本文涉及的問題還是比較實用的,對于我們今天全面理解忠德思想具有一定參考價值。
【原文】
人臣之術,順從而復命,無所敢專,義不茍合,位不茍尊,必有益于國,必有補于君,故其身尊而子孫保之。故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則榮,犯六邪則辱。夫榮辱者,禍福之門也。
何謂六正六邪?六正者:一曰萌芽未動,形兆未見,昭然獨見存亡之幾,得失之要,預禁乎不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顯榮之處,天下稱孝焉,如此者圣臣也。二曰虛心白意,進善通道,勉主以體誼,諭主以長策,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功成事立,歸善于君,不敢獨伐其勞,如此者良臣也。三曰卑身賤體,夙興夜寐,進賢不解,數稱于往古之德行事以厲主意,庶幾有益,以安國家社稷宗廟,如此者忠臣也。四曰明察幽,見成敗早,防而救之,引而復之,塞其間,絕其源,轉禍以為福,使君終以無憂,如此者智臣也。五曰守文奉法,任官職事,辭祿讓賜,不受贈遺,衣服端齊,飲食節儉,如此者貞臣也。六曰國家昏亂,所為不道,然而敢犯主之顏面,言君之過失,不辭其誅,身死國安,不悔所行,如此者直臣也。是為六正也。
六邪者:一曰安官貪祿,營于私家,不務公事,懷其智,藏其能,主饑于論,渴于策,猶不肯盡節,容容乎與世沈浮上下,左右觀望,如此者具臣也。二曰主所言皆曰善,主所為皆曰可,隱而求主之所好即進之,以快主耳目,偷合茍容與主為樂,不顧其后害,如此者諛臣也。三曰中實頗險,外容貌小謹,巧言令色,又心嫉賢,所欲進則明其美而隱其惡,所欲退則明其過而匿其美,使主妄行過任,賞罰不當,號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四曰智足以飾非,辯足以行說,反言易辭而成文章,內離骨肉之親,外妒亂朝廷,如此者讒臣也。五曰專權擅勢,持招國事以為輕重于私門,成黨以富其家,又復增加威勢,擅矯主命以自顯貴,如此者賊臣也。六曰諂言以邪,墜主不義,朋黨比周,以蔽主明,入則辯言好辭,出則更復異其言語,使白黑無別,是非無間,伺侯可推,而因附然,使主惡布于境內,聞于四鄰,如此者亡國之臣也。是謂六邪。
賢臣處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術,故上安而下治,生則見樂,死則見思,此人臣之術也。
8主術訓
【提要】本篇主要論述君主的治理之術,節選自西漢劉安主編的《淮南子》一書,是其中關于君主治術部分的精華。該篇認為,君主治理國家,不僅僅要繼承道家的“無為”,還要將之與法治結合起來,如此,才能實現國家的長治久安。何謂“無為”?“所謂‘無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術,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權自然之勢,而曲故不能容者?!薄袄怼笔侵缚陀^規律,要求人們在執行公道時尊重客觀的事實和規律,排除個人私欲的干擾?!盁o為”并不是不為,而是在“循理”的前提下有所作為。要求君主順應自然規律,在治理國家時不強求干涉和改變自然的發展。
【原文】
禹決江疏河,以為天下興利,而不能使水西流;稷辟土墾草,以為百姓力農,然不能使禾冬生。豈其人事不至哉?其勢不可也。夫推而不可為之勢,而不修道理之數,雖神圣人不能以成其功,而況當世之主乎!夫載重而馬羸,雖造父[15]不能以致遠;車輕馬良,雖中工可使追速。是故圣人舉事也,豈能拂道理之數,詭自然之性,以曲為直,以屈為伸哉!未嘗不因其資而用之也。是以積力之所舉,無不勝也,而眾智之所為,無不成也。聾者可令嚼筋,而不可使有聞也;喑者可使守圉[16],而不可使言也。形有所不周,而能有所不容也。是故有一形者處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力勝其任,則舉之者不重也;能稱其事,則為之者不難也。毋小大修短,各得其宜,則天下一齊,無以相過也。圣人兼而用之,故無棄才。
