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羞澀的旭日從東邊升起。橙紅色的臉蛋溫柔又惹人憐愛。見到它的事物都被裹上了一層橙色的薄外衣，暫時遮掩了萬物原有的色彩。

陳寧暉和其他的兄弟團(tuán)成員都在葉取量家過夜。天還沒亮，大夥兒便起了個大早，準(zhǔn)備就緒后出發(fā)。在旭日的陪同下，新郎和他的五位兄弟浩浩蕩蕩的來到新娘子的家門口。

新郎官和新娘子是大學(xué)同學(xué)。起初也不過是點頭之交，只因為是有共同的朋友。畢業(yè)后更是沒有任何的接觸，一直到四年前新娘換工作，新東家是取量就職的企業(yè)，兩人經(jīng)過一年的共事后終于牽手交往。

新娘的姐妹團(tuán)人數(shù)和兄弟團(tuán)是成正比的，也是五名成員。團(tuán)長是新娘的一位堂姐。這堂姐和取量是相熟的，所以堂姐絕對不會對新郎官客氣。一向溫柔婉約的新娘可是千交代，萬囑咐堂姐要手下留情，不要過度惡整新郎和其兄弟們。新娘沒想到姐妹們早協(xié)商定了，竟然來招‘陽奉陰違’！因為新娘子蓋上頭紗后就得在房間里等著新郎來迎娶，無論姐妹們?nèi)绾螒蛘吕桑履镆膊坏贸鰜頎I救，所以新郎和他兄弟們的命運(yùn)就掌控在姐妹們的手里啦！嘻嘻！！

姐妹們準(zhǔn)備了草裙要新郎和五名兄弟給大家呈獻(xiàn)一段草裙舞蹈。六個西裝筆挺的大男人，一字排開的站在組屋走廊上，褲腰系著草裙，扭腰擺臀，騷手弄姿，在視覺上并不好看。不過，勝在笑果十足，成功點了所有人的笑穴。舞蹈過后，堂姐端來了一個托盤，上面擺放了六杯不同顏色又顯渾濁的飲料，說是慰勞他們給大家?guī)砭实奈璧副硌荨Ｍ瑫r吩咐他們六人要在同個時候一起把飲料大口喝下。

堂姐臉上的笑容殷勤可掬，可看在六人眼里卻是笑里藏刀。在飲料里加入各種添加物，使得飲料喝到嘴里是五味雜成是最常見的整人招數(shù)！在新郎的帶領(lǐng)下，六人舉杯喊了聲“Cheers!!”，然后屏住呼吸，硬著頭皮，卻又得在外表上顯得爽快豪氣，大口的把飲料喝下。那飲料進(jìn)入口中下了食道，味道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不就是只加了食用顏料的白開水罷了！姐妹們竟然耍這種‘心理戰(zhàn)術(shù)’的花招，這比讓他們喝加了東西的飲料還要高招！

堂姐道：“你們可是托了新娘的福！是她叮囑我們要手下留情，你們的味蕾才逃過這一關(guān)的。新郎官，你即將娶的可是一個賢慧又處處為你著想的好妻子，不要不知好歹，不懂的珍惜！你要是娶過門后，肝膽欺負(fù)她，我們姐妹們絕對不會饒了你的！”

取量點頭如搗蒜道：“知道，知道，我當(dāng)然會珍惜，好好的疼老婆，讓你們個個都羨慕她嫁了個好老公！”

接下來是問答游戲，都是考有關(guān)新娘子的問題。取量答錯了五題目中的一題，結(jié)果被罰吃下指天椒，辣得取量舌頭發(fā)麻。寧暉替新郎要杯水，卻遭姐妹們拒絕。后來，是新娘子的母親于心不忍，倒了杯水給取量。姐妹們見是丈母娘心疼女婿也就不好住址。

另一位姐妹遞了張卡紙給取量，說那是姐妹們給新郎官擬出的‘愛的宣言’，要新郎當(dāng)著大家的面大聲念出來。取量一看，卡上都是英文字母，可是字里行間卻沒有間隔，仔細(xì)看并不是英文，當(dāng)然一看也知道那不是中文字，這是什么語文啊?

這時候其中兩名兄弟異口同聲道：“是漢語拼音！”

堂姐：“沒錯，是漢語拼音。限你們在十五分鐘內(nèi)將宣言'解碼'，以中文字寫出來，再念出來給大家聽。如果超時，每一分鐘是100大元，添入賞給姐妹們的開門紅包里。如果有超過五個錯別字，獎賞是我們姐妹們特地為你們準(zhǔn)備的美味果凍。只能靠你們的大腦，不能查字典。把你們的手機(jī)交上來，不準(zhǔn)使用電子產(chǎn)品查找電子字典或上網(wǎng)搜索！”

所謂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眼前六個臭皮匠，沒有兩個諸葛亮也會有一個半吧！六人把身上的手機(jī)交出去，領(lǐng)了一疊紙張和六支原子筆，在堂姐的一聲“計時開始！”，忙動腦筋，一起揭開這個“愛情宣言密碼”。

