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界能源形勢與演變趨勢

（一）引言

當前，全球能源格局正在發(fā)生顯著變化。氣候變化加速了全球能源供需結構的多元化調整，以高效、清潔、低碳、智能為主要特征的能源轉型進程持續(xù)推進。繼中東和俄羅斯之后，美國成為全球石油和天然氣出口國，改變了傳統(tǒng)的世界能源供應格局。世界經濟增長放緩、全球貿易摩擦、地緣政治沖突、全球氣候變化等因素加劇了全球能源發(fā)展的不確定性，世界能源貿易結構、消費結構和地緣政治結構都在發(fā)生動態(tài)變化。

傳統(tǒng)能源生產國和消費國身份發(fā)生顯著變化。美國頁巖油氣革命成功以及加拿大油砂大量開采，使得全球非常規(guī)油氣迅猛發(fā)展，形成北美“非常規(guī)油氣版圖”與中東“常規(guī)油氣版圖”遙相呼應的世界能源供應新格局，極大地削弱了OPEC和俄羅斯對國際油氣市場的影響力。2019年下半年美國首次實現(xiàn)了70年來的原油和成品油凈出口，液化天然氣（LNG）的出口增量也位居世界第一，增速高達66.4%，在全球LNG出口總量中占比達到10%。^[1]從消費結構看，中國、印度等亞太地區(qū)大國成為全球油氣進口增長的主力軍，油氣貿易東轉移格局日漸顯現(xiàn)。

能源地緣博弈升溫。美國2018年5月退出伊核協(xié)議后全面重啟對伊制裁。2020年年初，美伊之間的爭端再次升溫，給中東地區(qū)帶來了更多的不確定性。隨著俄羅斯通過能源供給加強在歐洲國家的影響力，美國、俄羅斯、歐洲國家之間的地緣競爭也日趨復雜激烈。特朗普（Trump）最近簽署的《2020財年國防授權法案》，內容包括制裁參與修建俄羅斯向德國輸氣管道項目“北溪-2”的企業(yè)，這將使“北溪-2”以及俄羅斯向歐洲天然氣的供應在未來面臨難以預料的形勢。而2019年針對油輪、油田設施的突發(fā)性地緣事件頻發(fā)，包括2019年5月的阿曼海域遇襲事件及9月沙特阿拉伯石油設施遇襲事件等，導致全球特別是亞洲地區(qū)，面臨的石油供應中斷風險顯著提高。

全球煤炭產業(yè)進入深度調整期。在履行《巴黎協(xié)定》要求和推進能源轉型的雙重背景下，發(fā)達經濟體正在增加天然氣和可再生能源在發(fā)電結構中的占比，煤炭產量自2014年開始加速下降，全球煤炭供給持續(xù)收縮。美國能源信息署（EIA）數(shù)據顯示，2019年美國煤炭消費總量比2018年下降13%，創(chuàng)美國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時代（Eisenhower era）以來65年的最大同比降幅。煤炭生產也比2018年下降6.7%。報告預計2020年美國的煤炭消費和生產還將繼續(xù)下降，幅度均高達13%。歐洲煤炭協(xié)會（EURACOAL）的《2019年第二期煤炭市場報告》數(shù)據也顯示，2019年歐盟地區(qū)煤炭消費量明顯下降。但出于成本與資源的考慮，南亞和東南亞國家的需求上漲將使未來5年全球煤炭消費大體保持穩(wěn)定。資本市場上，多家金融機構已宣布將逐步剝離化石能源業(yè)務。世界銀行、歐洲復興開發(fā)銀行此前已宣布退出新建燃煤電廠項目的融資，并將加大對對抗氣候變化相關項目的資助。2018年7月愛爾蘭主權財富基金戰(zhàn)略投資基金（ISIF）宣布全面撤出化石燃料行業(yè)。歐洲投資銀行將于2021年年底終止對化石燃料能源項目進行投融資，未來的投融資將加速清潔能源創(chuàng)新、能源效率和可再生能源的發(fā)展。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亞投行）也準備試行“全球綠色證書”制，將在實際操作中排除對燃煤電廠的融資。截至2019年年初，已有30多家全球性銀行宣布停止為全球火力發(fā)電廠和（或）煤電項目提供融資，全球多家保險機構也表示將不再為高排放的煤炭項目提供保險服務。