人主貴正而尚忠,忠正在上位,執正營事,則讒佞奸邪無由進矣。譬猶方員之不相蓋,而曲直之不相入。夫鳥獸之不可同群者,其類異也;虎鹿之不同游者,力不敵也。是故圣人得志而在上位,讒佞奸邪而欲犯主者,譬猶雀之見鹯而鼠之遇貍也,亦必無余命也。是故人主之一舉也,不可不慎也。所任者得其人,則國家治,上下和,群臣親,百姓附;所任非其人,則國家危,上下乖,群臣怨,百姓亂。故一舉而不當,終身傷。得失之道,權要在主。是繩正于上,木直于下,非有事焉,所緣以修者然也。故人主誠正,則直士任事,而奸人伏匿矣;人主不正,則邪人得志,忠者隱蔽矣。夫人主之所以莫抓玉石而抓瓜瓠者,何也?無得于玉石,弗犯也。使人主執正持平,如從繩準高下,則群臣以邪來者,猶以卵投石,以火投水。故靈王好細要,而民有殺食自饑也;越王好勇,而民皆處危爭死。由此觀之,權勢之柄,其以移風易俗矣。堯為匹夫,不能仁化一里,桀在上位,令行禁止。由此觀之,賢不足以為治,而勢可以易俗明矣?!稌吩唬骸耙蝗擞袘c,萬民賴之。”此之謂也。
天下多眩于名聲,而寡察其實。是故處人以譽尊,而游者以辯顯,察其所尊顯,無它故焉,人主不明分數利害之地,而賢眾口之辯也。治國則不然,言事者必究于法,而為行者必治于官。上操其名以責其實,臣守其業以效其功,言不得過其實,行不得逾其法。群臣輻湊,莫敢專君。事不在法律中,而可以便國佐治,必參五行之,陰考以觀其歸,并用周聽,以察其化。不偏一曲,不黨一事。是以中立而遍,運照海內,群臣公正,莫敢為邪,百官述職,務致其公跡也。主精明于上,官勸力于下,奸邪滅跡,庶功日進,是以勇者盡于軍。亂國則不然。有眾咸譽者無功而賞,守職者無罪而誅。主上暗而不明,群臣黨而不忠,說談者游于辯,修行者競于往。主上出令,則非之以與;法令所禁,則犯之以邪。為智者務于巧詐,為勇者務于斗爭。大臣專權,下吏持勢,朋黨周比,以弄其上。國雖若存,古之人曰亡矣。且夫不治官職而被甲兵,不隨南畝而有賢圣之聲者,非所以教于國也。騏驥、騄駬,天下之疾馬也,驅之不前,引之不止,雖愚者不加體焉。今治亂之機,轍跡可見也,而世主莫之能察,此治道之所以塞。權勢者,人主之車輿;爵祿者,人臣之轡銜也。是故人主處權勢之要,而持爵祿之柄,審緩急之度,而適取予之節。是以天下盡力而不倦。
……
人主者,以天下之目視,以天下之耳聽,以天下之智慮,以天下之力爭。是故號令能下究,而臣情得上聞。百官修通,群臣輻湊,喜不以賞賜,怒不以罪誅。是故威立而不廢,聰明光而不蔽,法令察而不苛,耳目達而不暗,善否之情,日陳于前而無所逆。是故賢者盡其智,而不肖者竭其力。德澤兼覆而不偏,群臣勸務而不怠,近者安其性,遠者懷其德。所以然者,何也?得用人之道,而不任己之才者也。故假輿馬者,足不勞而致千里;乘舟楫者,不能游而絕江海。夫人主之情,莫不欲總海內之智,盡眾人之力,然而群臣志達效忠者,希不困其身。使言之而是,雖在褐夫芻蕘[17],猶不可棄也;使言之而非也,雖在卿相人君,揄策于廟堂之上,未必可用。是非之所在,不可以貴賤尊卑論也。是明主之聽于群臣,其計乃可用,不羞其位;其言可行,而不責其辯。暗主則不然。所愛習親近者,雖邪枉不正,不能見也;疏遠卑賤者,竭力盡忠,不能知也。有言者窮之以辭,有諫者誅之以罪。如此而欲照海內,存萬方,是猶塞耳而聽清濁,掩目而視青黃也,其離聰明則亦遠矣!
……
入孝于親,出忠于君,無愚智賢不肖,皆知其為義也,使陳忠孝行而知所出者,鮮矣!凡人思慮,莫不先以為可而后行之,其是或非,此愚智之所以異。凡人之性,莫貴于仁,莫急于智。仁以為質,智以行之,兩者為本,而加之以勇力、辯慧、捷疾[18]、劬錄[19]、巧敏、遲利、聰明、審察,盡眾益也。身材未修,伎藝曲備,而無仁智以為表干,而加之以眾美,則益其損。故不仁而有勇力果敢,則狂而操利劍;不智而辯慧懷給,則棄驥而不式。雖有材能,其施之不當,其處之不宜,適足以輔偽飾非,伎藝之眾,不如其寡也。故有野心者,不可借便勢;有愚質者,不可與利器。魚得水而游焉則樂,唐決水涸,則為螻蟻所食。有掌修其堤防,補其缺漏,則魚得而利之,國有以存,人有以生。國之所以存者,仁義是也;人之所以生者,行善是也。國無義,雖大必亡;人無善志,雖勇必傷。治國上使不得與焉。孝于父母,弟于兄嫂,信于朋友,不得上令而可得為也。釋己之所得為,而責于其所不得制,悖矣。士處卑隱,欲上達,必先反諸己。上達有道,名譽不起,而不能上達矣;取譽有道,不信于友,不能得譽;信于友有道,事親不說,不信于友;說親有道,修身不誠,不能事親矣;誠身有道,心不專一,不能專誠。道在易而求之難,驗在近而求之遠,故弗得也。
9天地之行
