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五分鐘到。”
永遠都是那么簡潔明了，一股霸道總裁的感覺。
“OK！”
被安陽寵著該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曲瀾不由地笑出了聲。
快速打掃了一下狼藉的戰場，打包好垃圾，又隨意洗了把臉，整理了一下倦容，曲瀾這才匆匆走出了門。
銀色座駕剛好停在了門口，車標是曲瀾為數不多的能認識的樣子——大眾，其他的就一無所知了，反正坐著很寬敞舒適，看樣子不能便宜。
挑了家餐廳，坐在古香古色的木榻上，看著周圍曲徑通幽的樣子，曲瀾覺得這實在是對鄉村生活的美化，但這里的飯菜著實給了曲瀾一個天大的驚喜。
看起來很寡淡的樣子，吃起來卻有著豐富的口感，曲瀾突然覺得自己一味地追求高品質的西餐日料實在是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也難怪陸子昂總說她虛榮。
如果僅僅從食物的味道來說，中餐才是美食界的翹楚，變化多端有層次，只是包裝沒人家高級而已。
哎，我什么時候也變成這么一個瞎跟風的人了呢？曲瀾不由地嘆息了一聲。
“多大小，就唉聲嘆氣的。”
“啊，沒什么。”
“把眉頭展一展，別想些有的沒的。”
“遵命！陽子大人~”
“別給我貧，這菜還不錯吧。”
“嗯，吃起來比看起來好。”
“哈哈，大實話。”
“那是，對了，都沒聽你說起過你的另一半，她呢？也不帶我見見。”
“她回家待幾天，下次有機會吧。”
“喏喏喏~我看你是想金屋藏嬌吧，快給我說說吧，她怎么樣，漂亮嗎？”
“漂亮。”
“就沒了？別啊，陽子姐姐，我的八卦之魂徹底燃起來了，你就讓我見見世面唄。”
“呃，有什么好說的？”
“比如，你倆怎么認識的，她哪里吸引你了，你倆在一起生活怎么樣，巴拉巴拉。”
“所有戀愛不都差不多。”
安陽很少談論自己，但曲瀾覺得，她今天可以小小地任性一下。
“說嘛說嘛~什么都行，我想聽~”
“服了你了。我和她在‘而空’認識的，她在那打工，很年輕，很漂亮，認識了，看對眼了，就在一起了。”
“哎，你這也太簡略了吧。”
“怎么，還想聽個長篇小說？”
“那也不用，你是怎么知道她和你一樣呢？”
“喜歡同性？”
“對啊，總不能上去直接問吧。”
“見的多了，憑直覺就能分辨了。”
“這么準？”
“多數時候吧。”
“那你有沒有看走眼的時候？”
“有。”
“啊？那豈不是很尷尬？”
“不會，沒有把握的人我是不會去接近的。”
“那……你是怎么決定告訴伯父的呢？”
“沒打算告訴他，高中那個女朋友她媽直接找到學校去了，我爸就知道了。”
“啊？這么夸張。”
“嗯，所以后來干脆就上國外去了。”
“那伯父現在呢？還不認同？”
“還好吧，不認同也沒辦法，我改不了。”
“哎，觀念是很難改變的。”
“他太愛我媽了，所以希望我有個幸福的家庭。”
“伯母……”
“我也太愛我媽了，就算她拋下我們爺倆我也沒法恨她。”
“可惜伯母走得太早了。”
“是啊，每次聽到別人說飛機是失事率最低的交通工具時，我就會想起她，對于總體的數字來說，這個概率是很小，但是對于當事人來說，這個概率就是百分百。”
“在我記憶里，伯母一直是個溫柔的人，那時候我總想，如果她是我的媽媽該有多好。”
“如果她還在的話，我愿意分你一半。”
曲瀾沒來由地鼻子一酸，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好在生命的最后有個愛她至深的人陪著她，也算是安慰了。”
這該死的回憶。安陽摸了摸眉間。
母親這個詞，很多年沒有再叫過了。在人生最重要的那些年，母親這個位置一直空缺。父親？他只是忠實地履行著職責而已，掙錢，掙大錢，滿足安陽的一切物質需要，想再要點別的就沒有了，所以安陽從來就不與他親厚，更關鍵的是，很多事情沒法跟父親談。
獨立，是安陽在成長中習得的技能，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情，一切自己解決。
至今還記得母親臨走前塞在安陽手中的那封信，一字一句，牢刻在心。
“安安，我是躺在殷墟周圍的農家里第一次感覺到了你的心跳。
‘咚咚咚’一聲一聲，像小鼓一樣，急促的，有力的跳動。那天夜里滿天的繁星，一閃一閃，跟著你的節奏。
