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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王鐵崖

王鐵崖(1913—2003),男,福建福州人。1933年畢業于清華大學政治系。1981年被國際法研究院選為副院士,1987年當選為正院士,成為該學院第一個中國籍院士。1987年被選為世界藝術與科學院院士,1988年被“建立國際刑事法院基金會”授予“著名國際法學者”名譽獎狀。1993年當選為國際常設仲裁法院仲裁員。曾任北京大學國際法研究所所長,北京大學、北京政法學院(中國政法大學前身)教授。

國際法當今的動向

近代國際法從1618年到1648年歐洲三十年戰爭結束時的威斯特伐利亞公會算起,近代國際法學從三十年戰爭尚在進行中號稱國際法鼻祖的格老秀斯名著《戰爭與和平法》1625年發表算起,都已經有300多年的歷史了。這300多年的歷史表明,國際法是在不斷地發展的,而這個發展是與整個國際關系的發展分不開的。近代國際關系的發展深刻地影響著近代國際法的發展。因此,作為學科,國際法不僅是法學的一個部門,而且更重要的是國際關系學的一個部門。

兩次世界大戰使整個國際關系發生根本的變化,使整個國際關系進入了新的時期。這種變化和新的時期也使國際法發生變化,進入了新的時期,“二戰”后的國際法表現著與“二戰”前的國際法顯然不同的特點。反映著現代國際關系的現代國際法開始產生了,而且進一步發展了。

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社會主義十月革命的勝利是現代國際關系開始的標志,也是近代國際法開始轉為現代國際法的標志。史無前例的大規模戰爭使國際法遭到了沉重的打擊。許多國際法原則規則被破壞了,許多國際法規章制度失去了作用。可以說,整個國際法瀕于崩潰。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成立又使國際法面臨著嚴重的挑戰。兩種在根本上性質不同的國家能不能進行交往?如果進行交往,又有什么原則規則可循,什么規章制度可依?總而言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擺在國際法學面前的是整個國際法體系能不能存在、有沒有存在的價值這樣一個帶有根本性的問題。

但是,整個國際關系總是不能中斷的。盡管有了重大的挫折,國際關系還是要向前發展的。同樣,盡管有了嚴重的破壞,國際法也還是要向前發展的。這是因為國家不能孤立存在,而必須與其他國家有所交往。而且,隨著人類社會的進步,國家之間的關系必然越來越廣泛,越來越繁雜。因此,國家之間的關系也就必然需要有一些國際法原則規則可循,一些國際法規章制度可依。國際法是不可能廢棄的。事實上,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國際法逐步恢復了其在國際關系中的作用。戰前的許多國際法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被沿用了。當然,由于國際關系的變化,國際法也有變化。在國際法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之中,有一些被廢除了,有一些被修改了;另外則產生了一些新的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國際法在發展中。

在一定意義上說,第二次世界大戰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延續。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規模更為廣泛,破壞性更大,使戰后的國際關系進一步發生了變化。戰前剛剛恢復作用并略有進展的國際法體系遭到更為嚴重的破壞,再次面臨整個崩潰的危險。一些西方資產階級國際法學者驚呼“國際法的危機”,以悲觀的論調認為國際法已經失去存在的依據,從而斷言國際法已經沒有什么前途。這種斷言是沒有根據的。當然,應該說,舊的傳統的國際法,以歐洲為中心的、以資本主義為其特色的所謂“經典”國際法,的確面臨了危機——這種危機從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就已經開始,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更為突出了。但是,這絕不意味著國際法本身沒有什么前途了。相反,繼續發展的國際關系仍然需要國際法,國際法并沒有終結其歷史使命。隨著整個國際關系的發展,國際法也在發展。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已經30多年了。回顧這30多年的歷史,可以看到,戰后的國際關系有新的變化,出現了新的因素和特征。國際關系的這些變化以及因素和特征必然要反映在國際法上。目前,國際法是處在動的狀態,是從舊的傳統的國際法向確立新的現代國際法的過渡中。我們要從當前國際關系的主要特征來探討國際法當今的動向。

新獨立國家的興起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國際關系的主要特征之一是新獨立國家的興起。這個特征對于戰后國際法的發展有著重大的影響。

民族獨立和解放運動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和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勝利之后已經開始形成,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特別由于中國革命勝利的影響,是更加蓬勃發展了。最近三十幾年中,新獨立國家的數目迅速增加,直到最近圣文森特宣布獨立為止,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獨立的國家接近了90個,占全世界全部國家一半以上。這些新獨立的發展中國家加上戰前獨立的亞非拉國家,形成了第三世界,占全世界人口70%以上,占整個地球的陸地面積的58%。

這種變化的情況清楚地反映在重要的國際會議和國際組織上。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第一次海牙和會的26個參加國幾乎全是歐美國家,第二次海牙和會的44個參加國除一些拉丁美洲國家,只有5個亞洲國家,其中包括日本在內。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情況沒有什么變化。國際聯盟的45個創始會員國中,除了一些拉美國家外,只有6個亞洲國家,其中包括日本和作為英帝國一部分的印度;國聯會員國最多的時候,64個會員國之中,也只有8個亞洲國家和4個非洲國家。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聯合國的51個創始會員國的情況也沒有什么變化。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變化則開始明顯了。

最近30多年可以說是所謂非殖民化取得勝利的時代。到現在為止,幾乎每年都有原來受殖民統治的國家和地區經過斗爭取得勝利而宣告獨立。1960年是最有意義的一年,在這一年里有18個非洲國家宣告獨立;此外,1962年有7個國家,1975年有8個國家。到現在為止,除了少數幾個外,幾乎所有原來屬于殖民地之列的國家和地區都取得新獨立國家的地位。國際社會的結構的變化直接反映在主要的國際會議和國際組織上。例如,聯合國的會員國從51個增加到152個,其中發展中的亞非拉國占有112個,再加上歐洲和大洋洲的發展中國家,就形成了壓倒性的多數。這樣的變化必然影響著聯合國的性質和作用:從西方大國控制的工具變成第三世界發揮作用的國際舞臺。又如,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聯合國第三次海洋法會議,參加的國家有150多個,其中發展中國家就超過100個。在這個會議中,發展中國家以及它們所組成的“七十七國集團”所起的作用,是眾所周知的。

由于新獨立國家的大量增加而引起國際社會結構的變化,從而對國際法發生深刻的影響——這個問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特別是20世紀60年代初期以來,引起了國際法學者的注意。許多國際法學者,不僅是發展中國家的國際法學者,也包括西方國家的國際法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廣泛地討論新獨立國家與國際法的關系問題。這是現代國際法在形成過程中的一個重大問題;正如有些國際法學者所指出的,新獨立國家是國際法現代化中的一個意義重大的因素。