【提要】本篇出自西漢儒者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集中討論了君臣關系及各自的行為規范。文中明確指出:“一國之君,其猶一體之心也?!币虼送茢鄬τ趪闹艺\是臣下愛國敬業的基礎。國君則應“親近圣賢”“布恩施惠”,讓“上下相承順”“百姓得其所”“無為致太平”,這樣才能“致黃龍鳳皇”。君臣之間團結一體,形成共贏的良性局面,是社會安定、經濟發展的重要保障。本篇不僅揭示了忠德的重要性,還指出了實現忠行的原理和途徑,具有較深的政治儒學倫理色彩。
【原文】
天地之行美也,是以天高其位而下其施,藏其形而見其光,序列星而近至精,考陰陽而降霜露。高其位所以為尊也,下其施所以為仁也,藏其形所以為神也,見其光所以為明也,序列星所以相承也,近至精所以為剛也,考陰陽所以成歲也,降霜露所以生殺也。為人君者,其法取象于天。故貴爵而臣國,所以為仁也;深居隱處,不見其體,所以為神也;任賢使能,觀聽四方,所以為明也;量能授官,賢愚有差,所以相承也;引賢自近,以備股肱,所以為剛也;考實事功,次序殿最,所以成世也;有功者進,無功者退,所以賞罰也。是故天執其道為萬物主,君執其常為一國主。天不可以不剛,主不可以不堅。天不剛則列星亂其行,主不堅則邪臣亂其官。星亂則亡其天,臣亂則亡其君。故為天者務剛其氣,為君者務堅其政,剛堅然后陽道制命。地卑其位而上其氣,暴其形而著其情,受其死而獻其生,成其事而歸其功。卑其位所以事天也,上其氣所以養陽也,暴其形所以為忠也,著其情所以為信也,受其死所以藏終也,獻其生所以助明也,成其事所以助化也,歸其功所以致義也。為人臣者,其法取象于地。故朝夕進退,奉職應對,所以事貴也;供設飲食,候視疢疾,所以致養也;委身致命,事無專制,所以為忠也;竭愚[20]寫情,不飾春過,所以為信也;伏節死難,不惜其命,所以救窮也;推進光榮,褒揚其善,所以助明也;受命宣恩,輔成君子,所以助化也;功成事就,歸德于上,所以致義也。是故地明其理為萬物母,臣明其職為一國宰。母不可以不信,宰不可以不忠。母不信則草木傷其根,宰不忠則奸臣危其君。根傷則亡其枝葉,君危則亡其國。故為地者務暴其形,為臣者務著其情。
一國之君,其猶一體之心也。隱居深宮,若心之藏于胸;至貴無與敵,若心之神無與雙也。高清明而下重濁,若身之貴目而賤足也;任群臣無所親,若四肢之各有職也;內有四輔,若心之有肝肺脾腎也;外有百官,若心之有形體孔竅也;親圣近賢,若神明皆聚于心也;上下相承順,若肢體相為使也;布恩施惠,若元氣之流皮毛腠理也;百姓皆得其所,若血氣和平,形體無所苦也;無為致太平,若神氣自通于淵也;致黃龍鳳皇,若神明之致玉女芝英也。君明,臣蒙其功,若心之神,體得以全;臣賢,君蒙其恩,若形體之靜而心得以安。上亂下被其患,若耳目不聰明而手足為傷也;臣不忠而君滅亡,若形體妄動而心為之喪。是故君臣之禮,若心之與體,心不可以不堅,君不可以不賢;體不可以不順,臣不可以不忠。心所以全者,體之力也;君所以安者,臣之功也。
10忠經
【提要】本篇為集中闡發忠德思想的《忠經》,作者是東漢學者馬融。本篇篇幅較長,但由于其內容具有整體性和連續性,且集中在忠這個問題上,所以未予刪節。本篇體例模擬《孝經》的結構,將“忠”的觀念發揮貫徹于個人修養、家庭和諧、國家治理、天道踐履等各個方面,并將“忠”作為評價上至君王、中及群臣、下至平民的最高準則,建構出一套遵循儒家思想的忠道思想。本篇在歷史上具有廣泛而深遠的影響,是論忠文獻中的代表作。當然文中不乏將這一基本的倫理觀念過度神秘化的傾向,對此讀者應當予以揚棄。
【原文】
天地神明章第一
昔在至理,上下一德,以征天休,忠之道也。天之所覆,地之所載,人之所履,莫大乎忠。忠者中也,至公無私。天無私,四時行;地無私,萬物生;人無私,大亨貞。忠也者,一其心之謂矣。為國之本,何莫由忠?忠能固君臣,安社稷,感天地,動神明,而況于人乎?夫忠興于身,著于家,成于國,其行一焉。是故一于其身,忠之始也;一于其家,忠之中也;一于其國,忠之終也。身一則百祿至,家一則親和,國一則萬人理。《書》云:“惟精惟一,允執厥中[21]。”
圣君章第二
惟君以圣德監于萬邦,自下至上,各有尊也。故王者上事于天,下事于地,中事于宗廟,以臨于人,則人化之,天下盡忠以奉上也。是以兢兢戒慎,日增其明。祿賢官能,式敷大化,惠澤長久,黎民咸懷。故得皇猷[22]丕丕,行于四方,揚于后代,以保社稷,以光祖考,蓋圣君之忠也。《詩》云:“昭事上帝,聿懷多福?!?/p>
冢臣章第三
為臣事君,忠之本也,本立而化成。冢臣于君,可謂一體,下行而上信,故能成其忠。夫忠者,豈惟奉君忘身、徇國忘家、正色直辭、臨難死節已矣,在乎沉謀潛運,正國安人,任賢以為理,端委而自化。尊其君,有天地之大,日月之明,陰陽之和,四時之信。圣德洋溢,頌聲作焉。《書》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百工章第四
