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

陰歷過年之前撣掃了一下房屋，在靠西墻的方桌上邊心想掛一幅什么畫，恰好找著了齊白石的畫，便把它掛了起來。關于這畫人是無須再來稱贊的了，最近蕭三記愛倫堡的談話，說到齊白石老人作畫的神妙，是最好的定評。他的畫向來一直名貴，我有兩幅，卻都不是出錢所買，橫幅的蝦是熊君給我弄來的，現在掛的單款的畫忘記是誰拿來的了，署款云：“杏子塢老民之清白圖，白石”。畫的是兩棵大白菜。那群蝦是水墨畫，白菜也是的。這比《儒林外史》楔子所說王冕畫的沒骨花卉更進一步，是高級的文人畫，與墨梅、墨竹一路的。中國古畫大抵工筆著色，畫的也多是人物，逐漸變為山水花木，西洋畫里到近代才有靜物，這情形也有點相近。文人畫的毛病是由于以文人兼畫師，隨后造成畫師的文人化，使得他們與民間隔離，這本是藝術文學界上的一般趨勢，直至人民革命成功才把它停住了。藝術界的情形特別良好，那些優勝神妙的作品得以保存，這本是中國藝術的精粹，是有其價值的。工藝品中的花瓶也正是如此，以前是闊人家的裝飾品，現在翻身的農家也會得需要，生活愉快的時候說不定想到要插花的。重氣韻的文人畫將來也要以提高為普及，使得人民能了解接受，很要費一番心力，但是很值得去做，否則那兩棵白菜，在看慣了實物的老百姓看去是不大會發生什么興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