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繹而辨,嚴校細勘
——《毛澤東書信選集》編輯記事之二[1]
這里,介紹對毛澤東書信正文中的史實和文字的考訂和校正。
在包括書信在內的毛澤東文稿中,存在著極少數的史實不準確和文字上的筆誤。對待這類問題,我們遵循黨和毛澤東一貫倡導的實事求是的原則,根據周密的考證和有確鑿依據的判斷,進行校正。這樣做,是編輯工作者的責任。在已經出版的毛澤東的選集和文集中,還有個別不準確的史實和錯別字沒有校正。原因何在呢?這并不是像有的同志認為的那樣是有什么顧忌,因而沒有得到校正。出現上述情況,是由于編輯工作者知識水平不夠高,調查研究不夠,沒有發現問題,或者雖然感覺到有問題,但又做不出有充分依據的判斷;還由于編輯工作不夠細致,使應當發現并有把握作出判斷的問題,從眼前滑過去了。
收入《毛澤東書信選集》的372封書信中,有手稿的300封,約占80%,其余是:手稿影印件29封,毛澤東親筆署名或修改過的抄件10封,中央檔案館保存的原抄件28封,印件五封。在編輯過程中,我們對信中提到的人名、地名、時間等進行了核實和校訂,對信中文字方面的極少數的筆誤(錯別字、漏字、重字等)作了相應的訂正。
一、對書信手稿、手稿影印件正文的核實和訂正
毛澤東在書信中多次提到他外祖父家的居住地“唐家圫”,但寫法不一,有時又寫作“唐家垞”或“唐家坨”。“圫”“垞”“坨”三個字中,哪一個是正確的呢?我們在湖南調查時向湘鄉縣黨史資料征集辦公室負責人了解這個問題,他說應用“圫”字。我們又向湖南省地名委員會進行了解,他們回信說:目前湘鄉、湘潭、長沙一帶習慣都寫作“唐家圫”;清同治《湘鄉縣志》、清光緒《湘潭縣志》中也寫作“唐家圫”;湖南省地名普查時,定為“唐家圫”(圫,音tuō,較大的凹陷地,或有水,或無水)。這樣,我們將毛澤東書信中的“唐家垞”和“唐家坨”,均訂正為“唐家圫”。
毛澤東書信中,有將某一事情的時間寫錯的情況,我們進行了核實和訂正。例如:
1949年10月15日給周世釗的信中說:“迭接電示,又得十月二十八日長書,勤勤懇懇,如見故人。”這里出現一個疑問:毛澤東的復信是10月15日寫的,信中卻說得到周世釗的“十月二十八日長書”,這封“長書”是哪一年寫的呢?如果是1949年寫的,那毛澤東信中寫的“又得十月二十八日長書”與毛澤東復信的下款所署的“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五日”有矛盾,怎么復信的日期竟比來信的日期還早了十多天呢?如果說是1948年或更早的時間寫的,可是毛澤東信中又沒有“去年”等字樣。我們沒有見到周世釗這封“長書”的手稿。在湖南調查時,我們就“十月二十八日長書”的年份問題訪問了周世釗的兒子周思源。他提供了周世釗生前親筆整理記錄的關于毛澤東寫給他的信的一個材料,題為《一九四九年—一九六八年的信》。這個材料將毛澤東歷次寫給他的信按時間順序編號記錄,有每一封信的時間、頁數和首句。這個材料上的第一號信即1949年10月15日毛澤東寫給他的信,周世釗記錄的首句是:“迭接電示,又得九月二十八日長書,勤勤懇懇,如見故人。”周世釗將“十月”改為“九月”,說明他也發現了我們在上面提出的疑問。當時,我們認為,這封“長書”是周世釗寫的,他本人最清楚這封信寫于何月何日,他既然將“十月”改為“九月”,說明“長書”是9月寫的。毛澤東信中還說:“陳澤同先生的意見書已收閱,當交此間工業機關研究,請兄為我代致謝意。”從信的上下文看,陳澤同的意見書很可能是與周世釗的“長書”一起寄給毛澤東的。于是,我們在湖南又訪問了陳澤同。他說:長沙解放后,我去看望周世釗,問他是否寫信給毛主席。后來我就寫了一封信,并撰寫了《建設湘潭工業區芻議》的意見書,隨周給毛主席的信寄出。毛主席信中說的“十月二十八日長書”,當指周世釗這一次給毛主席的信。陳澤同提供的以上情況,說明周世釗的“長書”寫于1949年,因為長沙是1949年8月4日和平解放的。
我們根據周世釗的改正和陳澤同提供的情況,將毛澤東信中的這個“十月”,訂正為“九月”,成為“又得九月二十八日長書”。[2]