有國之建,百工惟才,守位謹常,非忠之道。故君子之事上也,入則獻其謀,出則行其政,居則思其道,動則有儀。秉職不回,言事無憚,茍利社稷,則不顧其身。上下用成,故昭君德,蓋百工之忠也?!对姟吩疲骸熬腹矤栁?,好事正直。”
守宰章第五
在官惟明,蒞事惟平,立身惟清。清則無欲,平則不曲,明能正俗,三者備矣,然后可以理人。君子盡其忠能,以行其政令,而不理者,未之聞也。夫人莫不欲安,君子順而安之;莫不欲富,君子教以富之。篤之以仁義,以固其心;道之以禮樂,以和其氣;宣君德以弘大其化,明國法以至于無刑;視君之人,如觀乎子,則人愛之,如愛其親。蓋守宰之忠也?!对姟吩疲骸皭疸┚?,民之父母?!?/p>
兆人章第六
天地泰寧,君之德也,君德昭明,則陰陽風雨以和,人賴之而生也。是故祗承君之法度,行孝悌于其家,服勤稼穡,以供王賦,此兆人之忠也。《書》云:“一人元良,萬邦以貞?!?/p>
政理章第七
夫化之以德,理之上也,則人日遷善而不知。施之以政,理之中也,則人不得不為善。懲之以刑,理之下也,則人畏而不敢為非也。刑則在省而中,政則在簡而能,德則在博而久。德者為理之本也,任政非德則薄,任刑非德則殘。故君子務于德,修于政,謹于刑,固其忠以明其信,行之匪懈,何不理之人乎?《詩》云:“敷政優優,百祿是遒?!?/p>
武備章第八
王者立武,以威四方,安萬人也。淳德布洽戎夷,稟命統軍之帥,仁以懷之,義以厲之,禮以訓之,信以行之,賞以勸之,刑以嚴之,行此六者,謂之有利。故得師,盡其心,竭其力,致其命,是以攻之則克,守之則固,武備之道也?!对姟吩疲骸棒耵裎浞?,公侯干城?!?/p>
觀風章第九
惟臣以天子之命,出于四方以觀風。聽不可以不聰,視不可以不明。聰則審于事,明則辨于理,理辨則忠,事審則分。君子去其私,正其色,不害理以傷物,不憚勢以舉任,惟善是與,惟惡是除,以之而陟則有成,以之而出則無怨。夫如是,則天下敬職,萬邦以寧?!对姟吩疲骸拜d馳載驅,周爰諮諏?!?/p>
保孝行章第十
夫惟孝者,必貴于忠。忠茍不行,所率猶非其道。是以忠不及之,而失其守。匪惟危身,辱及親也。故君子行其孝,必先以忠。竭其忠,則福祿至矣。故得盡愛敬之心,以養其親,施及于人。此之謂保孝行也?!对姟吩疲骸靶⒆硬粎T,永錫爾類?!?/p>
廣為國章第十一
明主之為國也,任于正,去于邪,邪則不忠,忠則必正,有正然后用其能。是故師保道德,股肱賢良,內睦以文,外威以武,被服禮樂,堤防政刑,故得大化興行,蠻夷率服,人臣和悅,邦國平康。此君能任臣,下忠上信之所致也?!对姟吩疲骸皾鷿嗍?,文王以寧?!?/p>
廣至理章第十二
古者圣人以天下之耳目為視聽,天下之心為心,端旒而自化,居成而不有,斯可謂致理也已矣。王者思于至理,其遠乎哉!無為而天下自清,不疑而天下自信,不私而天下自公。賤珍則人去貪,徹侈則人從儉,用實則人不偽,崇讓則人不爭。故得人心和平,天下淳質,樂其生,保其壽,優游圣德,以為自然之至也?!对姟吩疲骸安蛔R不知,順帝之則。”
揚圣章第十三
君德圣明,忠臣以榮;君德不足,忠臣以辱。不足則補之,圣明則揚之,古之道也。是以虞有德,咎繇歌之;文王之道,周公頌之;宣王中興,吉甫詠之。故君子臣于盛明之時必揚之,盛德流滿天下,傳于后代,其忠矣夫。
辨忠章第十四
大哉忠之為道也,施之于邇,則可以保家邦;施之于遠,則可以極天地。故明王為國,必先辨忠。君子之言,忠而不佞;小人之言,佞而似忠而非,聞之者鮮不惑矣。夫忠而能仁,則國德彰;忠而能知,則國政舉;忠而能勇,則國難清。故雖有其能,必由忠而成也。仁而不忠,則私其恩;知而不忠,則文其詐;勇而不忠,則易其亂。是雖有其能,以不忠而敗也。此三者,不可不辨也?!稌吩疲骸办簞e淑慝[23],其是謂乎。”
忠諫章第十五
忠臣之事君也,莫先于諫。下能言之,上能聽之,則王道光矣。諫于未形者上也,諫于已彰者次也,諫于既行者下也。違而不諫,則非忠臣。夫諫始于順辭,中于抗義,終于死節,以成君休,以寧社稷?!稌吩疲骸澳緩睦K則正,后從諫則圣?!?/p>
證應章第十六
惟天鑒人,善惡必應。善莫大于作忠,惡莫大于不忠。忠則福祿至焉,不忠則刑罰加焉。君子守道,所以長守其休;小人不常,所以自陷其咎。休咎之征也,不亦明哉?《書》云:“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p>
報國章第十七