新獨立國家對國際法的態度使國際法不能不受其影響。新獨立國家要求改變傳統的國際法,使其適應已經改變了的和尚在改變中的國際關系。這種要求是不可抗拒的;所有的國際法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都要經受著考驗。當然,這不是說,新獨立國家要求“廢棄”或“取消”全部舊的、傳統的國際法。相反,在國際關系中產生和發展的國際法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不可避免地大部分要被沿用,有的甚至被強調和加強了。也當然,有些舊的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需要修改,同時,一些新的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產生了,以適應新的國際關系的需要。

20世紀50年代,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印度、緬甸等國首先倡議的互相尊重領土主權、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的五項原則,體現著聯合國的宗旨和原則,經過萬隆會議通過的“關于促進世界和平和合作的宣言”的重申和發展,不斷地得到了許多國家的贊同和承認。可以肯定地說,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是現代國際法的基本原則,是第三世界國家對現代國際法的一個重大貢獻。

主權原則是國際法的古老原則之一,但是,這項原則不僅沒有被削弱,而且在現代條件下被強調了。新獨立國家認為,在現代的錯綜復雜的國際關系中,主權國家始終是一個主要因素,主權原則是新獨立國家保護自己生存和在國際社會中地位的有力工具,是它們反對殖民主義國家的控制和干涉的法律盾牌。甚至一些西方國際法學者也不能不承認,在可預見的將來,主權原則是國際法的一項有效的、最為根本的原則。

與主權原則相聯系的是人民自決和國家獨立。自決是獨立的前提,而獨立是自決的結果。在三十幾年的非殖民化運動中,由于新獨立國家的興起,得到聯合國憲章確認的人民自決和國家獨立的兩項原則具有重大的歷史和現實意義。1960年聯合國大會通過的《給予殖民地國家和人民獨立的宣言》表明這兩項原則已經樹立起來了。有人認為,新獨立國家對國際法的基本態度就是把舊的殖民主義國際法改變為新的人民自決的國際法,使國際法擔負起保障國家獨立的任務。這種說法是不無道理的。

還應該指出,新獨立國家所強調的主權原則并不限于主權的政治方面,而且賦予主權以經濟意義。1962年聯合國大會通過的關于天然資源的永久性主權的決議,宣布各國人民對于天然財富與資源的永久主權,就是新獨立國家主張經濟主權的一個重要聲明。現在,新獨立國家正在為改變舊的國際經濟秩序和建立新的國際經濟秩序而進行斗爭,這種新的國際經濟秩序的基本原則之一就是各國的經濟主權以及與經濟主權相聯系的經濟自決和經濟獨立。

新獨立國家的興起對國際法的影響實際上是涉及國際法的許多部門的。國際法主體是一個重要問題。擺脫了殖民地地位而取得獨立的新國家當然不是國際法的客體,而當然是國際法的主體。但是,尚未取得獨立而在爭取獨立的斗爭過程中的政治團體,如民族解放組織,在國際法上是不是就完全沒有主體的地位呢?事實上,它們參加國際會議,參加國際組織,簽訂國際條約,這些國際活動表明它們在國際法上應該有它們自己的地位。這樣,國際法的一些部門就因此出現了一些新的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甚至在戰爭法的部分法律規定的對象已經不限于傳統國際法所規定的國家之間的戰爭和武裝沖突,而包括爭取民族獨立和解放的戰爭及武裝沖突在內,而在目前戰爭法被稱為人道主義法的范圍內,爭取民族獨立和解放的戰爭及武裝沖突是有其特殊的地位的。1977年簽訂的1949年日內瓦四公約的兩個附加議定書,其中有一個就是關于非國際性的武裝沖突的。

同時,新獨立國家作為國際法主體可以說是獨特的一類。新獨立國家作為獨特的一類對國際法的影響在國際法的許多部門表現出來。在國家繼承問題上,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在編纂條約以及條約以外事項的國家繼承問題時確認了“新獨立國家”的概念,并把這類國家與其他新成立國家在法律效果上區別開來。在領土取得問題上,一般國際法學者都承認,新獨立國家與其他國家有所不同,因為擺脫殖民統治而取得獨立的國家對于其領土享有固有的主權,不過這種主權在獨立之前由該領土上的人民所享有。至于新獨立國家在國際經濟秩序中的特殊地位,例如,新獨立國家與最惠國條款的關系,那是更為突出的。

特別應該注意到,新獨立國家的態度對于國際法的發展有著更大的影響。眾所周知,新獨立國家反對殖民統治和種族歧視的態度、廢除不平等條約的要求、國有化合法的主張以及在和平解決國際爭端中對談判協商的重視,等等,都對于國際法的許多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產生了影響。至于新獨立國家對于舊的國際經濟秩序轉變為新的國際經濟秩序和舊的海洋秩序轉變為新的海洋秩序所做的貢獻,是很有意義的事實。在海洋法上,200海里海洋權和國際海底區域作為“人類共同繼承財產”的概念就是新獨立國家提出而現在得到普遍承認的。

總而言之,新獨立國家的興起對國際法的影響貫穿到國際法各個部門,是現代國際法的一個重大課題。

國際組織的擴增

有人曾認為,在未來的幾十年中,國際組織將成為國家生活的中心。這種預測可能是言過其實,但是,最近幾十年,國際組織數量的增加卻是顯著的事實。而且,國際組織的越來越多,可能是國際關系中的一種趨勢。

19世紀初葉,首先出現了專門性的國際機構。19世紀后半期,由于國家之間文化和技術交流的發展,為了適應通信、運輸、度量衡制度、財政等方面國際合作的需要,一些稱為“公共國際組合”的國際專門機構建立起來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協約國與同盟國簽訂了《凡爾賽條約》,并成立了國際聯盟。盡管受西歐國家的控制,國際聯盟被稱為普遍性國際政治組織。在國際聯盟的影響下,國際組織的數目增加了。

國際組織的大規模擴增,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1945年舊金山會議制定聯合國憲章,成立了聯合國。這個新的國際政治組織可以說是名副其實地具有普遍性。到現在為止,聯合國會員國已經達到152個,幾乎包括了全世界所有國家。聯合國成立之后,各種國際組織有著驚人的發展。與聯合國有正式聯系的,有16個專門機構;在普遍性組織以外,有許多各種各樣的區域性組織;在政治性組織以外,有許多經濟、社會、文化、科學等性質的專門組織;在常設性組織之外,還有不少臨時組織。如果在政府間國際組織之外,把非政府性國際組織包括在內,則國際組織的數目就更多了。據估計,從1957年到1967年的十年里,國際組織的數目增加了64%,其中,政府間國際組織每年增加5.6%,非政府性國際組織增加6.2%。據計算,今后如果維持這樣的增長率,到了2000年,世界上就至少有將近6000個國際組織,或者,有人說可能最高達到24000個。這種估計并不可靠,但國際組織的擴增,卻可能是當今國際關系的一種趨勢。