1951年1月14日給徐悲鴻的信中說:“一月十三日給我的信并附石永懋先生所為書二本均已收到。”我們查閱有關這封信的資料時,在中共中央辦公廳信訪局看到了徐悲鴻給毛澤東的原信。信中說:“敬呈上石君永懋所著《論語正》一部,懇主席略為翻閱,一見其用心。石君其人失業,今石君困居天津,毫無照顧。”信的下款是:“徐悲鴻揮上 十月十三日”。信封上注明:“外書兩冊”。中辦信訪局1951年1月7日上報這封信時寫的內容摘要是:徐悲鴻“請求主席照顧石永懋。附石所著《論語正》一部二冊”。上述材料說明,徐悲鴻給毛澤東的信應是1950年10月13日寫的,毛澤東在復信中說的“一月十三日給我的信”,“一月”應為“十月”,我們據此作了訂正。
我們還訂正了書信正文中的錯別字,例如,1936年10月22日給葉劍英等的信中,“柳湜的《階頭講話》”的“階”字,訂正為“街”字;1937年1月30日給徐特立信中,“畏崽不前”的“崽”字,訂正為“葸”字;1939年6月17日給蕭三信中,“這事到不很容易”的“到”字,訂正為“倒”字;1939年10月7日給呂超信中,“翌贊中樞”的“翌”字,訂正為“翊”字;1945年2月22日給蕭三信中,“也否也請你去談一下”的前一個“也”字,訂正為“可”字;1958年10月25日給周世釗信中,“要討貸價”“不付貸價”的“貸”字,均訂正為“代”字;1965年7月21日,給陳毅信中,“味同嚼臘”的“臘”字,訂正為“蠟”字,等等。
毛澤東書信手稿中個別筆誤,屬于用詞或語法不夠妥當,或把意思說反了,我們根據文意作了訂正。例如,1962年11月15日給楊開智信中,“祝你節哀順變”的“祝”字,訂正為“望”字。1959年9月13日給胡喬木信中,“給了我的啟發”的“的”刪去。1950年6月4日給劉少奇信中說:“所謂生產關系,是指人們對生產資料的所有關系,即財產的所有權關系。生產資料的使用,例如農民使用(租用)地主的土地,只是地主對于土地的所有關系的結果,這種所有關系表現為地主對佃農的隸屬關系(人與人的關系),即是生產關系。”這句話中的“這種所有關系表現為地主對佃農的隸屬關系”有誤,訂正為“這種所有關系表現為佃農對地主的隸屬關系”。
二、對書信印件、抄件正文的核實和訂正
1920年12月1日給蔡和森等的信的印件中說:“和森在八月十三日的信里說:‘我將擬一種明確的提議書,注重無產階級專政和國際色彩兩點。因我所見高明一點的青年,多帶一點中產階級的眼光和國際的色彩,于此兩點,非嚴正主張不可。’”從文意看,第二個“國際的”三個字可能有誤。我們從《新民學會會員通信集》第三集中查閱了1920年8月13日蔡和森給毛澤東的信,信中說的是:“因我所見高明一點的青年,多帶一點中產階級的眼光和國家的色彩。”這樣,我們將第二個“國際的”訂正為“國家的”。
書信抄件中有個別抄錯的地方,使語句的意思看不明白,上下銜接不起來,訂正時是頗費推敲的。訂正這類錯誤時,不僅需要從文意方面進行分析,而且還應對形成差錯的原因進行分析,作出合理的說明。將這兩方面的分析結合起來,才能作出根據充足的訂正。1936年5月25日給閻錫山的信,中央檔案館提供的原抄件上有一句話寫作:“敝軍抗日被阻,然此至為昨,千回百折非達目的不止。”“然此至為昨”是什么意思呢?我們進行了反復的揣摩、分析,認為這里有抄寫錯誤。“至”是“志”之誤,這是抄寫者發生的同音字筆誤;“為”是“如”之誤,“為”與行書“如”字的字形相近,這是抄寫者發生的形近字筆誤。“然此至為昨”應是“然此志如昨”,“此志”指信中所說的紅軍的抗日要求和決心,這樣上下文的意思就可以順下來了,可以理解了。我們照此作了訂正。
1936年9月18日給宋慶齡信的抄件中的一個錯別字的訂正,也有類似上面所說的情況。這封信中說:“付上我們致國民黨中央的信以作考。”“
”是個什么字呢?在詞典中查不到。按文意這里似應是“參”字(今簡化為“參”),可是怎么把“參”寫成了字形差別甚大的“
”了呢?《康熙字典》和《辭海》說“叅”是“參”的俗字或異體字。我們分析,抄件上的“
”是抄者在寫“參”字時寫了它的俗字“叅”,但沒有寫準確,寫成了“