為人臣者官于君,先后光慶,皆君之德,不思報國,豈忠也哉?君子有無祿而益君,無有祿而已者也。報國之道有四:一曰貢賢,二曰獻猷[24],三曰立功,四曰興利。賢者國之干,猷者國之規,功者國之將,利者國之用,是皆報國之道,惟其能而行之。《詩》云:“無言不酬,無德不報,況忠臣之于國乎?!?/p>
盡忠章第十八
天下盡忠,淳化而行也。君子盡忠,則盡其心;小人盡忠,則盡其力。盡力者則止其身,盡心者則洪于遠。故明王之理也,務在任賢,賢臣盡忠,則君德廣矣,政教以之而美,禮樂以之而興,刑罰以之而清,仁惠以之而布,四海之內,有太平焉。嘉祥既成,告于上下,是故播于《雅》《頌》,傳于無窮。
11三教
【提要】本篇選自東漢班固所編的《白虎通德論》。這里的“三教”一詞與后代儒釋道三教不同。漢朝之前的三教,指的是什么呢?根據文章:“王者設三教何?承衰救弊,欲民反正道也。三王之有失,故立三教,以相指受。”故三教就是“夏尚忠,殷尚敬,周尚文”,源于孔子所說的夏商周三朝政治思想宏觀品質的典故,是儒家的施教內容。忠、敬、文,又叫三德,其核心屬于我們今天思考的公忠愛國范疇。
【原文】
王者設三教何?承衰救弊,欲民反正道也。三王之有失,故立三教,以相指受。夏人之王教以忠,其失野,救野之失莫如敬。殷人之王教以敬,其失鬼,救鬼之失莫如文。周人之王教以文,其失薄,救薄之失莫如忠。繼周尚黑,制與夏同。三者如順連環,周而復始,窮則反本。
《樂稽耀嘉》曰:“顏回向三教變,虞夏何如?”曰:教者,所以追補敗政,靡弊[25]溷濁[26],謂之治也。舜之承堯,無為易也?;蛟唬喝谈囊?,夏后氏始。高宗亦承弊,所以不改教何?明子無改父之道也。何以知高宗不改之?以周之教承以文也。三教所以先忠者,行之本也。三教一體而分,不可單行,故王者行之有先后。何以言三教并施、不可單行也?以忠、敬、文無可去者也。
教所以三何?法天、地、人,內忠外敬,文飾之,故三而備也。即法天、地、人,各何施?忠法人,敬法地,文法天。人道主忠,人以至道教人,忠之至也;人以忠教,故忠為人教也。地道謙卑,天之所生,地敬養之,以敬為地教也。
教者,何謂也?教者,效也。上為之,下效之,民有質樸,不教而成。故《孝經》曰:“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論語》曰:“不教民戰,是謂棄之。”《尚書》曰:“以教祗德?!薄对姟吩疲骸盃栔桃?,欲民斯效。”
忠形于悃誠[27],故失野;敬形于祭祀,故失鬼;文形于飾貌,故失薄。
夏后氏用明器,殷人用祭器,周人兼用之何?謂曰:夏后氏教以忠,故先明器,以奪孝子之心也。殷教以敬,故先祭器,敬之至也。周人教以文,故兼用之,周人意至文也。孔子曰:“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為也。”故有死道焉,以奪孝子之心也;有生道焉,使人勿倍也。故竹器不成用,木器不成斫,瓦器不成沫,琴瑟張而不平,竽笙備而不和,有鐘磬[28]而無簨虡縣,示備物而不可用也。孔子曰:“為明器者善,為俑者不仁。涂車羞靈,自古有之。言今古皆然也。”
12明忠
【提要】本篇出自東漢哲學家王符的《潛夫論》。本篇指出了君主與臣下各需具備的品德規范,同時指出法紀的重要性以及法紀有效的前提,也就是有利于臣下盡忠奉公的政治體制。文中稱:“夫明據下起,忠依上成。”上下級都負有一定責任,不是單方面講求忠于某人。這里把臣下的忠德和主上的英明結合起來,采取辯證看待的角度,而不是孤立地提出單方面的道德要求,是符合事情發展規律的。王符更加客觀地分析了忠德表現的綜合條件,尤其是和“據下起”的明君聯系在一起,無疑能夠加深我們對在現實中貫徹公忠愛國理想的認識。
【原文】
人君之稱,莫大于明;人臣之譽,莫美于忠。此二德者,古來君臣所共愿也。然明不繼踵,忠不萬一者,非必愚暗不逮而惡名揚也,所道求之非其道之爾。
夫明據下起,忠依上成?!岸送?,則利斷金。”能如此者,兩譽俱具。要在于明操法術,自握權秉而已矣。所謂術者,使下不得欺也;所謂權者,使勢不得亂也。術誠明,則雖萬里之外,幽冥之內,不得不求效;權誠用,則遠近、親疏,貴賤、賢愚,無不歸心矣。周室之末則不然,離其術而舍其權,怠于己而恃于人。是以公卿不思忠,百僚不盡力,君王孤蔽于上,兆黎冤亂于下,故遂衰微侵奪而不振也。
夫帝王者,其利重矣,其威大矣。徒懸重利,足以勸善;徒設嚴威,可以懲奸。乃張重利以誘民,操大威以驅之,則舉世之人,可令冒白刃而不恨,赴湯火而不難,豈云但率之以共治而不宜哉?若鷹,野鳥也,然獵夫御之,猶使終日奮擊而不敢怠,豈有人臣而不可使盡力者乎?