國際組織的擴增使國際組織在國際關系中占有一定的重要地位。這就在國際法上提出了許多問題,使傳統的國際法發生了變化。傳統的國際法以國家為國際法的唯一主體,現在,國際組織也是國際法的主體了,盡管國際組織與國家不處于同等的法律地位。各種國際組織的情況很不相同,但是,它們有共同的特點:一般說來,它們都具有自己的獨立的法律人格,它們都享有一定的法律行為能力。許多國際組織按照它們成立的組織文件都有派遣代表的能力,而且它們都有自己的工作人員。除了國際組織本身享有豁免權以外,這些代表和工作人員都享有一定的特權和豁免權。這是現代國際法中外交法部分的新問題。1975年經過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起草而在聯合國主持召開的外交會議討論通過的關于各國在其與國際組織的關系中的代表權的公約,適用于派往各國際組織的常駐代表團、派往國際組織的各機構和派往國際組織召開的各種會議的代表團以及派往各國際組織的常駐觀察員代表團等事項。

這個公約并沒有解決國際組織的代表團以及特權和豁免權的全部問題。這方面的問題還有待今后國際實踐的發展。

同樣引人注意的,是許多國際組織按照它們成立的組織文件還有締結條約的能力。這又是現代國際法中條約法的新問題。在這方面,已經有了豐富的國際實踐。1969年《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由于這個問題具有特殊性質而把它排除于規定之外。但是,現在,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已經開始研究這個問題,而且提出了關于國家與國際組織或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國際組織締結的條約的條文草案。可以認為,這個問題在條約法中是占有相當重要地位的。

由于國際組織作為國際法主體而在國際法中所具有的地位,它們的影響并不限于外交法和條約法。實際上,傳統的國際法的許多其他部門也都受了影響。國際組織的繼承、國際組織的責任都是現實的、需要法律規則加以規定的問題。甚至國際組織與領土的關系、國際組織在武裝沖突中的作用,等等,也都是現代國際法中有實際意義的問題。

國際組織的擴增所引起的法律問題,從而產生的國際法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可以看成國際法的一個分支,即所謂“國際組織法”,或稱為“國際機構法”。應該說,這是現代國際法的一個重要分支。

國際組織有它們據以成立的法律文件——憲章、規約、組織法等組織文件。這些法律文件規定有關國際組織的各個方面:它們的地位、職能和權利義務;它們的成員以及成員的權利義務;它們的內部機構以及這些機構的職權,以至這些法律文件的生效、修正和廢止;等等。有人認為,這些方面的原則規則,總的來說,與國家憲法有相似之處,因而稱之為“國際憲法”,特別是認為,聯合國憲章是所謂“較高的法律”,成為國際社會的“根本法”。這種主張顯然是錯誤的。國際組織所依據的法律文件只能是國家之間訂立的條約的一種,有關國際組織的原則規則只能是從這些法律引申出來的國際法原則規則。它們絕不能是超越國家之上的法律。如果使用“國際憲法”這個詞語,它只能指有關國際組織的帶有根本性的法律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的總稱,而在本質上卻與國家憲法毫無相同之處。

現在,在普遍性組織之外,有許多區域性組織。這許多區域性組織是各種各樣的,在很多方面是很不相同的,但是,它們的區域性使它們畢竟有一些共同的特征。因此,可以設想,關于區域性組織的一些共同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構成所謂“區域組織法”,成為國際組織法這個國際法分支的再分支。還有人認為,這許多區域性組織之中有很多經濟組織,而有關區域性經濟組織的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應當與有關普遍性經濟組織的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一起成為新興的國際經濟法的一部分——有關組織的部分。

還應該注意到“國際行政法”的提法。所謂“國際行政法”有三種不同的意義。第一,所指的是關于行政性國際組織——以前曾稱為公共行政組合,現在主要是專門化組織和機構——的法律。第二,另一個意義是指關于各國際組織的內部機構——秘書處等行政機構——以及工作人員——所謂國際公務員制度——的法律。聯合國和國際勞工組織都有審理這方面爭端的國際行政法庭。第三,再有一種意義是從所謂歐洲大陸行政法的觀點提出的,所指的是普通法院的司法審查權,即對行政機關職權的監督管轄:某些機關對國際組織的組織文件的解釋和適用;以及某些機關將其權力向另一些機關的委托行使。無論如何,所謂國際行政法又可以成為國際組織法這個國際法分支的再分支。

此外,還有人提到國際司法組織法、國際議會法,等等。總而言之,隨著國際組織的擴增,國際法的這個分支——國際組織法必然要擴大而形成各種各樣可能的再分支。

國際經濟秩序的變動

國際法律關系作為整個國際關系的一部分,歸根到底,是受國際經濟關系的支配的。因此,國際法的發展是與國際經濟關系的發展緊密聯系的。很明顯,近代國際法是資本主義經濟的產物。如果不是新興的資產階級開辟新的活動場地,大工業奪取廣大的世界市場,如果沒有工業、商業、交通業的大發展,就不可能有近代國際法。所以近代國際法帶有資本主義掠奪和剝削的色彩。

近代資本主義經濟是所謂自由經濟,國家的對外經濟關系主要是由私人進行的,國家對私人的經濟活動主要是發揮保護和監督的作用。因此,國際法作為國家之間的法律,并不涉及國際經濟關系。國家之間訂立通商條約,其主要內容是對有關國家公民、公司企業等權利和利益的保護。在近代國際法上,有一些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顯然是有利于殖民掠奪和剝削的自由主義經濟的,然而,這些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仍然是從政治的角度來保護和推動殖民掠奪和剝削的活動。最惠國待遇,在一定意義上,是自由主義經濟的近代國際經濟關系的基石,而最惠國條款是它的主要法律形式。但是,最惠國待遇和最惠國條款,在近代國際法上,僅被視為通商條約的一個問題,而并不占有重要的地位。總之,傳統的國際法的對象主要是國家之間的政治關系,不直接涉及或很少直接涉及國際經濟關系。

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國際經濟關系開始發生變化。雖然自由主義經濟仍然占著支配地位,但國家干預經濟生活的現象的出現促使國際經濟生活發生變化。社會主義國家實行的對外貿易壟斷制,即社會主義國家直接經營對外貿易的制度,在國際經濟關系上發生重大的影響。同時,資本主義國家即使還標榜自由主義經濟,也開始在不同程度上以國家的名義干預經濟生活的某些方面,試圖利用國家控制經濟生活的辦法來挽救資本主義制度的危機。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這種趨勢是越來越顯著了。經濟生活的深刻變化使國際經濟關系在整個國際關系中有著重要的作用。這也就反映在國際法上。