我想，就叫你安陽吧，像這片土地一樣，踏實，繁盛。
等你長大了，見過的東西多了，你會發現有些東西是微不足道的，有些則是可以窮盡一生去追尋的。于我而言，是考古，是愛。
那些被遺忘的東西，有一種無以名狀的美。
請你原諒我的離開，這并不代表要放棄你。
這個世界上，會有很多很多愛你的人，如果幸運的話，你會遇見一個你深愛的，如果遇到了，無論如何，請不要放棄。
但凡有一點可能，我都想要爭取你，可惜事與愿違，人生總是無法讓你兩全其美。
我始終愛你，不管你我身在何方。”
母親，在那個逼仄的窮鄉僻壤里一直是個異類，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歐陽雪。
母親的話很少，但她的聲音真好聽，柔聲細語的，就像棉花一樣軟軟的。母親有好多書，每時每刻都在看，上面有好多好多奇怪的字，小時候的安陽看著就像天書。母親不喜歡嘮家常，所以家里總是冷冷清清，沒人串門。
但安陽覺得，那些成天湊在一起嗑瓜子嘰嘰喳喳的母親都不如自己的母親，安陽也知道，那些聚集著反復嚼舌根的長舌婦嘴上諷刺著母親其實內心是嫉妒的。
鳳凰，在看過了很多動物圖冊之后，安陽確信，母親就是只鳳凰。即使被迫限于泥濘之中，她的光彩也勝過所有人。
這里不屬于她。
也許是小孩子的敏感，安陽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覺得母親終有一天要離開。
有母親陪伴的這些歲月，像是從上天那里偷來的一樣。
雖然有所防備，但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線依然應聲倒塌。
但安陽不恨她，沒法恨。
每個人都應該去到自己歸屬的地方，尤其是母親。
有些愛放馬后炮的人會說，既然鴻鵠滿志，當初就不要一拍腦門落到灌木叢里，既然在泥地里筑上了巢，就不要妄想再飛上天空。
做人要負責任。
所有人都占據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評頭論足，酸不溜秋。
旁觀者總是不嫌事大，所有的火都拱出來才叫好呢。
當初父親執意要帶著安陽背井離鄉，大概也是煩透了這些“善意”的旁觀者們。
父親沒再提起過母親，但安陽知道，父親一直深愛著母親，即使遭到了背叛，也愛。
愛，就是這么不講理。
唯一一次落淚，是得知母親墜機的消息。
父親整宿整宿地抽著煙，坐在陽臺上的背影孤立無援。
安陽沒法去擁抱他，因為她也自身難保。
枕頭干了又濕，濕了又干。外面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父女再見面時，都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雖然什么也沒表露，卻像一起經歷過生死的戰友，無需多言，心知肚明。
安陽就是從那一刻意識到，人生中有些東西終是缺失了。
而父親，似乎就從那之后，生意像開了掛一樣，蒸蒸日上。
家里條件越來越好，父親也越來越忙碌，倆人的見面時間也越來越少。
這樣也好，對方的存在，仿佛時時刻刻在提醒著愈合不了的疤痕，不相見，才能控制住不去想念。
越少溝通，隔閡越大。
就連得知安陽異于常人的性取向時，父親也沒多說什么，只是辦好了留學的手續，把安陽送出了國。
避開出乎意料的背叛和不懷好意的揣度，安陽再一次重新開始，反正到哪都是孤身一人，也就不矯情了。
心思藏得再深一點，情緒管理得再到位一點，龐大的關系網就很容易建立，只是沒有交心之人，不過也無所謂了，剩下的時間正好用來學習，也不枉費“斥巨資”出國一趟。
“海外鍍金”，體驗過的人才知道，根本沒有想象中那么好。該有的煩惱一樣不少，回國找工作也不是之前傳得神乎其神的“敲門磚”。
早已過了留學的黃金期。物以稀為貴，當留學門檻越來越低之后，含金量也就越來越少。
只對真正學習過的人，才多少有點用處。
還好自己沒有虛度。
平心而論，安陽覺得很感激那個“出賣”她的女友，如果不是對人心失望透頂，也就不會把關系看得淡漠，也就不會無聊到只能用學習來打發巨量的時間，也就不會有今天的她了。
是福是禍，只有與當初離得夠遠才能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