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藏話題中建立中國論述
2013年3月9日,習近平總書記參加了十二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西藏代表團的審議,并發表了重要講話。黨的十六大之后,歷屆歷次全國人代會,黨的總書記都會到西藏代表團參加審議,習近平同志作為新任黨的總書記,延續著這一通例。這一舉動表明,新的中央領導集體一如既往地對西藏工作給予了高度的重視。如果我們把黨的十八大對“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的闡述,以及隨后習近平同志對于中國夢的兩次重要闡述聯系起來分析,這一舉動還表達了另一層姿態意義:把西藏作為中國的中心問題來思考,將其看作理解中國的一把鑰匙。
北京大學強世功教授2003—2007年受邀到香港中央聯絡辦公室做研究工作,他在對香港問題以及通過香港對中國問題的思考中,鑒于研究者把香港問題簡單化的狀況,提出要“把香港作為中國的中心問題來思考,將其看作是理解中國的鑰匙”,我這里借用了強教授的觀點來認識。強世功感慨地說:“如果說中蘇論戰中,我們還能用馬克思主義理論為自己的生存方式進行辯護,那么,這30年來,我們雖然接受了另一套西方話語,但已經喪失了用這套話語進行自我辯護的能力,更嚴重的是我們在‘與世界接軌’的過程中似乎喪失了進行自我辯護的文明沖突和政治意識。”[1]
這是全球化的時代,全球化給世界帶來的重大變化就是對于時間和空間概念的改變:空間壓縮了時間。這個世界上掌握著最大話語權的西方社會理論,已經成功地把歷時性消弭到無足輕重的地步,成功地造就一個“共時性”的“全球化關鍵性認識”。似乎這個世界沒有傳統與現代的問題了,“全世界都是同時代人,都同樣的現代,同樣的后現代,具備同時代性”(甘陽語)。從冷戰結束之際,現在流行的國際話語就在做著這個工作。在那些以“去意識形態化”名義宣揚的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攻勢,在這個世界也在中國,成了吸引人的說法(因為它表面上似乎是在克服西方中心主義),并逐漸滲透到中國的國民心態之中。雖然自2008年以來,這個世界出現的,對于中國而言種種的活生生的反面教材,起到過一定程度的消毒作用,但是離扭轉話語主導地位還有著不小的距離。在當前的國際主導話語下,國家的整體歷史經驗被切割了,導致了對于自身歷史經驗的摒棄;造成的后果十分嚴重:掩蓋歷史的具體過程,把歷史割裂開來,甚至對立起來。
改革開放新時期的30多年時間里,我們黨不斷地提出階段性目標,比如“翻兩番”“建設小康社會”,黨的十八大也提出了“兩個一百年”目標。在可以“到達”的時間里,提出這樣的目標,有相當大的合理性。同時,我們還需要有更開闊的視野,具有家國情懷、天下胸懷,這是一個偉大民族應有的品性。這個“家”就是中華民族這個家。面對統一與分裂這一糾纏了中國百年的大問題,家國情懷、民族尊嚴,是強有力的凝合劑和感召點。中華民族的形成與發展過程,更是天下情懷的展現與實踐。新中國成立60周年前后,在社會輿論上,在理論界,對于中國模式、中國道路的討論很多,這也是尋找恰當的中國論述的努力。“中國夢”概念的提出和闡發,體現的是中華文明的自信,是黨和國家的領導層自覺地發展出具有說服力的中國論述的努力。
習近平同志參加西藏代表團的審議,從姿態意義上,具有在西藏話題上建立中國論述的意義;實質意義上在西藏話題上建立中國論述,體現在習近平同志講話中提出的“治國必治邊,治邊先穩藏”重要思想。這一思想,強調的是西藏在國家安全、國家發展中的地位,以及國家治理次序的思考;其中,更重要的是所蘊含的方法論,從中國看西藏,從當下的中國、未來的中國看西藏。
在這個時代,與西藏有關的敘事林林總總,似乎談得越多,越讓人看不清楚。我們在極短的時間里,經歷著他人在極長時間內遭遇的困難。這是對于我們國家的一個基本認識,這一認識同樣適用于西藏地區:生態平衡問題、社會穩定問題。強世功先生說,改革開放時期在精神層面上造成了一個后果,當年毛澤東主席這代領導人以堅定的政治自信,大手筆地處理西藏反帝反封建的重大問題,而如今,“西藏”竟然成為一個在國際上的問題。西藏的歷史地位問題,雖然有過一些糾纏,但是在學理上實際上早就不是一個問題;而在經過許多撲朔迷離的時代風潮后,它竟然在這個時代成了在國際上被不斷言說的話題。在西藏,社會穩定問題是有著特殊內涵的,本來我們已經成功地避免了、跨過去了,而現在又不得不再走一遭;談論“西藏問題”,我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清理那些關鍵性的概念、詞語,它們要么被遮蔽,要么被抽象化,也有的被完全改造。
