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獨白
- 離別總是蓄謀已久
- 涯山道
- 2094字
- 2020-11-25 12:01:00
有句話說:“你十七歲愛上的人將是你一生最愛的人。”
我十七歲時,也愛上過一個女孩。長發,清秀,長相雖不出眾但有股迷人的氣質。
十七歲的心是火熱的,十七歲的精力是無極限的,十七歲是需要表達與宣泄的年齡。
我在她家樓道的墻角貼上只有她能讀懂的隱晦情話,在給她買的小零食里標記對愛的注解,在積雪的冬季從她家到學校的路上用腳印壓出只屬于我們倆的名字縮寫,甚至把她發給我的所有信息都仔細地謄寫在筆記本上,并在旁側附注上收到信息那一刻的所思所想。
我沒有刻意地想要通過這種古老的方式打動她,只要做這些事情我就覺得很快樂,把這份心意完好無損地傳遞過去,是我的唯一目的。
后來我才知道,即使網絡如此豐富便捷,但也抵不過一筆一劃寫出來的情意。
Joy答應我的那一天,我感覺自己的生命都重啟了,學業的沉重也因了她變得輕松起來。
日子過得飛快,高考順利結束。我考上了想去的理工大學,她被心儀的師范學校錄取,雖然不是同一個學校,但好歹在一個城市,只要情意堅,這點距離算不了什么。
大學很自由,只要按時出席課程不掛科修滿學分,其他的似乎都可以被容忍。
我本以為大家都一樣,在經歷了十年的寒窗苦讀之后,最想的就是休養生息,打打游戲追追劇補補番,以告慰苦行僧般的自己。
沒想到,上了大學的Joy就像開了掛一樣。
當大家脫去相似的校服,擁有大把可供自我支配的時間后,Joy的獨特性才爆發了出來。
Joy愛好廣泛,精力充沛。
她可以上一秒與剛認識的朋友在爆烤雞頭王大排檔里劃拳拼酒,下一秒就與通信三年的筆友討論“存在與虛無”。
她可以一邊向我解釋慕斯與奶油的不同口感,一邊和驢友策劃假期騎行進藏的路線,還能捎帶手幫閨蜜測試下新任的渣男程度。
最可怕的是,她可以從哥特式建筑談到民主政治的起源然后筆鋒一轉講述小麥征服人類而不是人類馴化小麥的歷史再談到人類直立行走所特有的疾病最后提出古代喪葬制度的變遷。
我有時候打了個盹,回過神來已經跟不上她跑題的節奏了。
Joy喜歡接觸新事物,對任何新鮮的信息都充滿了好奇,她看的東西很雜,哪個領域她都想把手插進去攪一攪嘗一嘗,她的朋友很多,涵蓋各種群體。
就在我一口一口喝著青島啤酒時,她早已經記住了“巴伐利亞的維森”、“鵝島的印度淡色艾爾”這些拗口的名字。
當我蜷縮在灰色的殼里欣賞她的五彩斑斕時,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雜草般的平庸。
用衣睿文的話說,如果我是馬里亞納海溝,那她就是珠穆朗瑪峰;如果我是三塊一份五塊兩份的路邊攤,那她就是衣冠不整禁止入內的米其林餐廳。
“不會長久。”這是他給我倆的歸宿下的斷言。
他說得對。
“A,你想過嗎,如果我們沒在一起會怎樣?
我想過,因為想得太多,所以覺得有無限的可能。
愛過。只是當我看著你,我仿佛看到一條毫無懸念的路,結婚,生子,中年危機。我不是說這樣不好,也不是你不好。
是我,我愛上了海,所以只能短暫地靠岸。
你可以責怪我的不成熟,你有權記恨我的薄情,我不想辯解什么。
總之,在一起的日子,會成為我珍貴的記憶,希望,也能成為你的。
保重。再見。”
我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是:“沒勁。”
我開始思索迄今為止的人生。
沒叛逆過,沒出格過,甚至沒拔過智齒割過闌尾。如果用中規中矩來形容這樣的生活,那我還能得到些許安慰,可惜它更像一攤死水。
那一段時間,我陷在了自我厭棄的情緒里。最黑暗時,甚至覺得自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好在大腦的保護機制將我的注意力慢慢轉移到了日常生活中,組團打打游戲開局吃吃燒烤,日子也就那么平庸地繼續著。
我相信,在龐大的世界里擁擠著的多數是像我一樣的普通人,能活得恣意灑脫的畢竟是鳳毛菱角。
那些在朋友圈里時不時砸出爆點的人,他們就像絢爛的肥皂泡,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晃眼的光彩,而我們,躺在平實的大地上,仰望著空中的五光十色,交頭接耳地談論著那些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行動,借著自身與他們的微弱聯系,沐浴在泡泡邊緣漏下的些許余光里,安慰著自己能認識這樣非凡的人物,自己多多少少也沒那么平凡。
……
陸子昂把盯得發怔的眼神從Joy的背影上挪開,側頭看了看臥室里的曲瀾,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后,就能依稀分辨出微微起伏的脊背。
她的情緒應該快要平復了。每次吵架都是這么個節奏,劈頭蓋臉之后她獨自生悶氣,他一臉無辜地睡沙發。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他解釋來解釋去越描越黑。
Joy的事情陸子昂并沒有和曲瀾提起過,倒不是因為余情未了,而是太麻煩了。反正Joy和他早已經是兩條漸行漸遠的線,再也沒有相交的可能,何必舊事重提徒增煩惱呢?
曲瀾呢?對他來說,與其說愛,不如說是惺惺相惜。同樣普通,同樣為瑣碎煩惱,同樣在生活中掙扎,沒有落差,沒有對比,才讓人心安吧。
結婚?人世間為何要發明出如此糟糕的兩性制度,八成是為了社會穩定吧?陸子昂沒有勇氣挑戰普世的觀點,所以他不敢獨身。但二十六歲就結婚,未免也太早了。他還想多過幾年散漫的生活,不想那么快就背上家庭的包袱。
之前曲瀾偶爾也提起過,敷衍兩句也就過去了,可最近她挑起這個話題的次數明顯越來越頻繁了,像今天晚上這樣爆發是第一次,那以后呢?不會成為常態吧?再這么打哈哈肯定是過不了關了,實話肯定是不能說的,怎么辦呢?能找到合理的借口嗎?
陸子昂越想越煩躁,把被子蒙上頭,心一橫,想: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能拖一天是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