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來這家酒吧的印象很深。是一位著名的攝影家帶著我慕名而來的。此前，那位攝影家對我如是介紹：“在這家酒吧能喝到全日本最好的占列雞尾酒。”

雖說并非全日本最好，但也確實異常可口。占列雞尾酒最好是在餐前喝一兩杯，如果酒足飯飽全身充滿酒精之后再去喝，那種涼爽的口感一定會使已經熾熱的身心大為舒坦，于是一番豪飲就超越了自己的酒量。

我和朋友約好今晚十時共進晚餐，所以我決定此前一人先去那家酒吧，品味一下口感頗烈的雞尾酒。

此外，我還打算向酒吧老板打聽有關爵士吧的事。那老板為人厚道，臉上總是帶著微笑，還頗具審美眼光，店堂的裝潢都是他親自設計的，他還精通日本的古典藝術，這樣的人對爵士吧的情況一定非常熟悉。店堂內輕聲播放的音樂和歌曲也是老板自己選定的標準的爵士樂，所以他肯定了解東京都內高檔酒吧的內情。

剛進酒館時，可能是時間尚早的關系，顧客不太多。于是我趕緊向店老板打聽道：“你聽說過那種爵士吧嗎？”

“聽說過。以前我也好幾次聽客人說起過這事。”老板站在吧臺邊肯定地回答。他的身后整齊地碼放著幾百瓶各種純麥芽蘇格蘭威士忌，據說是他親自去蘇格蘭買來的，品種之齊全也許稱得上世界第一。我曾兩次為制作高爾夫大賽的錄像去蘇格蘭，但就是在威士忌的家鄉也沒見過威士忌品種如此齊全的酒吧。

我又問：“你自己沒去過爵士吧嗎？”

老板一邊往名貴的法國水晶玻璃杯里倒入麥卡倫，一邊微微地搖了搖頭。

“那些去過的人有什么共同點嗎？”

“嗯，總之他們都感到那個地方確實好。但我老覺得，那些去過的人當中不少遭遇了不幸，盡管還不是交通事故、破產、自殺之類的大不幸。”

“你知道那些人的大致年齡嗎？”

“年輕的在三十一二歲，上點年歲的也不過四十五六歲。”

“有關爵士吧的地點我已經知道了些。有人說在紐約、夏威夷、六本木、橫濱、銀座、巴黎，也有人說就在布拉格的小巷里。”

“我聽到的都說是在東京，但也有個別的例外，其中一個維也納人的故事特別感人。他是一家商社的職員，聽說原來住在專門面向年輕人的酒吧街上，那兒的酒窖很有名，是經過改造的，號稱‘金三角’[14]。”

“是說那地方并非什么人都能去吧？”

“那個維也納人在日本有個女人，但只是把她當木頭人供著，其中詳情我不得而知，聽說也沒怎么嫌棄她，似乎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兩人都是成年人，維也納人知道捆綁難成夫妻，理智分手也許是最好的選擇，于是沒跟女人明說就悄悄離開日本去了維也納。他長期住在日本，維也納對他來說已是個陌生的城市，習慣在那兒的生活需要一段時間，所以平時也沒有多想這事。但只要偶爾想起那個女人，他就覺得自己罪孽深重。雖說如此，畢竟人分兩地，也不能及時聯系。過了三個月，過了半年，當他覺得對方可能已經把自己遺忘了的時候，突然又發現很怕被那女人徹底忘卻。此時他才醒悟到自己處事太草率，明白了一個男人應盡的責任。分手八個月后，前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早上起來還處于迷亂狀態，到了公司頭腦也未清醒，滿腦子想那個女人，根本無法工作。他深感自己愧對那個女人，而且一切看來都已經太晚了。他無論如何也要打個國際長途向那個女人賠罪，誰知正巧那一天東歐發生了巨變，匈牙利和奧地利邊境癱瘓了，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在柏林墻前。他所在的不是大企業，只是家外資的小公司，電話線路很少，根本無法和日本接通電話。”

“是嗎？那么他就去了爵士吧？”

“聽說那天他完全沒有心思工作，見電話不通，就立刻走出公司，去看克利姆特[15]的畫展。當時他的心情一定很復雜，我再怎么說也無法正確地表達，雖然我能理解他為什么那樣做。”

“是宗教性質的嗎？”

“他告訴我自己的心出現了一個空洞，看畫能修補這個空洞，這兩者是正負互補關系。”

“真有那事嗎？那和抑郁癥患者輕易產生的感動有什么兩樣呢？”

“嗯，他對我說過這兩者完全不同。絕不是說看名畫和聽音樂可以取代無法挽回的遺憾。名畫的感人還有更深奧的數學和光學的因素，還有個距離的問題。看了克利姆特的繪畫之后，他又去了爵士吧，只記得酒吧的女歌手在鋼琴三重奏的伴奏下唱得如泣如訴，其余的他再也想不起來了。”

“他聽的是什么歌曲呢？”

“這個他沒說，我也沒多問。”

“簡直像參禪悟道，每當有所感悟時，那個爵士吧就突然出現了。”我不由喟然長嘆。店老板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沒有馬上答應我。

不一會兒，店老板停止擦拭那波希米亞白葡萄酒杯，反問我道：“如果你去爵士吧，最想聽什么歌曲？”

“《我那美麗的情人》。”我回答。

“果然是行家。”店老板笑道。

我那心靈像金子般閃光的情人，

像情竇初開的少女，還透著成熟香艷的風韻。

只要一見到你，

我就會自然流露出愉悅的微笑，

那是充滿深情和色欲的微笑。

你對于我，

不僅是倩影難忘的出水芙蓉，

還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藝術瑰寶，

你的美，超過了風華絕倫的希臘女神。

每當我特意對你傾訴衷腸的時候，

就見到你娉娉裊裊的柔弱風姿。

難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個聰明的尤物，

令我楚楚生憐，倍增愛意？

但是，

請不要為我改變你的發型，

不要為我操心，保持天生麗質，

這才是對我最好的回報。

我最可愛的情人，

希望你就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

我所有的時光，就是你幸福的日子，

因為我們度過的每一天

都是圣瓦倫丁情人節。

這時，店老板換上了查特·貝克[16]唱的這首歌。查特·貝克充滿著深情和熱望地演唱著。這首歌盡管許多歌手都唱過，但奇怪的是今天這首查特·貝克的歌卻給我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

迄今為止，我還沒有聽到哪首歌像它那樣帶來溫馨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