國際經濟關系的變化在最近十幾年還有一個新的特征,即以新的國際經濟秩序代替舊的國際經濟秩序的要求和已經開始的轉變。這是新獨立國家的要求,它們是推動轉變的力量。它們在政治上獨立了,但在經濟上沒有解放;它們貧窮落后,深受殖民主義的禍害;它們要求經濟發展,求得自身工業化、現代化。實際上,這是第三世界國家的共同要求。在廣大的第三世界國家的共同努力下,聯合國大會最近幾年不斷地強調調整和發展國際經濟關系和建立新的國際經濟秩序的必要性。1974年,聯合國大會第六次特別會議和第二十九屆大會分別通過的《建立新的國際經濟秩序宣言》和《各國經濟權利和義務憲章》,充分說明舊的國際經濟秩序正在向新的國際經濟秩序轉變中。最近,第三十四屆聯大通過決議,決定于1980年內召開一次特別會議,對新的國際經濟秩序問題進一步進行討論。

國際經濟關系的變化和國際經濟秩序的轉變,在國際法上提出了許多經濟問題,使國際法的范圍擴大了。最近十幾年,提出了國際經濟法作為國際法的一個分支的主張,引起了普遍的重視。許多國際法學者展開了廣泛的討論,進行深入的研究。國際經濟關系有許多法律問題需要討論和研究,而且問題有越來越復雜的趨勢。國際經濟法作為國際法的一個分支,其內容范圍和體系如何,現在還難確定。但是,國際經濟法的確立是現代國際法的另一主要動向,這是明確無疑的。

正如《各國經濟權利和義務憲章》所指明的,新的國際經濟秩序有一些基本原則,這些也是國際經濟法的基本原則。主權原則被強調了,而且被賦予經濟意義,即經濟主權原則。前面提到的國家對自然資源的永久主權,不僅見于聯合國大會1962年的決議,而且在《各國經濟權利和義務憲章》中得到重新肯定。平等互利原則也被強調了,而且也被賦予新的意義。作為自由主義經濟的主要基石的最惠國待遇現在還沒有失去消除或限制歧視的作用,但是,新的國際經濟秩序所要求的是實質的、真正的平等互利,而不是抽象的、形式的平等互利。因此,對于最惠國待遇,應該有新的理解,同時,特別在與發展中國家有關的國際經濟關系中,應該在最惠國待遇之外樹立普遍的、互惠的、非歧視的優惠制度。這是平等互利原則的一個新的表現。國際經濟法還有另外一個新的原則,即在國際經濟關系的許多方面,例如經濟援助、對外投資、技術轉讓、國際貿易等方面,必須特別考慮發展中國家的特殊利益的原則。這種考慮所依據的理由不是“恩惠”“布施”,而是“公平”的要求。經濟上“公平”是國際經濟法的一個重要概念。

在國際經濟秩序從舊變新的過程中,許多國際經濟問題發生了,從而在國際經濟法中有了或者正在形成著一些規章制度。這些規章制度的淵源是各國之間訂立的國際公約以及它們在經濟交往中的實踐。國際公約涉及自然資源、貨幣金融、國外投資、國際貿易、經濟援助、技術轉讓等問題,成為國際經濟法的主要內容。國際公約之外還有一些國際商品協定,其規定形式和內容成了國際經濟法的一個特殊部分。當然,國際公約還建立了國際經濟組織,全球性的或區域性的。這些國際經濟組織的法律問題,如前面所提及的,是國際經濟法的一個重要部分。

當前新的國際經濟秩序的一個關鍵部分是發展問題,主要也就是發展中的第三世界國家的發展問題。發展是第三世界國家的共同愿望和強烈要求,也是國際社會所面臨的迫切問題。聯合國大會曾經兩次宣布發展十年,現在,第三十四屆聯大決定在1980年召開的特別會議,在討論新的國際經濟秩序之中,特別要為第三個聯合國發展十年制定新的國際發展戰略。為了實施國際發展戰略,已經有不少的全球性和區域性公約,這些公約建立全球性和區域性組織機構。這些公約以及這些組織機構主持下所訂的條約、協定和它們所通過的決議、宣言以及所采取的建議、標準,等等,好像是自成一個體系的。因此,有人認為一個“國際發展法”正在形成中。但是,“發展”應如何下定義?“國際發展法”包括什么內容?以及,由于“發展”與國際經濟有著密切的關系,國際發展法應否脫離國際經濟法而單獨成為國際法的一個分支?這些都有待進一步的研究。然而,無論如何,從“發展”的角度,可以看到國際經濟關系的演變對國際法的發展的影響。

此外,還有人提出所謂“國際貨幣法”“國際稅法”,等等,這些也都是有待研究的問題。

還應該指出,當前,國家之間的經濟關系正在發展,但是,與此同時,私人經濟關系在國際上還是大量的、有著重要的作用的。在出現國際經濟法之前,早就有了國際貿易法;在國際經濟法發展的同時,國際貿易法仍然維持自己的重要地位。國際貿易法所涉及的是國際商務關系的私法方面問題,它的任務是對各國關于對外貿易的法律的實質規則加以協調和劃一,以防止各國有關法律之間的沖突,從而便利和促進國際貿易的發展。因此,國際貿易法可以說屬于所謂“準國際法”的范圍之內。當然,在現在條件下,私人的國際經濟關系與國家之間的經濟關系是密切相關的。許多國際經濟問題既與公的關系有關,也與私的關系有關。因此,國際經濟法與國際貿易法是既分立而又有關系的兩個法律。有人認為,作為國際法的一個分支的國際經濟法是國際貿易法的基礎。

1965年,第二十屆聯大通過決議,為了改善國際貿易的條例和消除國際貿易的障礙,決定設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按照設立委員會的規約,委員會的任務就是逐漸協調和劃一國際貿易的實質規則。最近,1979年9月在馬德里舉行的通過法律爭取世界和平的第九屆會議建議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改為國際經濟法委員會。這項建議是否會被接納,還有待聯合國大會的討論。建議的提出表明,由于國際經濟關系的發展,國際經濟法是日益重要了。

