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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跳脫

發揮得好壞與否已經不重要了,勝負輸贏也不再重要了,能找尋到失而復得的感覺,比拿下一個億的項目還要讓人歡喜。

對方二比一險勝,蘇廷生的首秀也沒精彩亮相地射門得分,無需為自己的生疏找理由,僅僅重拾少年興趣的這一點就讓蘇廷生覺得這一趟沒白來。

“走,老蘇,去喝口熱的。”

單翔指了指球場對面亮著燈的商鋪,閃爍的燈帶拼成兩個碩大的字——啡凡。

趕在興頭上,蘇廷生不假思索地應了聲“好”。

因此有了之前在咖啡廳阮佩佩看到的那一幕。

蘇廷生不喜喝咖啡只是因為那股苦澀的味道他是無論如何都欣賞不來,于是部門里所有人都知道蘇工的偏好是果汁。

單翔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有了之前厚著臉皮給人服務員要飲料的一幕。

通常情況下,有著輕微潔癖的蘇廷生是不會接受他人不明來歷的飲食的,但因為運動過量太過于口渴,再加上他仔細檢查過包裝沒有打開過的痕跡,更因為單翔犧牲巨大為他求來的,于是他暫且放下了矯情。

單翔什么都好,就是愛逗女人,而他的逗,在旁人看來往往帶有欺負的味道。

也不怪服務員失了好臉色,一般人都防御不了單翔沒臉沒皮的自來熟。

即使面帶慍色,但涵養還不錯。

蘇廷生在匆匆一瞥中,發覺眼前的服務員長得相當漂亮。

與莫梓筱的典雅沉穩不同,她頗有點跳脫的感覺,就像沒什么事情能真正捆綁她一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看年齡應該才二十出頭,可不自由嘛,多年輕啊。

二十歲那會兒,我還在讀大學呢,想想也快,再過兩個年頭,就要三十了。

對于年齡,蘇廷生并沒有什么危機感,有著和睦的家庭,做著有成就感的工作,賺著夠全家花銷的錢,時光流逝在身上累加的歲數并不可怕。

真要說可怕,那只有每個人自出生起就終將要面對的死亡吧。

第一次直面死亡,蘇廷生十三歲。

“爸,爸!嗚嗚嗚......爸,你醒醒啊,你睜開眼看看誰來了,你最喜歡的孫子來了啊......”父親蘇長民在煞白的被單上捶胸頓足地哀嚎。

“廷生,叫叫你爺爺,快叫叫他,讓他睜眼,嗚嗚嗚......”母親李春梅一把拽住蘇廷生的衣領,另一只手死命地將他按住。

蘇廷生的臉貼到了爺爺蘇愛國的臉上,冰涼。

空洞的雙眼,塌陷的雙頰,大張著的嘴,一股似有若無的奇怪氣味,脖頸處指甲掐入的疼痛感,蘇廷生覺得有些困惑。

“爺爺?”蘇廷生發出的聲音蚊子般細小。

“讓開!讓開!”一個面無表情的護士雙手拿著電擊器,沒好氣地吼著。

蘇廷生被撞得踉蹌了一下,本能地抓住了病床的護欄。

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蘇愛國的胸部吸了上去,又重重地摔入病床,再無變化。

“還要來一次嗎?”護士機械地問道。

“要!要!爸!爸!你醒醒啊!嗚嗚嗚......”蘇長民猛烈地晃動著蘇愛國。

“放手!”小護士再一次準備著電擊。

蘇愛國的身體又一次彈跳而起,毫無反應。

“還要來一次嗎?”

蘇長民和李春梅早已撲倒在地,淚水似乎流光了,啞著嗓子在嚎。

“不要,不要!不要!”蘇廷生一把撥開護士的手,抱住了胸口衣服被扒開的蘇愛國。

護士什么時候走的蘇廷生已經記不清了,他只知道爺爺終于不用被人折騰了。

叔叔和小姑一家什么時候來的蘇廷生也混淆了,只看到好多人圍在爺爺的床前,披頭散發地涕泗橫流。

好多穿白衣服的人走來走去,蘇廷生仿佛跳出時間之外,在看著事不關己的一幕幕。

模模糊糊的,蘇廷生被推搡著塞進了一輛面包車,搖搖晃晃的,回到了爺爺生前居住的祖屋。

仿佛一瞬間,靈堂搭起來了,戲臺搭起來了,爺爺雪白臉上的兩抹腮紅濃得瘆人,裹著身體的一層一層衣服顯得格外臃腫。

院子里,小道上,白色的塑料帳篷綿延。條凳上,圓桌旁,遠近的親朋好友會聚。

熱氣騰騰的大鍋菜,香氣撲鼻;灑了一地的湯,無人顧及;熙熙攘攘的人群,沸反盈天;觥籌交錯的情形,光怪陸離。

是誰哭得那么撕心裂肺?蘇廷生循聲望去,卻是一群未曾見過的陌生人。

是誰在唱那么艷俗的歌曲?蘇廷生回頭張望,是一個濃妝艷抹的婦人。

是誰發出砰砰的聲音?蘇廷生定睛觀瞧,原來是遲到的小叔在棺木前拿頭砸地。

原來這就是死亡啊。

像一場鬧劇。

為什么不能給逝者一個安靜的環境?為什么不能給悲傷一點獨處的時間?

年少的蘇廷生覺得這種感覺很怪異。

及至年齡稍長,懂的知識越來越多,對死亡的理解卻依然停滯不前。

不管如何為生命填塞意義、加入注解,都逃避不了生命結束后的虛無。如果不管如何掙扎與對抗都改變不了走向寂滅的命運,那一切又有什么意義?

很長一段時間,蘇廷生深陷生命的迷宮,橫沖直撞也找不到出口。

正當他席地而坐打算放棄找尋生之希望時,他讀到了龐加萊的一段話。

“地質歷史告訴我們,生命只是兩段永恒死亡之間的短暫插曲,而哪怕在這插曲里,有意識的思想也只存在過并且只能存在一瞬間。思想,只不過是長夜當中的一星閃光而已,但這閃光,就是一切。”

我們何必去苦苦找尋賦予生命的意義,錢財啊名聲啊都是些可以被輕而易舉否定的外在評判標準,與其在堅定與迷失間反復拉鋸自我,不如就緊緊抓住生命本身好了。

這是正確答案嗎?

不,對于生命與死亡的理解,哪有什么正確與否,有的不過是世界在每個人心中的映射。

無關是非對錯,關乎的只是一個又一個混亂過、懷疑過、矛盾過的自我。

奇怪,今天的自己怎么想起如此久遠的事情呢?

蘇廷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元神歸位,看著眼前談笑風生的球友,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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