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月革命對西方國家革命的積極影響

“我們的理論是發展著的理論，而不是必須背得爛熟并機械地加以重復的教條。”^[19]這一經典名言告訴人們，與時俱進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如果不顧歷史條件和現實情況的變化，拘泥于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在特定歷史條件下、針對具體情況作出的某些個別論斷和具體行動綱領，我們就會因為思想脫離實際而不能順利前進，甚至發生失誤。”^[20]即便是標志馬克思主義誕生的《共產黨宣言》，其基本原理的運用，也需要隨著時代的發展而創新。正如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1872年德文版序言中所提出的：“不管最近25年來的情況發生了多大的變化，這個《宣言》中所闡述的一般原理整個說來直到現在還是完全正確的。某些地方本來可以作一些修改。這些原理的實際運用，正如《宣言》中所說的，隨時隨地都要以當時的歷史條件為轉移。”^[21]

列寧正是從變化了的實際出發，認為應當根據世界經濟狀況的不斷變化來觀察經濟相對落后國家進行社會主義革命的條件。由于第一次帝國主義戰爭的影響，東方落后國家已經卷入了全世界革命運動的總旋渦，帝國主義戰線的鏈條有可能在它薄弱的環節首先被突破。由此，列寧提出了社會主義革命可以在少數國家甚至一國首先取得勝利的思想。1915年8月，列寧發表《論歐洲聯邦口號》一文，認為自由資本主義發展到壟斷資本主義時代，經濟政治發展的不平衡開始表現得更加突出和加劇，新老帝國主義之間的矛盾也會隨之日益尖銳化，爭奪原料產地、商品銷售市場、投資場所和勢力范圍的斗爭加劇。在這種情況下，個別國家的無產階級有可能利用帝國主義之間的矛盾，利用戰爭造成的有利時機發動革命，從薄弱環節突破帝國主義戰線，取得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由此，列寧得出結論：“社會主義可能首先在少數甚至在單獨一個資本主義國家內獲得勝利。”^[22]1916年8月，列寧發表《無產階級革命的軍事綱領》一文，這是一篇論述戰爭和無產階級革命問題的軍事著作，旨在為國際社會民主黨人在戰爭、和平與革命問題上制定戰略和策略提供理論指導。文章指出：“資本主義的發展在各個國家是極不平衡的。而且在商品生產下也只能是這樣。由此得出一個必然的結論：社會主義不能在所有國家內同時獲得勝利。它將首先在一個或者幾個國家內獲得勝利，而其余的國家在一段時間內將仍然是資產階級的或資產階級以前的國家。”^[23]

學術界對列寧是否存在“一國勝利論”的思想，是有爭論的。^[24]這是一個重大的理論問題，除了需要深入研究列寧的思想觀點之外，還涉及馬克思恩格斯東方社會理論、跨越卡夫丁峽谷的設想、對俄國農村公社的看法，甚至還涉及中國新民主主義社會理論，等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作為落后的資本主義的俄國，率先爆發了社會主義革命——十月革命，這是歷史的事實。同時，列寧的“一國勝利”思想與馬克思恩格斯的世界革命思想同樣存在邏輯連貫性。列寧指出：“俄國革命最大的困難，最大的歷史課題就是：必須解決國際任務，必須喚起國際革命，必須從我們僅僅一國的革命轉變成世界革命。”^[25]“如果沒有歐洲的社會主義無產階級對俄國無產階級的支援，那么，這個斗爭對于孤軍作戰的俄國無產階級，幾乎是毫無希望的，而且必然要遭到失敗。”^[26]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后，列寧進一步表達了自己的希望：“俄國人開始了，德國人、法國人、英國人將去完成，社會主義定將勝利。”^[27]他強調說：“從全世界歷史范圍來看，如果我國革命始終孤立無援，如果其他國家不發生革命運動，那么毫無疑問，我國革命的最后勝利是沒有希望的。我們已經把全部事業掌握在布爾什維克一黨的手里，當我們肩負起這個事業時，確信各國的革命正在成熟起來，不管我們會遇到怎樣的困難，不管我們會遭到多大的失敗，國際社會主義革命最終（不是馬上）一定會到來，因為它正在到來；它一定會成熟，因為它正在成熟起來，而且會完全成熟。我再說一遍，能把我們從所有這些困難中拯救出來的，是全歐洲的革命。”^[28]以上論述說明，列寧把十月革命同世界社會主義革命密切地聯系在一起。可見，在列寧的革命戰略中，十月革命是世界社會主義革命的“序幕”。

1917年11月7日，“阿芙樂爾”號巡洋艦轟擊沙皇冬宮的隆隆炮聲中，蘇維埃政府誕生了！這天是俄歷10月25日，所以這次革命被稱為“十月革命”。在羅馬神話中，“阿芙樂爾”是司晨女神，職責是喚醒沉睡中的人們迎來黎明的曙光。的確，作為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勝利的社會主義革命，十月革命建立了第一個無產階級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開辟了人類探索社會主義道路的新時代，極大地震撼了資本主義世界。毛澤東如此評價道：“俄國人舉行了十月革命，創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過去蘊藏在地下為外國人所看不見的偉大的俄國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革命精力，在列寧、斯大林領導之下，像火山一樣突然爆發出來了，中國人和全人類對俄國人都另眼相看了。”^[29]

