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閃爍著,一直定格在最后一行。
到底要懷著怎樣的心情才能舍得放手?曲瀾擦了擦眼淚,不知道該如何回復無名,仿佛任何安慰在她巨大的悲傷面前都不值一提。
過了良久,曲瀾才斟酌著輸入文字。
“那你現(xiàn)在呢?”
“一個人。”
“和他待一起太久了,久到我太習慣他,以至于無法接受別人。”
“不過我現(xiàn)在挺好的,錢存起來,工作累了,就出去走走。”
“其實一個人看風景別有一番滋味。”
“我在山頂上念詩,在海邊念詩,還真有點意思。”
“好像以前讀不懂的句子突然就理解了。”
“原來我也可以不只是說好美來敷衍了事了。”
“可惜他聽不到了。”
“不過沒關系,我念給我自己聽就好了。”
曲瀾仿佛看見一把明晃晃的筍槍,映照著夕陽的光暈,毫不留情地向土壤扎去,用力一剜,把那顆長在肉里的春筍連根挖起,牽連出的須根帶著淋漓的血肉,心里留下黑乎乎的空洞。
真是字字誅心。
“無名,我沒經(jīng)歷過什么,也不會說話,你太偉大了。”
“沒那么夸張,怎樣都得過,一個人有一個人的過法。”
“你問我一個人生活怎么樣,我覺得也挺好的,突然多了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想想更深的問題,有了完全掌控的金錢,想怎么花怎么花,沒有人要取悅,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艱難?有時候吧。但兩個人在一起,有時候也很艱難。”
“所以,我也不知道哪種更好。”
“我只知道一定要有存款,這樣即使一個人想窩在家里喪一段時間,也能撐過去。”
“嗯!”
有錢就是任性,這句話并不是只對有錢人才適用。更深層次的意思應該是,只有擁有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才有順應心意的自由。自由的程度當然隨著錢數(shù)遞增,但不管多少,金錢總能掙得自由。
曲瀾覺得安陽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能力拔群,經(jīng)濟豐沃,所以她有說“不”的自由和“管他呢”的權(quán)利。
第一次聽安陽說她喜歡的是女生,曲瀾其實覺得非常震驚。
雖然曲瀾并不是個繼承她父母世界觀的人,平時在網(wǎng)絡上也開過眼,但真正發(fā)生在自己身邊,還是讓她一時無法接受。
基本的禮貌讓她沒有在安陽面前表現(xiàn)得太明顯,而是自己默默地消化了好一陣子才慢慢放下芥蒂,其實只要不把自己強行代入,喜歡同性和喜歡異性并沒有多大區(qū)別。
不得不說,安陽是曲瀾一直想成為卻無法成為的人。
雖然安陽的母親跟人跑了,后來聽說出事故死了,因為母親在曲瀾的成長過程并沒扮演過多溫情的角色,所以她并不覺得失去母親是一件多么讓人傷心的事情。
反倒是安陽的父親,帶著安陽背井離鄉(xiāng),后來聽說做生意發(fā)了大財,安陽也被送到國外去深造,所以她們之間的差距,從一開始的幾間房到現(xiàn)在的兩個階層。
“階層”是曲瀾很反感的一個詞語,就像一把刀,惡狠狠地劈開了兩個世界。好在安陽只是長了見識,并沒有長脾氣。她的性子還像小時候一樣,宛若赤子。
大多數(shù)時候,曲瀾覺得安陽與其說是她的朋友,倒不如說更像她的家人。淡如水,相見歡。累了委屈了,有個逃避的角落,隨時敞開門歡迎著她。
同在一個城市,平時卻不常聯(lián)系。懷揣著各自的心思,在不同的圈子里披荊斬棘。
兩個看起來毫不相關的人,一旦見面,就自動產(chǎn)生結(jié)界,外面的人只能觀賞,卻進不來。這個透明的護盾,是故鄉(xiāng),是童年,是幼時的美好記憶。撐開了,是自成一體的小天地;關上了,是相視一笑的小秘密。
把自己置身于陌生的環(huán)境,看著周圍僅一面之緣的行人,反而更容易看到自己的內(nèi)心。曲瀾終于在一團亂麻的思想中尋到了線頭,輕輕一拽,麻煩迎刃而解。
何必糾結(jié)后面是否還有更好的,何必苦苦等待遮遮掩掩的答案。與其獨自在內(nèi)心反復掙扎,不如找陸子昂好好談一次。
事情的發(fā)展方式有千萬種,人腦又不是電腦,無法推演出所有的可能。無止境地胡亂猜測,不如直接點來個結(jié)果,再思考對策。
我們聽過太多的道理,在他人遭遇選擇時也總能說得頭頭是道。只有當自己遇到,才知道其中的糾結(jié)與崎嶇。
想不通,不管他人費多少口舌,自我繞過了多少圈,也無法解脫;想通了,不需要多大的道理,或靈魂的點撥,自然而然地,答案呼之欲出,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茅塞頓開只是一瞬間的事。
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來路的百轉(zhuǎn)千回,但也正是這些彎彎曲曲的遠路,使得道理不再只是書面上的道聽途說,而成為人生經(jīng)歷中的重要部分,承上啟下地連接著各種選擇。
薄霧般罩在眼前的煩悶被輕輕撕裂,慢慢地煙消云散,被負能量糾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曲瀾終于鉆了出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清涼,甘甜。
世界仿佛也重新煥發(fā)了色彩,前途看起來也不再晦暗不明。
曲瀾上便利店買了些關東煮和零食飲料回到安陽的小窩,隨便挑了張光碟,斜躺在沙發(fā)上,一邊吃一邊悠然自得地觀賞了起來。
影片太文藝,看不明白,但這些都不重要,它只是佐餐的工具。肆無忌憚地吃著垃圾食品,確實有一種久違的快感,只有食物本身才能帶來的獨特快感。
曲瀾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四仰八叉地側(cè)躺在沙發(fā)上,不管卡路里,不顧忌形象,感受著舒適的午后溫度,在屏幕的閃閃發(fā)光中昏昏欲睡。
懶懶的感覺,真好。
夢境支離破碎,抽象的,絢爛的,說不清道不明的。
再醒來時,太陽已經(jīng)西斜。
曲瀾擦了擦嘴邊的口水,伸了伸懶腰,終于有了精神飽滿的感覺。
“叮!”手機信息響起,是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