《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夫神明之術,具在君身,而忽之,故令臣鉗口結舌而不敢言。此耳目所以蔽塞,聰明所以不得也。制下之權,日陳君前,而君釋之,故令君臣懈弛而背朝。此威德所以不照,而功名所以不建也。
《詩》云:“我雖異事,及爾同僚。我即爾謀,聽我敖敖?!狈驉烹[人皆有之,是故耳聞啼號之音,無不為之慘凄悲懷而傷心者;目見危怠之事,無不為之灼怛驚而赴救之者。君臣義重,行路禮輕,過耳悟目之交,未恩未德,非貧非貴,而猶若此,則又況于北面稱臣被寵者乎?
是故進忠扶危者,賢不肖之所共愿也。誠皆愿之而行違者,??嗥涞啦焕泻Γ晕吹醚远頂?。歷觀古來愛君憂主敢言之臣,忠信未達,而為左右所掬按,當世覆被,更為否愚惡狀之臣者,豈可勝數哉?孝成終沒之日,不知王章之直;孝哀終沒之日,不知王嘉之忠也。此后賢雖有憂君哀至之情,忠誠正直之節,然猶且沈吟觀聽行己者也。
“鳴鶴在陰,其子和之。”相彼鳥矣,猶求友聲。故人君不開精誠以示賢忠,賢忠亦無以達?!兑住吩唬骸巴趺鞑⑹芷涓?。”是以忠臣必待明君乃能顯其節,良吏必得察主乃能成其功。君不明,則大臣隱下不遏忠,又群司舍法而阿貴。
夫忠言所以為安也,不貢必危;法禁所以為治也,不奉必亂。忠之貢與不貢,法之奉與不奉,其秉皆在于君,非臣下之所為也。是故圣人求之于己,不以責下。
凡為人上,法術明而賞罰必者,雖無言語而勢自治。治勢一成,君自不能亂也,況臣下乎?法術不明而賞罰不必者,雖曰號令,然勢自亂。亂勢一成,君自不能治也,況臣下乎?是故勢治者,雖委之不亂;勢亂者,雖勤之不治也。堯、舜恭己無為而有余,勢治也;胡亥、王莽馳騖,勢亂也。故曰:善者求之于勢,弗責于人。是以明王審法度而布教令,不行私以欺法,不黷教以辱命,故臣下敬其言而奉其禁,竭其心而稱其職。此由法術明而威權任也。
夫術之為道也,精微而神,言之不足,而行有余;有余,故能兼四海而照幽冥。權之為勢也,健悍以大,不待貴賤,操之者重;重,故能奪主威而順當也。是以明君未嘗示人術而借下權也。孔子曰:“可與權?!笔枪适ト恕帮@諸仁,藏諸用”,“神而化之,使民宜之”。然后致其治而成其功。功業效于民,美譽傳于世,然后君乃得稱明,臣乃得稱忠。此所謂明據下作,忠依上成,二人同心,其利斷金也。
13雜言上
【提要】本篇選自東漢學者荀悅的《申鑒》。本篇提出,治世之位,應以“真”位為要。君、臣、民作為國家政治格局中的三個重要單元,要把位置落實,而不僅僅限于名字概念,這個落實本身就是每一身份各自秉公愛國、盡忠敬業的過程。如荀悅所言:“天下國家一體也,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民為手足。”他形象地以此比喻了君主、臣民在國家中的“名”和“位”,進而反映政治思想中的一元論。由此可見,我們今天講名副其實,實際上也是一種對忠德意識的呼喚。
【原文】
人主之患,常立于二難之間,在上而國家不治,難也;治國家則必勤身苦思,矯情以從道,難也。有難之難,暗主取之;無難之難,明主居之。大臣之患,常立于二罪之間,在職而不盡忠直之道,罪也;盡忠直之道焉,則必矯上拂下,罪也。有罪之罪,邪臣由之;無罪之罪,忠臣置之。人臣之義,不曰“吾君能矣,不我須也,言無補也”,而不盡忠;不曰“吾君不能矣,不我識也,言無益也”,而不盡忠。必竭其誠,明其道,盡其義,斯已而已矣,不已則奉身以退,臣道也。故君臣有異無乖,有怨無憾,有屈無辱。人臣有三罪,一曰導非,二曰阿失,三曰尸寵。以非引上謂之導,從上之非謂之阿,見非不言謂之尸。導臣誅,阿臣刑,尸臣絀。進忠有三術:一曰防,二曰救,三曰戒。先其未然謂之防,發而止之謂之救,行而責之謂之戒。防為上,救次之,戒為下。下不鉗口,上不塞耳,則可有聞矣。有鉗之鉗,猶可解也;無鉗之鉗,難矣哉!有塞之塞,猶可除也,無塞之塞,其甚矣夫!