十月革命的勝利，極大地鼓舞了歐洲革命者，在歐洲引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革命高潮。列寧指出：“俄國無產階級的任務就是把俄國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進行到底，以便點燃歐洲的社會主義革命。”^[30]1917年11月11日，芬蘭社會民主工黨在機關報上發表社論，稱：“在俄國發生的革命有巨大的歷史意義。各國的革命無產階級將為之歡欣鼓舞。這個由工人和士兵所實現的勇敢的變革是世界社會主義革命的開始。”^[31]1918年1月23日，芬蘭社會民主工黨理事會決定成立由社會黨、工會、赤衛隊代表組成的執行委員會。根據執行委員會的命令，27日夜間赤衛隊發動了革命，占領了政府機關和銀行，控制了赫爾辛基，赫爾辛基的工人活動大廳外面掛起了紅燈籠。28日，成立了革命政府——人民全權委員會，宣告芬蘭社會主義工人共和國的誕生，成為世界歷史上繼俄國之后的第二個社會主義共和國。同在1918年1月，德國各地發生了工人罷工斗爭，柏林50萬工人舉行政治大罷工，罷工斗爭波及漢堡、基爾、慕尼黑、紐倫堡等數十個大城市，有100多萬產業工人參加了斗爭。列寧評價道：“無產階級的這次發動是具有頭等重要意義的事件，是德國無產階級的情緒的轉折點。”^[32]罷工已經預示著霍亨索倫王朝將面臨滅頂之災，奏響了十一月革命的序曲。11月3日，基爾的水兵、士兵和工人舉行起義，全部政權都掌握于蘇維埃手中。11月9日，柏林數十萬工人和士兵舉行了總罷工和武裝起義，推翻了霍亨索倫王朝的統治，一個包括全體德國人在內的自由的社會主義德意志共和國宣告成立。此后，1919年3月21日，匈牙利共產黨人宣布建立蘇維埃共和國；4月3日，巴伐利亞蘇維埃共和國成立；6月16日，斯洛伐克蘇維埃共和國誕生；1920年7月，波蘭無產階級建立了自己的政權——波蘭臨時革命委員會。革命烈火在歐洲熊熊燃燒。

與此同時，為支援蘇維埃俄國的新生政權，法國、意大利、英國、美國等資本主義國家紛紛興起以“不許干涉蘇俄”為內容的工人運動。法國工人為迫使政府停止武裝干涉蘇俄，接連發動了多次罷工。1919年4月，法國駐黑海的水兵起義，停駐在塞瓦斯托波爾的法國主力艦“法蘭西號”和“讓巴爾號”升起紅旗，水兵要求政府停止武裝干涉，并立即把軍艦駛返法國。起義波及法國黑海艦隊的所有軍艦，法國水兵甚至和蘇俄水兵舉行了聯歡。工人、士兵和水兵“保衛蘇俄”的運動及其決心，迫使法國政府作出決定：5月1日前全部撤回起義的艦隊。7月，意大利工人舉行了同情蘇俄的總罷工，扣留了準備運給自衛軍的大量物資。9月，英國工人在曼徹斯特成立了“不許干涉俄國”運動全國委員會，發動碼頭工人、水手舉行大罷工，禁止政府運送武器給干涉軍。1920年8月，“不許干涉俄國”運動全國委員會向政府提出了“工人最后通牒”，迫使政府收回了“寇松通牒”^[33]。美國工人也成立了“蘇俄之友協會”，組織志愿隊援助俄國。各國工人的行動支持了蘇俄反對外來干涉的斗爭，密切了各國無產階級同俄國無產階級之間的聯系。

如此這些，使人們對西方無產階級革命充滿信心。匈牙利蘇維埃共和國成立不久，列寧就說：“匈牙利的革命終于證明，蘇維埃運動正在西歐發展起來，它的勝利為期不遠了。”^[34]他甚至預言：“你們親眼看到了匈牙利蘇維埃共和國、蘇維埃巴伐利亞和第三國際即共產國際的成立，你們很快就會看到世界蘇維埃聯邦共和國的成立。”^[35]在列寧看來：“我們正處在一個最緊要、最重要、最有意義的歷史關頭——世界社會主義革命日益成熟的關頭”^[36]；“我們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接近世界革命；今天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地看到，俄國無產階級已經確立了自己的強有力的地位；還清楚地看到，世界千百萬無產者一定會跟隨我們前進。”^[37]

