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晴
一切步入正軌。
今天下午工廠放了半天假，安平也告了個假，陪我到街上轉轉，這是我們倆第一次上街，安平給我買了條絲巾，我沒推辭，就他那個牛脾氣，我越推辭他越要挑貴的。
男女共處一室多少有些別扭，但好在安平一切都以我的隱私為主，給我安了扇可以從里面鎖上的紗門，還掛了副簾子，不論我在不在家，他都沒踏入過里間一步。
安平做飯很好吃，每次我夸他的時候，他都拿沾滿油漬與鍋灰的手擦去滿臉的不好意思，結果越擦越糊。
他初中畢業，沒什么文化，但他幫我拿回寄放在宿舍里的書本時，他的眼里閃現出微微的光。
我把書堆在外間，告訴他想看什么自己拿，他有些不好意思。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有些好笑。
雖然我和林文一天各一方，但我答應過他不會放棄學習，我一定要信守承諾。
學得越深入，我越喜歡考古，喜歡那些歷史定格的瞬間，喜歡那些被塵封在泥地深處的秘密，喜歡那些古舊得不知經過多少人之手的老物件，喜歡斑駁的帶著傷痕的碎片。
只有在夜深人靜孤燈獨影的時候，我從故紙堆里抬頭仰望窗外漫天的星空，我才覺得此時的自己與林文一距離沒那么遙遠。
我很想你，文一。
……
3月30日，雨
還是被小蕓找到了。
她見到我的第一眼就是劈頭蓋臉地一句罵：‘你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雪兒，你太不把我當朋友了！’
看到氣鼓鼓的她，我心里暖暖的。如果告訴她，她肯定要幫我找房子找工作，我欠她的實在太多了，我害怕這輩子都還不了。
她看到與我同住的安平，頓時傻了眼。等她回過神來，她一把將我拉出了筒子樓，把我塞進了小轎車里。
‘李哥，你先下去。’
‘好的，二小姐。’
‘雪兒，什么情況？不是去照顧他嗎？不是等他好了你就回來嗎？怎么他也跟著來了？你怎么和他住在一起了？’
雖然窗戶都關著，周圍也沒有人，但小蕓依然壓低了聲音問我。
‘小蕓，這是我欠他的，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回狼窩。’
‘那也不能和你一起住啊！孤男寡女的，不引人說閑話嗎？’
‘嗨，閑話？那是只有能吃飽穿暖的人才有精力去在乎的。’
‘雪兒，你有困難為什么不跟我說？’
‘小蕓，我不能一味地靠著你的施舍，我得活著，也得靠自己活著！’
我也不知道當時怎么了，突然就喊出了聲。喊完就后悔了，我沖小蕓發什么脾氣啊？一直以來她都毫無保留地幫助我，結果好心當成驢肝肺，這下我肯定傷她心了。
我都干了什么？！
小蕓愣住了，臉上充滿了困惑與難過。
‘雪兒，一直以來你都這么看我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我只希望時間倒回到我口不擇言之前的那個時刻。
‘雪兒，我一直把你當我的親妹妹，所以什么話都不會藏著掖著，也許你覺得越界了，但我還是要說，安平是幫你逃了出來，在你看來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想報答他有的是方法，犯不上用自己去還。’
‘我和他什么都沒發生。’
‘我了解你所以相信你，但外人呢？他們會怎么想？他們會好心好意地相信你們很清白？’
‘別人想什么我不在乎。’
‘行，那安平呢？他怎么想？他會不會覺得你這是在暗示他？你能保證他不想歪？’
‘安平什么人我清楚，只要是我不希望發生的，他一定會設法避免。’
‘行，他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那林老師呢？林老師知道了會怎么想？’
從和安平住在一起之后，我一直有意地回避這個問題，似乎只要我不想，它就不會存在。
之前發生的糟糕事情在我心里永遠是個過不去的坎，我的身體已經被人看過了，我覺得自己已經不干凈了，雖然每個人都寬慰我說不是我的錯，但我覺得很對不起他。
如果連我唯一可以給它的東西都已經臟了，那我還能給他什么呢？如果我什么也給不了，我又如何在這段感情里面抬起頭來？如果愛情里面摻雜著羞愧，那這份愛也就不純粹了。
我曾不只一次地想過，如果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講訴給他聽，他會有什么反應？同情？憤怒？傷心？還是嫌棄？
無論是哪種，我都不想要。
‘林老師……無所謂了。’
‘無所謂是什么意思？’
‘無所謂他怎么想。’
‘雪兒你究竟怎么了？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啊？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
‘以前？以前是什么樣，現在是什么樣重要嗎？小蕓，我現在只想把錢掙夠了，把欠你的債給還了，其他的，我沒有精力去想。’
‘錢的事你不用著急。’
‘我知道你不缺錢，但我不行，這情壓在我心頭，沉得很。’
‘雪兒，我以為憑咱倆的關系，你不會那么芥蒂。’
‘就是因為我很珍惜與你的情誼，畢竟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對我這么好的人了，所以我才要努力還錢，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旁，在你有困難的時候施以援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個累贅。’
‘雪兒，你不是……’
‘我知道，但你明白我的意思。’
小蕓長久地沉默著，時間慢吞吞地走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緩緩地吐出一句話：‘我明白了。’
‘小蕓，你放心，真有過不下去那一天，我肯定去投奔你。至于安平，他人挺好的，你也放心。’
‘林老師那邊……’
‘我已經很久沒和他寫信了，他也不知道我現在的地址。’
‘雪兒……’
‘你還要出國嗎？’
‘嗯，天暖和點就要走。’
‘還會經過他那嗎？’
‘大概會吧。’
‘替我去看看他。’
‘我……’
‘小蕓，你會幫我的吧？’
‘你放心，我去。’
我的心酸酸的，可是他現在最需要的難道不是能幫他解決生活上的困難的人嗎？這樣他才能心無旁騖地學習，他才能打敗那些看不起他的外國同學，他才能成為最出色的人。
我一直相信他，沒有人比他更刻苦，也沒有人比他更能吃苦，所以沒有人比他更值得成功。
只希望到時候我能遠遠地看他一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