科學技術的突飛猛進

科學技術的發展不斷地為人類活動開辟新的領域。這對于國際關系發生深刻的影響,從而也反映在國際法上。國際法受科學技術的影響,在近代,特別在最近幾十年來,是很明顯的。

科學技術作為社會生產力,推動生產發展,從而通過國際經濟關系的變化而對國際法發生影響。這是一種間接的影響。另外,科學技術可以對國際法發生直接的影響,使國際法的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直接地發生變化,一些舊的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失去了意義或者被修改了,而一些新的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發生了。譬如國際法中的戰爭法部分就有這兩方面的情況。一方面,科學技術引起國家經濟生活的變化,使戰爭法規相應地發生變化;另一方面,由于科學技術的發展而發明新的戰爭手段,使戰爭法規則直接地受到影響而發生變化。從1899年第一次海牙和平會議和1907年第二次海牙和平會議所簽訂的各公約,到1949年日內瓦四公約以及1977年簽訂的四公約的兩個附加議定書,可以看到科學技術影響戰爭法規的種種情況。

如果說在過去,科學技術對國際法的影響還不太明顯的話,那么,在最近二三十年,這種影響就特別突出了。科學技術的突飛猛進使我們處在一個革命的時代,近代和現代歷史上三大科學技術革命中最大一次革命的時代,我們進入了原子時代、核時代,進入了空間時代、宇宙時代。這個時代給予人類社會的影響,通過國際關系而擴大到國際法各個部分。許多國際法學者已經廣泛地討論這種影響,而且對這種影響所提出的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這是現代國際法發展到今天的一個很明顯的動向。

科學技術的進展對國際法的影響,從另一角度來看,還有各種各樣的情況。一種情況是,由于科學技術的進展,傳統的國際法的一些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改變了,甚至在傳統的部分中產生新的部分;另一種情況是,在科學技術進展的影響下,國際法產生了一個新的分支,甚至由于科學技術的繼續發展而又產生另外一個新的分支。科學技術的突飛猛進使國際法不斷地發生變化,使它不斷地擴大它的內容和范圍。

國際法中有關海洋的部分,本來是國際法最古老的部分之一,現在稱為國際海洋法。早在紀元前就有了海洋法法典,所謂“羅得海上法”,14世紀出現的“海事法典”更是有名的海洋法法典。近代以來,許多國家制定有關海洋的國內立法,在國際上也訂立不少有關海洋的國際公約。歷史表明,國際法中有關海洋的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都是與科學技術的進展而促使國際商業和航運的發達分不開的。國際法的領海制度、公海制度,等等,都是明證。

近幾十年,海洋科學和技術的進一步迅速發展,使國際法中有關海洋的部分發生劇烈的變化,提出許多新的問題,并相應地產生新的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在國際海洋法中形成一個新的部分。如大陸架的法律制度。大陸架為海洋地質學的一個課題。第二次世界大戰前不久,海洋技術的進展使大陸架有了勘探和開發的可能。大陸架的豐富自然資源引起了人們的極大注意,從而人類對海洋的利用就不限于海面和海水,而廣泛地延伸到海岸以外的海床和底土。在這種情況下,大陸架進入了國際法的領域。大陸架不僅是地質的概念,而且成為法律的概念。傳統的海洋法的種種法律制度被打破了。1945年杜魯門公告發表以后,接著許多國家相繼宣告自己對大陸架及其自然資源的主權權利。大陸架的法律制度在國際法律實踐中樹立起來了。這種制度曾經得到1958年日內瓦大陸架公約的承認和規定。

1958年在日內瓦舉行的聯合國海洋法會議訂立了四個公約。這四個公約,包括大陸架公約,幾乎概括了當時國際海洋法的所有問題。但是,不到十年,海洋技術的進一步發展,特別是廣闊的海床洋底的開發可能性,再加上一大批新獨立國家的強烈要求,舊的海洋法律秩序動搖了,四個公約的效力發生了問題。1967年,聯合國大會宣布國際海底區域為人類的共同繼承財產,1970年通過“關于各國管轄范圍以外海床洋底及底土的原則宣言”,同年決定召開第三次海洋法會議。現在,這個會議還在繼續進行,討論所有有關海洋的事項和問題,準備制定一項新的全面的海洋法公約。這是國際關系上一件大事,充分表明科學技術的發展對國際關系和國際法的發展的深刻影響。可以設想,在變動中的傳統國際海洋法的范圍內,大陸架法和國際海底法等都將是十分重要的部分。

科學技術的發展對國際法的發展,在航空問題上,是另一種情況,因為在這里沒有傳統的法律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而是產生了一個新的分支——航空法。20世紀初葉,航空開始發展,引起了關于空間的法律地位的辯論。經過第一次世界大戰,戰后的巴黎航空公約(1919年)明確規定了國家對其領土和領水上空間的完全和排他的主權,并對國際航空定立了一些原則規則。國際航空法開始形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后,航空技術更加發展,各國航空事業蓬勃發展,從而進一步發生許多新問題。1944年的芝加哥國際民航會議又制定了國際民航公約及兩個關于所謂“五項自由”和“兩項自由”的國際協定,并設立了國際民航組織。其后,一系列的國際條約以及許多雙邊協定中所包含的關于航空的國際法原則規則和規章制度是國際航空法的內容。國際航空法作為現代國際法的一個新的分支是已經確立了的。

關于空間,問題并不限于航空。譬如無線電訊,已經在發展為國際電訊法中。科學技術發展所造成的新的問題,如空中劫持、海盜廣播等問題,是航空法問題,又是所謂國際刑法的問題。至于新發明的氣墊船在海洋上的地位,也既是航空法的問題,又是海洋法的問題。

但是,在空間科學技術的發展上,最突出的是從根本上打破了本來僅有幾十年歷史的航空法,迅速地形成另外一個新的分支——國際空間法。這里所謂空間就不限于通常的空氣空間,而包括空氣空間的上層、外層空間以及宇宙空間。國家可以發射火箭和導彈進入空氣空間的上層,到達通常飛機所不能到達的高度。1957年人造衛星發射成功以后,發射衛星的數目和重量不斷地增加,衛星運行的軌道不斷地擴大,衛星的用途也越來越多了。人類還進入了宇宙空間,宇宙飛船降落在月球及其他天體上,宇宙航行員到達了月球。空間科學試驗站的建立也已經成了事實。

面對這種情況,許多法律問題產生了。領空主權的概念不能適用了,國家主權不能無限制地延伸到外層空間了。那么,國家對空間的主權有什么界限嗎?如果有界限,是什么科學以及法律的界限呢?其次,在對外層空間的利用上,跟著就發生一系列法律問題,例如,利用外層空間的目的、發射的通知、發射物的登記、發射物的所有權、發射物的降落、宇宙航行員的營救和保護、對其他國家遭受的損害的賠償,等等。同時,人類活動達到了宇宙空間,引起了月球及其他天體的法律地位問題。國家能占有月球或其他天體或它們的一部分嗎?對月球或其他天體的科學勘察是否完全自由,還是有一定的限制,以及如何加以限制呢?