在這樣一種背景下，1919年3月，共產國際在新生的蘇維埃國家誕生了。共產國際成立伊始，就向全世界宣告：“如果說第一國際預見到了未來的發展，并指出了發展的道路，如果說第二國際聚集了并組織了千百萬無產者，那末第三國際就是一個公開的群眾性行動的國際，是一個實現革命的國際，是一個創建事業的國際。”^[38]共產國際成立大會上，俄共（布）代表、后任共產國際執委會主席的季諾維也夫發言說：“我們的計劃是建立一個國際蘇維埃共和國。”^[39]大會通過的《共產國際宣言》則明確規定：“我們的任務是總結工人階級的革命經驗，從運動中清除機會主義和社會愛國主義的腐蝕性渣滓，團結世界無產階級的一切真正革命政黨的力量，從而促進并加速共產主義革命在全世界的勝利。”^[40]共產國際第一次代表大會的一個重要議程是制定共產國際的行動綱領。會議經過熱烈討論，僅在一票棄權的情況下通過了由布哈林起草、阿爾伯特和布哈林聯合充當報告人的《共產國際行動綱領》。

《共產國際行動綱領》分析了資本主義的基本特點和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以來的國際形勢，明確指出，資本主義企圖用組織生產的辦法來克服它本身的無政府狀態，因而，壟斷代替了自由競爭，單獨的資本家變成了托拉斯資本家。但是，隨著各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無政府狀態為資本主義的有組織狀態所代替，世界經濟的矛盾、競爭和無政府狀態不是緩和，相反卻日益加劇了。《共產國際行動綱領》指出，資本主義秩序已不能繼續存在下去，“工人階級必須建立真正的秩序——共產主義秩序”。但是，資本主義是不會自動退出歷史舞臺的，它們正在“國際聯盟”的掩護下，竭力想把自動破裂的資本主義體系彌合起來，調動自己的力量來鎮壓日益發展的無產階級革命。《共產國際行動綱領》強調：“無產階級的勝利系于粉碎敵人的政權組織而建立無產階級的政權，這就是摧毀資產階級的國家機器而建立無產階級的國家機器。無產階級只有在取得勝利并粉碎了資產階級的反抗之后，才能把從前的敵人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逐漸吸收他們參加共產主義的建設工作，使他們為新秩序服務。”“共產國際要使所謂國家利益服從國際革命的利益，它要體現各國無產階級的相互支援；無產階級沒有經濟方面和其他方面的相互支援，就不能組織新的社會。另一方面，無產階級的共產國際也不同于社會愛國主義者的黃色國際，它將支援被掠奪的殖民地各族人民的反帝斗爭，以促使世界帝國主義體系最后崩潰。”《綱領》指出：“新的時代已經開始！這是資本主義土崩瓦解的時代，這是資本主義內部分崩離析的時代，這是無產階級共產主義革命的時代。”^[41]

可見，共產國際的目標定位在世界范圍內的無產階級革命。之所以如此，與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的世界革命思想有關。簡言之，無產階級革命需要在世界范圍內展開才能取得最后的勝利。恩格斯就如此指出，“無論是法國人、德國人，還是英國人，都不能單獨贏得消滅資本主義的光榮”^[42]；“要是俄國發生革命，它就會使歐洲免遭全面戰爭的災難，并成為全世界社會革命的開端。”^[43]

正因此，在共產國際、蘇俄的最初視野里，西方成為推進世界革命的重點。為建議成立共產國際，俄共（布）中央于1918年12月24日發出一封電報，內稱，“積極支持”俄共（布）中央成立共產國際建議的是立陶宛共產黨、白俄羅斯共產黨、烏克蘭共產黨、波蘭共產黨、荷蘭共產黨等，而俄共（布）認為下列政黨是自己的“志同道合者”：德國斯巴達克聯盟、德意志奧地利共產黨、瑞典社會民主黨左派、挪威社會民主黨、瑞士和意大利的社會民主黨革命派，以及英國的馬克林、美國的德布茲和法國的洛里歐。電報稱：“由于有了這些組織和這些人，領導世界革命的第三國際也就實際存在了。”^[44]簽署《共產國際第一次代表大會邀請書》的組織也全部來自西方國家：俄共（布）中央、波蘭共產主義工人黨國外局、匈牙利共產黨國外局、德意志奧地利共產黨國外局、拉脫維亞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俄國局、芬蘭共產黨中央、巴爾干革命社會民主聯盟執行委員會、美國社會主義工人黨。^[45]這個邀請書邀請的三十八個參加大會的政黨、團體、流派中，只有一個團體來自東方，即東京和橫濱的社會主義團體。^[46]在共產國際一大上唱主角的也是來自西方國家的代表，在所通過的宣言上署名的17人全部來自西方國家和地區的代表團。^[47]大會通過的《關于組織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的決定》中更指出：“共產國際的工作委托執行委員會辦理，該委員會由最重要的國家各派代表一人組成。”所謂“最重要的國家”，即俄國、德國、德屬奧地利、匈牙利、巴爾干聯盟、瑞士、斯堪的納維亞。^[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