或曰:“在上有屈乎?”曰:“在上者以義申,以義屈。高祖雖能申威于秦、項,而屈于商山四公;光武能申于莽,而屈于強項令;明帝能申令于天下,而屈于鍾離尚書。若秦二世之申欲,而非笑唐虞,若定陶傅太后之申意,而怨于鄭,是謂不屈;不然,則趙氏不亡,而秦無愆尤[29]。故人主以義申,以義屈也。喜如春陽,怒如秋霜,威如雷霆之震,惠若雨露之降,沛然孰能御也?!?/p>
或問曰難行。曰:“若高祖聽戍卒不懷居,遷萬乘不俟終日;孝文帝不愛千里馬;慎夫人衣不曳地;光武手不持珠玉,可謂難矣。抑情絕欲,不如是,能成功業者鮮矣。人臣若金日磾,以子私謾而殺之;丙吉之不伐;蘇武之執節,可謂難矣。”
14蘇武牧羊
【提要】本篇節選自《蘇武傳》,出自東漢班固的史學名著《漢書》。蘇武牧羊的故事歷來在中華兒女心中極具分量,其精神鼓舞著無數人堅守崗位,廉潔奉公,而不同于前面的理論路線,本篇重在情感熏陶。作者班固通過對蘇武事跡的敘述,塑造了蘇武光輝的愛國形象,展現了蘇武可貴的愛國情操,并運用對比襯托的手法,升華了蘇武矢志不渝的愛國精神。蘇武的這種愛國事跡及其所展現的愛國精神,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集中體現和實踐,也為后世人們的愛國行為提供了寶貴的精神食糧,對于當今過分強調“物質化”傾向的社會風氣無疑也是一劑良藥。
【原文】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后十余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后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后月余,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眴斡谑剐l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莸瓤?,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蔽湓唬骸氨緹o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后雖欲復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女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30]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嚙雪與旃毛并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a href="../Text/chapter001.html#m31">[31]等,各置他所。武既至海上,廩食[32]不至,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于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余,王病,賜武馬畜、服匿[33]、穹廬[34]。王死后,人眾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后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愿聽陵計,勿復有云!”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愿肝腦涂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愿勿復再言?!绷昱c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蔽湓唬骸白苑忠阉谰靡?!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于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后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蔽渎勚?,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后漢使復至匈奴,?;菡埰涫卣吲c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庇谑抢盍曛镁瀑R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于匈奴,功顯于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聵,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圣、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余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復終身。?;莺笾劣覍④?,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盡白。
15出師表
【提要】《出師表》可謂千古名文,生動反映了三國名臣諸葛亮對國家社稷的至誠忠心。其文言辭懇切,針對當時的局勢,反復勸勉幼主劉禪要繼承先主劉備的遺志,開張圣聽,賞罰嚴明,親賢遠佞,以完成“興復漢室”的大業,表現了諸葛亮“北定中原”的堅強意志和對蜀漢忠貞不貳的品格。諸葛亮的忠肝義膽、“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在封建社會被視為臣子的大節,受到普遍推崇。而當國家處于危難關頭,這種精神更煥發出強大的感召力。一封奏疏能千百年被視為“至文”而流傳不朽,主要原因就在這里。
【原文】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于內,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于陛下也。誠宜開張圣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祎、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
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之于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于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良死節之臣,愿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于草廬之中,咨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后值傾覆,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托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35],攘除奸兇,興復漢室,還于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于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咨諏善道[36],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16臣節
【提要】本篇選自東晉學者葛洪的《抱樸子·外篇》。作者葛洪雖是道家人物,但是本篇文章寫得酣暢淋漓,把儒家忠德精神發揮得別具特色。他提出,承擔責任、接受托孤要以伊尹、周公攝政為榜樣;向四方宣示武力,則以尹吉甫、召虎為標準;打擊作奸犯科,應像猛禽捕捉小鳥一樣;保衛邊疆,要學習魏尚、李牧的高尚行蹤;治理百姓,就要仰慕文翁、召信臣的德行感化。忠誠至極、無私以為國、胸懷遠大志向之人,都應挺身拯救國家于危難之中。無疑,葛洪在這里表達的觀點是入世有為、積極向上的,足資后人借鑒。
【原文】
抱樸子曰:昔在唐虞,稽古欽明,猶俟群后之翼亮,用臻巍巍之成功。故能熙帝之載,庶績其凝,四門穆穆,百揆時序,蠻夷無猾夏之變,阿閣有鳴鳳之巢也。喻之元首,方之股肱,雖有尊卑之殊,邈實若一體之相賴也。
君必度能而授者,備乎覆食束之??;臣必量才而受者,故無流放之禍。夫如影如響,俯伏惟命者,偷容之尸素也。違令犯顏,蹇蹇匪躬者,安上之民翰也。先意承指者,佞諂之徒也;匡過弼違者,社稷之鯁也。必將伏斧锧而正諫,據鼎鑊[37]而盡言。忠而見疑,諍而不得者,待放可也;必死無補,將增主過者,去之可也。
其動也,匪訓典弗據焉;其靜也,匪憲章弗循焉。請托無所容,申繩不顧私。明刑而不濫乎所恨,審賞而不加乎附己。不專命以招權,不含洿而談潔。進思盡言以攻謬,退念推賢而不蔽。夙興夜寐,戚庶事之不康也;儉躬約志,若策奔于薄冰也。
納謀貢士,不宣之于口;非義之利,不棲之乎心。立朝則以砥矢為操,居己則以羔羊為節。當危值難,則忘家而不顧命。擥衡執銓[38],則平懷而無彼此。儀蕭曹之指揮,羨張陳之奇畫,追周勃之盡忠,準二鮑之直視,蹈嬰弘之節叢,執恬毅之守終,甘此離紀炙身之分,戒彼韓英失忠之禍。出不辭勞,入不數功,歸勛引過,讓以先下,專誠祗栗,恒若天威之在顏也;宵夙虔竦,有如湯鑊之在側也。
負荷寄托,則以伊周為師表;宣力四方,則以吉召為軌儀;送往視居,則竭忠貞而不回;搏噬[39]干紀,則若鷹鹯之鷙鳥雀;蕃捍[40]疆場,則慕魏絳李牧之高蹤;蒞眾撫民,則希文翁信臣之德化。夫忠至者無以為國,況懷智以迷上乎?義督者滅祀而無憚,況黜辱之敢辭乎?故能保勞貴以顯親,托良哉于輿歌。昆吾彝器,能者鐫勛。皋陶后稷,亦何人哉!