自從1958年以來,聯合國大會開始討論外層空間問題。1959年,第十四屆聯大設立一個專門研究和平利用外層空間問題的委員會,1963年,第十八屆聯大通過一個關于各國在探索和利用外層空間中的活動的法律原則宣言。十幾年以來,各國還締結若干有關外層空間的國際條約:除了1963年的所謂部分禁止核武器試驗條約以外,有1967年的空間條約、1968年的關于宇宙航行員的協定、1972年的責任公約、1974年的登記公約,等等。最近,第三十四屆聯大通過關于月球的協定,是最新一個關于宇宙空間的國際條約。

國際法在空間方面的發展確實是驚人的。在航空法或稱為空氣空間法以外,國際法的一個新的分支已經產生而且正在迅速發展中。這就是外層空間法或星際空間法,或者稱為宇宙法或太空法。國際法學者在這方面的工作任務是十分繁重的。

另一個同樣驚人的發展是國際環境法正在形成中。十多年以前,國際法教本從來不把環境作為專題來討論,至多提及海洋污染問題。現在,人類環境已經成為國際社會的迫切問題,因而也成為國際法亟待研究的問題。

由于世界人口的爆炸性增長,又特別由于工業技術的發展所帶來的惡性后果,人類環境面臨著全球性的危機。現在可以說是環境危機的時代,要求全球性以及區域性的控制,因而需要在國際上采取調整的行動。

國際法上曾經發生過一國領土受另一國污染而要求賠償的問題。1941年美加之間關于特雷耳制煉廠仲裁案就是著名的例子。但是國際法只能求助于所謂“權利濫用”的概念,或者說以“使用自己的財產不應損害他人的財產”這個羅馬法規則為國際責任的依據。現在,國際環境問題則遠遠超過這種概念或規則的范圍。現在,在環境問題之中,防止和消除污染是一個大問題,污染不僅來自陸地,還來自海洋和大氣,影響的范圍絕不限于鄰國,而涉及一個地區,甚至全世界。而且,環境問題還不限于污染的控制和消除,而且涉及工農業的活動、自然資源的開發和利用、生態的平衡、地球氣候的變動,等等。還在發展中的環境危機,很可能是人們目前所不能想象的。這樣龐大而復雜的問題需要有國際上的法律規則,并要求法律有其預見性。

1972年在斯德哥爾摩召開聯合國人類環境會議是在這方面的一個重要的國際會議,為解決保護和改進人類環境的全球性問題做出重大的努力。會議通過的人類環境宣言被普遍認為是發展國際環境法的第一步。它列舉了在環境領域內國際和國內行動所應遵循的二十六項原則,其中包括一些有關環境的國家主權、責任和義務的確立的國際法原則。這個宣言作為國際環境法的基礎,對于以后解決有關國際環境問題的努力以及國際環境法的發展是很有影響的。

1973年,有名的海牙國際法學院就召開了一個環境保護與國際法的討論會。35名各國國際法專家和學者參加這個討論會,廣泛地討論國際環境法的一般問題——它的潛在可能性、動向和限制,深入地分析環境污染——空氣、海洋和河流污染——的各個方面。這個討論會的記錄已經出版——打破了海牙國際法學院出版演講集的先例,單獨成為一冊出版發行。這可以說明,國際環境法在其開始形成階段就為國際法學界所十分重視了。

當然,科學技術發展的影響并不限于海洋法、空間法、環境法等這些國際法分支。我們看到,關于極洲的法律地位,特別是以1959年條約為基礎的南極洲的法律制度,因受科學技術發展的影響而發生變化的傾向。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正在討論關于國際河流的非航行用途,就與科學技術有著密切的關系。這些也不過是一些例子。總之,由于科學技術的突飛猛進,國際法新的部分越來越增加,新的分支越來越多,這是可以預見得到的。

結束語

從上面的討論,可以提出下面幾點意見。

第一,國際法既是法律的一個部門,又是國際關系的一個部門。國際法與國際關系之間有著極其密切的關系。因此,國際法學的發展有賴于國際關系學的發展。這就要求對整個國際關系加以深入的研究,從而建立起一個完整的國際關系學。國際法學應該擔負起與國際關系相聯系而進行國際法研究的任務。這樣的研究當然也會有助于新的國際關系學的建立。

第二,國際法學與其他社會科學也有著密切的關系,除了國際關系史以及國際政治以外,由于國際經濟關系的重要性。國際法學要特別注意對國際經濟關系的探討和研究。同時,由于科學技術越來越發生直接的影響,國際法,特別是其中受科學技術的深刻影響的部分或分支,應該有科學技術的基礎。有些問題現在可以說應該是包括國際法在內的一些社會科學部門和一些自然科學部門綜合研究的課題。

第三,當前國際法的內容是非常豐富的,范圍是十分廣泛的,而且,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它的內容將越來越豐富,范圍將越來越廣泛。現在,國際法不僅出現了新的部門,而且有了不少新的分支。國際法已成為一門龐大的學科。在這里,分工將越來越細了。但是,各個部門和各個分支都屬于國際法學的范圍之內,這卻又是確定無疑的。

第四,可以看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和十月社會主義革命以后開始形成的現代國際法,在60年中,是不斷地在發展的,特別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發展是異常迅速的。現代的國際法是動態的國際法,我們在國際法的發展中可以看到一些主要動向,指明一些特征。我們還不能為現代國際法建立一個完整的、嚴格的科學體系。現代國際法的科學體系的建立還有待于國際法的發展和國際法學界今后的努力。

(此文發表在1980年4月《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我國國際法學的現狀及展望

自從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我國的國際法學的局面非常好,是歷史上所未有的好局面。新中國成立前就不用說了,那是半殖民地國家,半殖民地的國際法學。新中國成立以后有根本轉變,有發展,也培養了一些人,但遠遠不能適應黨和國家的需要。經過“文化大革命”,法學遭到摧殘,國際法學同樣遭到徹底破壞。粉碎“四人幫”后,有所恢復,但新氣象的出現是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這有具體的事實,表明了國際法學在中國開始有很大的發展。舉幾件事情:

(1)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中國頭一次成立了國際法學會,這是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新中國成立前沒有,新中國成立后也沒有。成立這個學會,來推動國際法學的教學、科研,來團結全國國際法學工作者,這是非常重大的一件事情,也引起了國際上的重視。學會成立后,在會長宦鄉同志積極領導下(他也是中國法學會副會長)做了不少事情:①組織重大討論會。三年來,共有三次,還準備要舉行第四次。第一次討論海商法,第二次討論海洋法,第三次討論國際經濟法,第四次準備討論國家豁免問題,即與湖廣鐵路債券有關的國家豁免問題,這個討論會現在正在組織、準備之中。②出版了《中國國際法年刊》(以下簡稱《年刊》),這也是空前的,我國從來沒出過專門的國際法刊物。現已出了一期,第二期不久將出版,第三期正在組稿。這個《年刊》也引起國際上的重視,他們紛紛要求用外文出版,所以我們把第一期《年刊》主要文章譯成英文,準備在年底以前出版,這樣可以擴大中國國際法學在世界的影響。大家知道,世界上的國際法學始終在西方資產階級國際法學把持之下,第三世界國家現正在抬頭,但還沒有站到重要地位。中國國際法學研究工作人員有這個任務:使我國國際法學在世界國際法學上占一個地位。《年刊》是有這樣一個意圖的。但《年刊》剛剛出版,還有些問題,也有不妥當、甚至錯誤的地方,有待于改進和提高。③進行了國際交流,在這方面,國際法學會做了不少工作。請了外國的朋友、學者、教授、專家到中國做短期講學,這里包括了加拿大、美國、英國、日本、西德等一些國家,但遺憾的是,還沒有請到發展中國家國際法學者來講學,這是一個缺點。同時,也派了一些中國學者到國外講學,參加國際會議。當然這不僅限于國際法學會的同志,各大學、各研究機構從事國際法教學、研究的也有到國外講學、參加會議的。一些同志還參加了國際學術團體和學術機關。

以上是國際法學會成立三年多主要的幾項工作。這些工作都是過去所沒有的,表現出國際法學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在興起。

(2)設立了國際法專業,這也是過去沒有的。很多國家也沒有。北京大學首先成立了一個國際法專業,專門培養國際法人才,盡管人數不多,每屆有30名學生,但這是集中訓練、培養的國際法學人才。后來,吉林大學、武漢大學也相繼成立了國際法專業。據了解,還有一些大學不久也將成立國際法專業。這表明我們對培養國際法學人才是非常重視的,也表明國際法學事業在蓬勃發展。北京大學國際法專業學生,第一屆今年已經畢業了。由于國內需要量很大,這些學生分配的工作都對口。據反映,他們在工作上的表現也比較出色。

(3)成立了國際法研究所。“文化大革命”以前,我國有過一個國際法研究所,是外交部和當時的科學院共同成立的。但“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它就被取消了。現在是重新成立。首先是武漢大學成立國際法研究所,北京大學現在也成立了國際法研究所,估計將來很可能有其他的國際法研究所成立。這就可集中人力,對國際法問題進行深入的研究,做出一些成果供業務部門、教學部門參考。

(4)教科書的出版。教科書的出版在其他國家是平常的事情,但在我國,國際法教科書的出版,是一件大事。過去,始終不敢出一本國際法教科書。周鯁生先生寫過一部書,但不是教科書。這次,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司法部和教育部聯合組成的高校法學教材編輯部,在外交部的協助和支持下,組織全國各地國際法學者30多人,同心協力寫出一部教科書,現已出版了。聽說國外正準備把它翻譯成英文。當然,這部書還是很粗淺的,很多問題還需要進一步研究、修改。但畢竟是堅冰已經打破了,過去不敢出版教科書,現在出來了,這部教科書的作用,一方面是給從事教學的同志們做參考;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拋磚引玉。我們相信,在這部書出來后,會有其他教科書陸續出來,來繁榮中國國際法學的園地。

(5)參加了一些國際會議和國際組織。最近幾年,這方面發展很快。從政府方面來說,已經有代表參加了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在不久的將來,可能我們會有一位世界法院的法官(已經提名推薦了,估計可以當選)。不久前我們參加了政府性的亞非拉法協。這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絕對不能想象的一件事情。從國際法學者個人方面來說,也有些學者參加了各種國際會議,如海洋法會議、經濟法會議。還參加了國際上著名的學術團體——國際法學會。我國有兩人參加這個學會,不幸的是,陳體強教授逝世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了。當然,明年可能還會有中國學者去參加這個學會的。這個組織非常希望中國學者去參加,說沒有中國學者參加,這個學會就大為遜色。幾十年來都沒有,現在應該有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學者參加。許多第三世界學者講,中國參加了,就使得該學會不單純是西方國際法學術界霸占的一個團體,就可團結第三世界,去爭取一個地位。我想這是重要的一件事情。另外,還有一個參加國際法協會的問題。本來前中國政法學會是它的會員,后來因為種種原因,我們退出了。現在形勢變了,他們很希望我們去參加,我們曾派觀察員去參加這個協會的會議,但作為正式會員去參加的問題還沒有落實。希望中國法學會加以考慮。

(6)舉辦了國際法講習班。它非常重要。這是在司法部和教育部組成的高校法學教材編輯部主持下辦的一個講習班。把全國高等學校里部分國際法人員聚集在一起,邊講邊學,請了外交部和其他部門的專家來講授,然后進行討論、學習。時間雖然只有兩個星期,但大家覺得很有好處,對今后教學、研究有很大幫助,都希望能再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想這個任務也是可以由中國法學會來承擔的。

另外,還要看到,這幾年國際法書籍出版的不少,有專著、有譯著、有文章,除專門的《年刊》外,各種法學刊物都有國際法的論文,這些論文都是針對現實問題的,在社會上做了貢獻。還有些關于國籍的,關于國際私法的書籍出版了。這在“文化大革命”前,也是少見的現象。所以,可以說現在國際法學是處在最好的時代。我們相信今后發展一定是越來越好,能夠更好地完成黨和國家交給的任務。

但是,這并不是說不存在問題,問題還是不少的。

(1)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國際法學的任務還很艱巨。國際法是國際的,但國際法學則必須具有中國特色。這方面的工作,我們做得不夠,還沒有建立起具有中國特色的國際法學,有些理論問題現在還沒有展開討論,更不用說得出令人滿意的結論了。體系也沒有最終形成,拿教科書來講,它的體系基本上是舊的體系,還沒有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體系。

(2)在理論聯系實際上缺點也很多。我們沒能把新中國成立30多年的實踐總結起來,提升為理論,使中國的國際法學真正是具有中國特色的國際法學。當然比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前,還是有進步的,許多文章都是針對實際而寫的,在國際斗爭中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同時業務部門也加強了同教學、科研部門的聯系。外交部曾召集過國際法的學者、專家座談,研究當前主要問題是什么。但聯系不夠經常。別的國家包括資本主義國家,它們的外交部跟他們的國際法學者的聯系是非常密切的。以日本為例,日本外務省每一個月召集全國國際法學者到外務省去開會,把外務省的問題交給各大學教學人員去研究,然后教學人員把自己的成果交到外務省。這一點我們是落后的。應該呼吁,我們的學校、科研部門與業務部門特別是外交部門應該有密切的業務聯系。30多年了,我國在國際上有很多好的實踐經驗,我們沒有系統總結,沒有做這個工作,沒總結我國30多年在外交中體現出來的中國立場、觀點的國際法學問題。現在,已把這個題目列為國家項目,希望兩三年內能做出成績來,在新中國成立35周年時拿出成果來。