全球對天然氣的需求依然強勁增長，但2019年受各種因素影響，天然氣貿易增速出現(xiàn)短期回調。2019年全球天然氣消費同比增長3.5%，但相比于2018年5.3%的增長，增速放緩。一是受全球宏觀經濟疲弱影響，無論是美歐日等主要發(fā)達經濟體還是多數(shù)的新興經濟體，經濟增速均放緩。二是亞太地區(qū)主要國家能源政策出現(xiàn)調整。亞洲引領著全球天然氣需求的增長，中國更是其中最具活力的市場。2019年中國經濟面臨下行壓力，工業(yè)生產放緩從而導致下游天然氣需求偏弱。“宜電則電、宜氣則氣、宜煤則煤”的采暖政策也減緩了短期內天然氣需求的過快增長。日本則調整了其能源政策，目標是重啟核電及煤電，使核電在2030年的電力結構中的占比能達到20%—22%。截至2019年4月，日本共9座核電站實現(xiàn)重啟。韓國政府從2017年開始就積極推進能源轉型，尋求油氣的替代能源。2019年韓國出臺“第三個能源基本規(guī)劃（2019—2040）”，明確提出到2040年將可再生能源比重擴大到30%—35%，盡快縮減煤炭發(fā)電、逐步縮減核能發(fā)電比重，實現(xiàn)清潔、安全的能源組合。中、日、韓三國天然氣需求趨緩，使得大量LNG流向歐洲市場。

全球可再生能源投資持續(xù)提升，海上風電投資創(chuàng)歷史新高。得益于技術進步，可再生能源的成本競爭力日益增強，2010—2018年，全球太陽能光伏發(fā)電平準化度電成本（LCOE）大幅下降了近80%，陸上風力發(fā)電下降46%，海上風力發(fā)電下降44%。^[2]2019年光伏和風電成為許多國家新增電力裝機中最便宜的兩種發(fā)電形式。根據Bloomberg NEF2020年1月發(fā)布的最新數(shù)據，2019年全球對可再生能源產能的投資達到2822億美元，比2018年增長了1%，其中風能（陸上和海上）以1382億美元的全球市場領先，比2018年增長6%，其次是光伏，投資規(guī)模為1311億美元。根據世界海上風電論壇（WFO）的最新數(shù)據，截至2019年年底，全球海上風電累計裝機容量27.2GW，同比增長24%，單年新增裝機創(chuàng)歷史新高。全球陸上風電新增裝機量53.2GW，同比增長約13%。中國依然是可再生能源的最大投資國，但投資額有所下降，2019年投資總額為834億美元，為2013年以來的最低水平，其中風電投資增長了10%，但太陽能下降了33%。受聯(lián)邦稅收抵免政策的激勵，美國成為可再生能源產能的第二大投資國，規(guī)模為555億美元，較2018年增長28%。可再生能源電力成本下降的趨勢可能持續(xù)到下一個十年。

非洲能源投資前景可期。國際能源署（IEA）在《2019年非洲能源展望》報告中表示，2019—2040年，非洲需要累計2.6萬億美元的投資，以滿足日益增長的能源需求。非洲正經歷全球城鎮(zhèn)化進程最快的階段，預計到2040年，非洲總人口將增加6億，占全球新增人口的一半。這些變化將推動非洲大陸的經濟增長、基礎設施的發(fā)展，從而帶動能源需求的增長，預計能源需求將增長60%。領先的太陽能和風能，2018年年底太陽能和風能分別占非洲可再生能源裝機容量的13.2%和11.8%。非洲目前處于城鎮(zhèn)化進程和工業(yè)化初始階段，能源是關鍵領域。接通電力是非洲許多國家發(fā)展的當務之急，2/3的撒哈拉以南非洲民眾沒有電力可以使用，而該地區(qū)的水能、太陽能、風能足夠豐富，可以滿足電力自給自足。