最終六人成功的完成任務(wù)，不過已是二十分鐘后的事。取量信心滿滿，咳咳兩聲，清了清喉嚨，大聲的將宣言念出。一字不漏，沒有半點差錯。畢竟，所謂的“愛的宣言”不外乎就是承諾一生一世愛護(hù)對方的常用詞句，只要往這方面的字眼想去，要解滿紙密密麻麻的漢語拼音倒也不是很困難。

難就難在要寫出漢字來。這年頭很少提筆寫字了，無論是英文還是華文字，需要書寫時，多半是打字打出來的。結(jié)果是，錯別字比限定的多了一個。晶瑩剔透的無色果凍和之前的彩色渾濁飲料比起來更是顯得美觀又“單純”，可是大伙心里明白這次是躲不過了。果然，那果凍有三個是酸味的，另三個是苦味的！

這時候有長輩開口道：“好了好了，也鬧夠了，快讓他們進(jìn)來，不要耽誤了吉時！”

取量一行人在前后給了姐妹們兩個開門紅包后，終得以入屋迎娶他的新娘子。穿著一身奶白色蕾絲高領(lǐng)婚紗的新娘子，在房間里雖無法親眼看到外面的情景卻聽得真切。因為受了從房外傳來的笑聲影響也多次跟著眾人一起笑，不過更深切的感觸是感動。在取量為她掀開頭紗正眼看到新郎時，新娘子終于忍不住熱淚盈下。

葉取量夫妻的婚宴在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舉行。寬敞的宴會廳以粉紅，白和金色為設(shè)計主色。浪漫的氛圍中顯現(xiàn)金燦燦的華麗貴氣。一對新人為賓客準(zhǔn)備了兩款回禮。一款是一對精巧的不銹鋼湯匙與叉子。另一款是一雙精美的不銹鋼筷子。兩款回禮都加上一小罐寓意甜甜蜜蜜的蜂蜜。每一份回禮都裝入一個小禮袋。禮袋上印有謝詞，新人的名字以及婚宴日期。

葉取量的祖父是一名商人，現(xiàn)已退休，生意由兩名兒子接手。無論是取量的祖父還是父親都在個人私交上和生意往來上有很廣的人面與人脈。這場婚宴，男女雙方共宴請了六十桌酒席，也就是將近六百名親朋戚友前來為一對新人祝福。其中近一大半都不是一對新人親自相識的。面對這樣的婚宴場面，若堅持說結(jié)婚只是兩個人的事就顯得非常牽強(qiáng)。

葉取量和陳寧暉是好哥兒們，潘存惠見過取量幾次也見過新娘子一回。寧暉告訴存惠，將在婚宴上帶存惠去會見取量的祖母，也就是寧暉常提起的巧蓉阿嬤。存惠知道，巧蓉阿嬤是寧暉很敬重的長輩。在宴席上也會一次過與寧暉和取量的多名共同朋友見面。存惠為了出席這場喜宴特地約了好友一起逛了一整個下午的商場，終于買下了兩件衣裳。

存惠經(jīng)過反復(fù)思量，終于決定穿上那件粉紅色圓領(lǐng)連身裙。一向都是扎著馬尾的存惠，依舊是扎馬尾來處理頭發(fā)，不過她花了些心思把長劉海以辮子的形式從側(cè)邊編入馬尾。她戴上了一對垂吊式耳環(huán)，加上一條金項鏈，鏈上掛著一個鑲了珍珠和鉆石的墜子。左手戴腕表，手持無帶小提包，再穿上一雙平日上班時不會穿，不過也難不倒她的四寸高跟鞋。

存惠在喜宴開席的前一個多小時抵達(dá)宴會廳外的接待處。臉上畫了彩妝，腳穿高跟鞋的存惠，寧暉是第一次見到。而寧暉西裝大衣，打領(lǐng)帶的模樣也是存惠從沒見過的。寧暉的銅棕色西裝是兄弟團(tuán)成員們一致的穿著。新郎官，取量則是穿上了喜氣洋洋的酒紅色西裝。

丁巧蓉和夫婿育有五名子女，共有十二個內(nèi)外孫。嫁了三個內(nèi)外孫女，娶了個外孫媳，如今盼到長孫結(jié)婚，兩老可是很高興。巧蓉身著一襲深紫色金絲絨繡花旗袍，臉上不打粉但是上了能提亮膚色的潤膚霜，點了點唇彩。再佩戴一對耀眼的黃金鉆石耳環(huán)和一枚鑲了顆南海白珍珠的碎鉆金戒指。這枚戒指是巧蓉的夫婿在二人的珍珠婚，也就是結(jié)婚30周年時，送給巧蓉的禮物。平日里已經(jīng)是氣質(zhì)阿嬤一名，在這個喜氣的日子里，更顯雍容爾雅。