毛澤東同志關于社會矛盾運動的理論,用在國家治理上,強調的是在社會基本矛盾未發生根本性變化的情況下,要善于分析把握社會的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任何一個復雜的、大規模的社會體,不可避免地呈現出多種多樣的問題和沖突,國家治理者如果四面出擊,不分問題的輕重緩急,那么可以預見的后果只能是既無法解決矛盾,又有可能造成社會的混亂。簡單地說,就是要具備對復雜系統治理中的問題進行有效排序的能力,同樣“一筐子”問題,要解決它們,次序問題十分重要,不同問題解決的力度十分重要。
西藏社會的和諧穩定發展,是我們要努力實現的目標。實現這一目標,要看我們把其中的矛盾和問題放在多大的“筐”中,如果只是把西藏視為“筐”,解決問題的方法選擇就難以脫出就事論事;我們需要把它放在中國這個“筐”中,這個“筐”中的一切,都是內部之物,它與整體的關系會有位置的不同,特點明顯,部分與部分之間相比較的差異性,不是相互之間明確的“他者”界定標識,而是在為這個整體提供歷史的多樣性,增添文化的豐富性,是這個整體始終保持活力和創新動力的源泉。
我們黨提出和諧社會重大理念時,提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概念時,都是在中國這個你我共有的家園里,而且有意識地不設限制的邊界,體現出中華民族特有的天下情懷。在這個范圍之中出現的矛盾和沖突,是“之中”的“地方”之間的矛盾和沖突,是自己人內部的矛盾和沖突,也就是說不是民族國家中的民族問題。當然,西藏所面對的,有一個流亡分裂主義集團和支持它的西方反華勢力,一些矛盾和沖突確實是“外部”勢力挑起的,甚至是策劃和實施的,我們一再強調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不是無視外部干擾破壞,它的落腳點在于努力消除外部影響的社會基礎。
從歷史的、當下的中國來認識西藏,更重要的,從未來的中國認識西藏,轉變從西藏看西藏的思維慣性,把西藏視為中國的核心去理解中國。作為方法論,我們其實已經做出過不少理論上的探索,建立人民民主的西藏,是毛澤東時代由構想變成現實的偉大成就。作為國家的一部分,表面上看起來,西藏地區似乎在這一進程中落后于國家的主體部分若干年(比如說民主改革、社會主義改造就是如此),如果考慮西藏地區長期歷史停滯的狀況,其跟上的速度是驚人的;何況,這其中還包含了凡俗人等更關注點在形式上的轉變,不僅忽略了“未變”之中的“變”的必然性和趨勢的增長,更忘記了思想觀念上“變”往往滯后于物質層面的“變”,對于后者速度上的追求所造成的斷裂,甚至要付出數倍于前者之慢的時間——還不一定能達到相應的效果。
20世紀80年代對于西藏特殊論的強調,在方法論上是一次嚴重的倒退。把自然存在的特殊性置于普遍性之上,“思考”的結果是,“左”的影響是造成西藏地區社會經濟面貌改變不大的原因。對策是“沒完沒了”的落實政策,英雄史觀大行其道,人民史觀被置而不論。在一定程度上走到否定人民民主的新西藏的構建史上,即使在出現動蕩局面之后,還是把責任推到“左”的咒語上,繼續落實特殊人群的政策,在惡性循環之中走入幾乎無法收拾的地步。
中央做出西藏的發展、穩定、安全涉及國家的發展、穩定、安全的論斷,是在認識上把西藏放到更寬闊的視野來對待的重要步驟,而進一步的探索則是“中國特色西藏特點發展路子”觀點的提出。從中國思考西藏方法論的建立,習近平同志提出的這一重要思想給予我們的啟示很多,包括借鑒中華文明中國家治理的政治智慧,來建立我們自己的話語。古代中國治理國家的制度設計中,思考重心不在經濟發展速度和管理效率的最大化上,總是追求以最大限度減少社會沖突和規避冒險性發展作為基本原則。
習近平同志“治國必治邊,治邊先穩藏”思想具有豐富的內涵,這里僅就其昭示的在西藏話題建構中國話語方面,進行了初步的解讀。當然,建構中國話語還是一項重大的、處于“未完成式”的任務,需要社會各方面為之努力。
2013年
[1] 強世功:《中國香港:政治與文化的視野》,三聯書店2010年版,第11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