受新冠肺炎疫情和地緣政治博弈影響，未來全球能源市場短期風險上升。2020年年初暴發(fā)的新冠肺炎疫情已經逐漸演變成一場史無前例的全球危機，隨著新冠肺炎疫情在歐洲和北美的快速蔓延，全球經濟和原油需求出現(xiàn)深幅衰退的風險大幅上升，HIS Markit等機構甚至預測2020年4—5月的日原油需求量將下降20%，達2000萬桶。國際能源署預期2020年全球石油消費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將出現(xiàn)2009年以來首次萎縮。美林銀行預計2020年上半年全球原油消費量每天將減少50萬桶以上。從供給層面看，在特朗普政府的介入下，全球主要產油國初步達成分階段減產的協(xié)議，在2020年5—6月每日減產970萬桶，在7—12月每日減產800萬桶，在2021年1—4月每日減產600萬桶。減產有利于減少原油庫存，緩解供需失衡，維護全球原油市場的穩(wěn)定。但2020年3月6日OPEC+與俄羅斯未就進一步減產150萬桶/日的協(xié)議達成一致，沙特阿拉伯獨自打出“降價+增產”的“組合拳”，使得本已面臨需求疲軟的全球原油市場遭遇供需側的雙重夾擊，國際油價大幅下跌。從天然氣的供給看，根據美國能源信息署（EIA）的最新預測，2020年將有更多天然氣生產項目上馬，全球天然氣市場或將呈現(xiàn)持續(xù)供應過剩的狀態(tài)，天然氣價格預計也會持續(xù)下跌。低油氣價不僅影響大宗商品市場，對美國頁巖油氣市場也影響巨大。國際油價暴跌，最早受傷的是那些高成本的石油生產商，首當其沖的是頁巖油氣企業(yè)，尤其是規(guī)模較小、負債率較高的企業(yè)。評級機構惠譽預計，2020—2022年美國頁巖油氣公司有接近2000億美元的債務即將到期，因油價暴跌其債務評級已接近“垃圾級債券”。美國頁巖油生產商是高收益?zhèn)袌龅闹匾M成部分，如果其信貸狀況繼續(xù)惡化，將不可避免地對美股乃至整個金融系統(tǒng)的穩(wěn)定性造成沖擊。疫情還將減緩全球電力需求增長的速度，有可能導致煤電、氣電、核電、可再生能源等各種發(fā)電技術之間競爭加劇。

未來中國的能源政策選擇和進口需求，將對全球石油、天然氣與煤炭貿易，以及投資產生巨大影響。在政府努力引導全民抗疫的過程中，中國的經濟受到重創(chuàng)，能源進口需求急劇下降。石油需求在第1季度遭受的影響最大，同比下降了180萬桶/日。2020年第1季度中國大部分天然氣接收站暫停接貨，東北亞市場及中國近海有多船LNG現(xiàn)貨閑置待售，市場供應過剩。中國石油、煤炭等企業(yè)受需求不振、價格承壓、庫存成本攀升等因素影響，現(xiàn)金流壓力上升，生產經營面臨困難。預計疫情結束后，中國中央和各級地方政府將相繼出臺刺激性措施，能源需求將有反彈式釋放，但對全年能源消費影響有限，能源投資和生產可能下降。作為全球最大的電力市場，中國2020年電力需求有可能出現(xiàn)負增長，煤炭發(fā)電量將受到顯著影響，可再生能源新增裝機也會受到波及。

總體來看，全球能源消費已經開始由以石油為主要能源向多能源結構過渡轉換。供給層面各化石能源的份額正出現(xiàn)顯著變化，石油份額持續(xù)下降，天然氣的份額則穩(wěn)步上升。智能電網、需求響應和區(qū)塊鏈等技術的發(fā)展正極大地改變消費者與供應商之間的關系。光伏技術成熟度的不斷增加和成本顯著下降，陸上和海上風電、碳捕集和存儲技術、電池儲存和非常規(guī)燃料提取技術的突破式發(fā)展，也將從根本上推動世界能源加快向多元化、清潔化、低碳化轉型。疫情等“黑天鵝”事件對全球能源市場的影響是短期的，加速清潔能源轉型以減輕氣候變化風險依然是大勢所趨。當前形勢是對政府和企業(yè)承諾清潔能源轉型的考驗，疫情后政府的經濟刺激計劃如果能夠更多聚焦在提高清潔能源轉型的發(fā)展、部署和融合方面的大型投資上，包括太陽能、風能、氫能、儲能和碳收集及保存，既可以刺激經濟反彈，又可以加速清潔能源轉型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