”。為了進一步證實這一分析,我們從中央檔案館提供的毛澤東的其他書信抄件中查“參”字的寫法。在1936年9月22日給李濟深等的信的抄件(從筆跡看,這一抄件和前面說的那個抄件是同一個人抄寫的)中,“參加”的“參”字,同樣寫成了“
”。這樣,我們將“
”訂正為“參”。
我們訂正的書信抄件中的錯別字和補正的漏字,還有:1936年8月14日給宋子文信中,“周健吾”訂正為“董健吾”,“深望竿頭更進,起為首偶”的“偶”字訂正為“倡”字;1936年9月8日給邵力子信中,“詢謀簽同”的“簽”字,訂正為“僉”字;1936年9月8日給朱紹良信中,“拋棄釋怨”的“棄”字,訂正為“嫌”字;1936年9月22日給蔡元培信中,“□覺生”補正為“居覺生”,“陳壁君”訂正為“陳璧君”,“丁維汾”訂正為“丁惟汾”,“李德麟”訂正為“李德鄰”,“陳護芳”訂正為“陳護方”,等等。
[1] 此篇文章發表在《文獻和研究》1985年第3期。編入本書時,內容作了補充。
[2] 關于周世釗給毛澤東的這封“長書”的寫作日期,后來又作了進一步的考訂。《毛澤東書信選集》于1983年12月出版后,周世釗的親屬周彥瑜、吳美潮在《中共黨史研究》2007年第2期發表文章,指出《毛澤東書信選集》將周世釗“長書”的寫作日期“十月二十八日”訂正為“九月二十八日”是不正確的,周世釗的“長書”是1949年10月28日寫的,毛澤東復信的日期應為1949年11月15日,毛澤東復信下款所署的“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五日”中的“十月”有誤。文章中說“陳澤同先生的女兒陳凇女士提供給我們一本陳澤同先生的手稿,手稿中有周世釗、陳澤同1949年10月28日致毛澤東函的抄寫件,周信長達7頁”。文章沒有披露陳澤同對周世釗“長書”的手抄件,也沒有提到周世釗親筆整理的毛澤東歷次給他的信的材料中,將毛澤東復信的手稿中寫的“又得十月二十八日長書”改寫為“又得九月二十八日長書”的緣由。讀到周、吳二同志的文章時,我們正在編寫《毛澤東年譜(1949—1976)》,在年譜中,毛澤東1949年復周世釗的這封信,應當記在10月15日呢,還是11月15日呢?需要作進一步的考訂。而進一步的考訂需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周世釗給毛澤東的“長書”下款所署的日期究竟是幾月幾日?二是如何解釋周世釗將毛澤東復信手稿中的“又得十月二十八日長書”,在自己整理的材料中改寫為“又得九月二十八日長書”?在進一步考訂中,我們多次同吳美潮同志聯系、磋商,得到他真誠的幫助。他在2013年向我們提供了當年陳澤同對周世釗致毛澤東的“長書”的手抄件復印件,陳澤同的手抄件用的是那時的十行信紙,豎寫,共七頁,標題為《周惇元先生上毛主席書》。從這個抄件看出,周世釗致毛澤東的“長書”中,上款為“潤之主席學長兄”,下款為“周世釗上 十月廿八日”。陳澤同在另一處記有周世釗“十月二十八日長書”,同他10月28日寫給毛主席的信及他寫的《建設湘潭工業區芻議》意見書一起,于10月29日上午11時投郵寄出。他還記有“十一月二十四日周敦元先生在第一師范接到毛主席復信”,說明毛澤東的復信是11月寫的。至于周世釗為什么在自己整理的材料中改寫為“又得九月二十八日長書”,吳美潮同志說:周世釗整理這個材料是在“文革”時期,當時年事已高,那封“長書”又是20年前寫的,他記不清楚是幾月幾日寫的了,又因“十月二十八日長書”與毛澤東下款署的“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五日”有矛盾。所以就改為了“九月二十八日長書”。這樣,我們在《毛澤東年譜(1949—1976)》中,將毛澤東復周世釗的這封信,記在1949年11月15日條,信中照毛澤東手稿恢復為“又得十月二十八日長書”。將來《毛澤東書信選集》再印時,也應將編入書信集中的這封復信內的“又得九月二十八日長書”恢復為“又得十月二十八日長書”,毛澤東復信的日期,應訂正為1949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