抱樸子曰:人臣勛不弘,則恥俸祿之虛厚也;績不茂,則羞爵命之妄高也。履信思順,天人攸贊;畏盈居謙,乃終有慶。舉足則蹈道度,抗手則奉繩墨,褒崇雖淹留,而悔辱亦必遠矣。若夫損上以附下,廢公以營私,阿媚曲從,以水濟水,君舉雖謬,而諂笑贊善。數進玩好,陷主于惡。巧言毀政,令色取悅,上蔽人主之明,下杜進賢之路;外結出境之交,內樹背公之黨。雖才足飾非,言足文過,專威若趙高,擅朝如董卓,未有不身膏剡鋒,家糜湯火者也。然而愚瞽舍正即邪,違真侶偽,親覽傾僨,不改其軌,殃禍之集,匪降自天也。
抱樸子曰:臣喻股肱,則手足也。履冰執熱,不得辭焉。是以古人方之于地,掘之則出水泉,樹之則秀百谷;生者立焉,死者入焉。功多而不望賞,勞瘁而不敢怨。審識斯術,保己之要也。
抱樸子曰:臣職分則治統,廣則多滯。非賁獲之壯,不可以舉兼人之重;非萬夫之特,不可以總異官之局。韓侯所以罪侵冒之典,子元所以懼不勝之禍也。若乃才力絕倫,文武兼允,入有腹心之高算,出有折沖之遠略,雖事殷而益舉,兩循而俱濟,舍之則彝倫斁,委之而無其人者,兼之可也;非此器也,宜自忖引,轅若載重,鮮不及矣。常人貪榮,不慮后患,身既傾溺,而禍逮君親,不亦哀哉!人皆辭斧斤所未開,而莫讓攝官所不堪。嗟乎!陳李所以作戒于力少,而子房所以高蹈于挹盈也。
17屈原投江
【提要】這篇“屈原投江”的故事選自西漢司馬遷的《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文章表現了屈原忠君愛國的一腔熱血和滿懷赤誠:“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系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復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屈原被放逐之后,司馬遷重點寫了他的死。上不能為國盡忠效力,下不能躬耕壟畝,歸隱田園,“舉世混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就這樣,屈原懷抱沙石,沉江而死,實現了自己“伏清白以死直”的諾言,其正直剛烈堪稱千古之冠。屈原這種寧死不污的、高尚的愛國主義情操足以跨越歷史,為歷代仁人志士所推重。在建設社會主義的今天,屈原廉潔忠貞的品格仍然值得我們學習和效法。
【原文】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藁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峨x騷》者,猶離憂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秶L》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志絜,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志絜[41],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于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42]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屈平既絀,其后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乃令張儀詳去秦,厚幣委質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愿獻商、於之地六百里?!背淹踟澏艔垉x,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背古ィ瑲w告懷王。懷王怒,大興師伐秦。秦發兵擊之,大破楚師于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懷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于藍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張儀而甘心焉?!睆垉x聞,乃曰:“以一儀而當漢中地,臣請往如楚?!比绯?,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而設詭辯于懷王之寵姬鄭袖。懷王竟聽鄭袖,復釋去張儀。是時,屈平既疏,不復在位,使于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
其后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昧。
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睉淹踔勺幼犹m勸王行:“奈何絕秦歡!”懷王卒行。入武關,秦伏兵絕其后,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內。復之秦,竟死于秦而歸葬。
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
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系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復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圣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惑于鄭袖,外欺于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兑住吩唬骸熬共皇?,為我心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蓖踔幻?,豈足福哉!
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
屈原至于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睗O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43]?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溫蠖[44]乎!”
乃作懷沙之賦?!谑菓咽熳糟枇_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