巧蓉一向來給人的感覺宛如月色一般柔和恬靜，雖然沒有太陽的熱度，可是和她接觸還是會讓人感到暖心。在這樣一個歡愉的喜慶日，巧蓉不僅是一輪尋常的滿月，而是一輪超級月。婚宴開席前，陸續(xù)到達(dá)的親友有好些會上前向巧蓉道賀。巧蓉忙了一天仍精神充沛，笑容滿面地接受親友們的祝賀。親朋戚友之間平日里也不頻密往來，一般上就是在農(nóng)歷新年時相見歡。能在喜慶的婚宴里見面，巧蓉會與親友寒暄幾句，借此機(jī)會了解親友的近況。

“阿嬤！”

丁巧蓉聽得有人喚她便循聲望去，第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寧暉身旁的存惠，心里立馬暗暗吃了一驚。巧蓉早料到會有這么一天，她會再次見到這張容顏，這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孔。可是今天巧蓉的心思全都在取量的喜事上，實在沒想到這個日子里還有這么個驚喜等著她！

“阿嬤，這是我的女朋友，潘存惠。”

存惠道：“阿嬤，您好。寧暉常向我提起您。今天是您孫子的大喜日子，恭喜，恭喜。”

巧蓉掩飾著心中的翻騰起伏，道：“謝謝。改日有機(jī)會，歡迎你和寧暉一起來我家吃飯。”

“阿嬤，我一定會帶存惠去嘗您的廚藝的。賓客陸續(xù)到來，您忙您的，我先帶存惠到她的坐位去。”

巧蓉：“好，你們?nèi)グ伞！?

存惠的粉紅色裝扮和寧暉的銅棕色在色調(diào)上是很搭的。兩人登對的肩并肩站在巧蓉的眼前，畫面是多么的真切，感覺卻如此的虛幻。巧蓉心中滿是感慨。

此刻的超級月瞬間成了云遮月！而且這云霧將久久不散。

巧蓉雖然身處孫子的婚宴場地，可是她的神魂已經(jīng)飛離了六七成，飛往那幾十年前的童年時光。

巧蓉的夫婿，在寧暉攜存惠入宴會廳時，就清楚的看到存惠的樣貌。巧蓉夫婿雖然從沒見過巧蓉的姑姑，不過他見過姑姑的遺照。巧蓉夫婿來到巧蓉身旁，說：“要不要到休息室去，等正式開席再回來。”

巧蓉?fù)u了搖頭，回：“不了，如果到休息室去，孩子們會以為我出了什么狀況，讓他們擔(dān)心。我回主桌去坐下，歇歇腳就可以了。”

巧蓉夫婿于是伸出手去牽巧蓉，領(lǐng)著巧蓉往主桌走去。

和存惠同桌的賓客還沒到達(dá)，存惠一個人坐著也只有四處張望，看看會場的布置還有陸續(xù)而至的賓客。存惠的視線觸及巧蓉夫婦手牽手地走向主桌。巧蓉夫婿穿上了一身深藍(lán)色的西裝，大衣上還別上了設(shè)計大方的珠寶胸針。他給巧蓉拉了椅子，巧蓉一坐下便伸手去提茶壺，先是要給夫婿倒茶，可是巧蓉夫婿卻接過茶壺，將茶杯滿上，把杯茶遞給了巧蓉。

巧蓉夫婦手牽手的一幕令存惠想起她見過的另一對牽著手的老翁和老婦。那個時候，那對阿公阿嬤正等著過馬路。那位阿公身段瘦削，個子頗高，不過身軀已不挺拔，略顯駝背。阿公見綠人亮起便牽著阿嬤的手往前走。目光堅定的看著前方，像是準(zhǔn)備著如果有什么情況就能馬上反應(yīng)。阿嬤則是放心的被阿公牽著走。

當(dāng)時，存惠的感覺是，溫馨，感動，浪漫還有憐惜。那對阿公阿嬤穿著整潔樸素，模樣和體態(tài)不僅經(jīng)歷了歲月的雕琢還透著一縷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滄桑氣息。

巧蓉和夫婿衣著打扮光鮮亮麗甚至珠光寶氣，當(dāng)然沒有絲毫的滄桑感。不過，已是攜手共度超過半個世紀(jì)的一對夫妻，一定有一起面對的人生百態(tài)，一同度過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存惠認(rèn)為在這么一個家有喜事，兒孫滿堂，親友圍繞祝福的氣氛下，即使兩人一路走來有過多少的酸甜苦辣，也會被中和掉，提煉出來的是屬于老夫老妻，攜手作伴的恬淡幸福。

存惠看著巧蓉夫婦，心里也是溫馨，感動，浪漫還有欣慰。等等，欣慰？哪里來的“欣慰”？要說“欣慰”，那就得是從小就認(rèn)識巧蓉夫婦，明確的知道他們經(jīng)歷了些什么，如今見他們苦盡甘來，那就會讓人感到欣慰。可是，存惠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巧蓉與夫婿，何來的欣慰甚至安慰？存惠的感覺不該有欣慰，或者應(yīng)該說是輪不到存惠來為巧蓉感到欣慰。潘存惠理智的否定了這欣慰的感覺。

可是，感覺不是粉筆字，不是否定了，擦掉了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