(3)另外一個問題是,這幾年我們的隊伍確實是擴大了,現在研究國際法、從事國際法工作的人大概有200多人。但這個隊伍仍然很小。美國有一個國際法學會,會員就有4500人,而我們的學會才200多人。中國這么大,國際地位這么重要,只有200多個國際法工作者,那是遠遠不夠的。在數量上,我們應奮起直追,要增加人員。同時,還要提高質量。我們在理論、實際上做的工作太少。這幾年出版了幾本書,和國外來比,因為是社會主義國家,同資本主義國家有本質的不同,當然不可以比質量,但比數量,我們就差得太遠了。人家一個國家每年都出版幾百本、成千本書,我們幾年來只出幾本書、十來本書。今年到現在,一本專著還沒有,這是不可容忍的一個現象。對我們研究國際法的人來講,是一個譴責。所以,應該提出要大力擴大數量,提高質量的問題。

(4)圖書資料嚴重缺乏,北京缺乏,外地更缺乏,重點大學缺乏,非重點大學更缺乏。研究國際法需要中國材料,需要中國的實踐的材料,需要我們本國的教材,同時也需要外國的圖書、材料。這方面,我們幾個大學、幾個研究所的情況都是很不好的。我在國外跑了不少地方,幾乎每個地方都有一個比較大的圖書館,里面幾乎是應有盡有。而北京大學這樣的學校,在所有的新書里有關國際法的書只占5%,比例數實在是太低,使國際法研究者無法從事工作,對于培養研究生,也是很大的困難。

最后,我想提出幾個希望。

第一個希望是在今后一段時期內,要用各種方式討論如何建立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國際法學。這里就牽涉到一些理論問題,一些實踐問題。希望中國法學會能組織討論。通過討論,澄清一些問題,給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國際法學以好的基礎。

第二個希望是能夠采取一些具體措施,做到理論聯系實際。教學、科研部門直接跟業務部門聯系有困難,應由中國法學會或國際法學會來做中間人,把兩方聯結起來。因為不管是中國法學會,還是國際法學會的會員,不只是教學、科研人員,還有實際部門的工作人員。我們這次會議上發言的就有很有工作經驗的同志。由學會來組織比較方便。

第三個希望是培養新生力量,這是當前最迫切的一件事情。現在在學校里,老的老了,病的病了,很不好。現在學校里50多歲的同志,擔負著繁重的任務,長此下去他們身體都要累垮,現在應該趕快培養20多歲、30多歲的研究者、工作者。主要通過培養研究生、培養進修教師和大學剛分配到工作崗位上的同志來實現,應趕快提高他們的水平。青黃不接,是非常嚴重的問題,希望學會領導在這方面也能做些工作。

第四個希望是關于國際交流。國際法是國際的,必須有國際交流。當然,我們主張國際交流應該有計劃、有選擇、有準備。計劃好、選擇好、準備好,就可以從國際交流中吸取外國好的東西,揚棄他們不好的東西。現在有些國際法的部門,非得搞國際交流不可,比如說,國際環境法,在教學部門沒有一個人真正研究國際環境法,是空白。怎么辦?只有我們把學生培養到有了一定基礎以后,送到國外去,吸收人家的長處。類似這樣的科目,還是很多。現在國際法不限于過去的國際法,只是條約呀、外交呀,這些東西,而是已經跨到自然科學里去了:化學、物理、天文、海洋,等等,跨到經濟各個部門去了。所以,我們的知識都老化了,70多歲的人知識老化了,50多歲的人的知識也老化了。這與我們國家當前任務很不適應。應該趕快采取一些辦法,培養年輕的國際法工作者,能夠從年輕的國際法工作者中選幾個出來。整個國家如果國際法工作者數量多了,然后從中選出10個、20個、30個有世界水平的,有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為指導的國際法學者,那才能適應我們國家的地位。

第五個希望是關于圖書資料。我知道中國法學會對這個很重視,希望能多做些工作,在北京、上海、武漢都能有圖書資料中心,然后各個部門有它必要的圖書資料,這樣研究國際問題才有所依據。現在有好多問題沒有材料,碰到問題,要臨時湊材料。這與我們國家的地位完全不相適應。

我所講的都很簡單、粗淺,也沒有跟別的同志商量,有錯誤和不對的地方,請同志們批評。

(此文系作者1983年11月在中國法學會第一屆第二次理事會上的發言)

對話王鐵崖:矢志不渝六十載

秦曉程

一個炎熱的下午,我走進王鐵崖先生的書房。

一張書桌臨窗放置,十幾個老舊的書架書柜從書房一直擠到臥室門口。桌上架上甚至地上亂而有章地塞堆著書刊稿紙卡片。墻上掛著幾個相框:一幅是近代國際法的鼻祖格老秀斯;一幅是先生與加拿大國際法學家麥克唐納的合影。最引人入勝的是一幅漫畫家丁聰為先生畫的頭像,寥寥數筆,先生的睿智和風范躍然紙上。

先生正在工作,為了節省先生的時間,說明來意后,訪談就從先生目前進行的工作開始。

秦曉程:王先生,我們這一代人是讀著您的書邁進國際法門檻的。看到您仍在奔忙,心中十分敬佩,同時非常想知道您近來所做的工作。

王鐵崖:我剛剛結束為本科生講授的國際法課程。這也許是我從1940年任教以來最后一次為本科生開設課程。最近,我主編的200多萬字的《國際法大詞典》已經完成。我主持翻譯的新版《奧本海國際法》第一冊已經完稿,正在開始第二冊。這部書在國內外都享有盛名,是很好的參考書。我曾主持翻譯過此書兩次,這回是第三次。我主編的《國際法》教材,1981年出版,已經陳舊。所以組織力量重新進行了編寫,現已完成。我主編的《中國國際法年刊》前幾天也已完稿。作為中國國際法學會會長,我要定期主持學會會議,開展學會工作,還要參加一些國內外學術會議,所以工作的確很多很緊。我覺得最近幾年,我所做的工作主要是國際法的基礎工作。也可以說是在進行國際法的基本建設。因為如果基礎不夠,是很難成大氣候的。

秦曉程:您從事國際法的教學與研究已經60多年了。您能否大概說一說這不平凡的60多年。

王鐵崖:我的生活很平常、很簡單。大概是受了家庭的影響,我的父親曾多年擔任省交涉員的工作,我的堂兄曾任駐外使節,在20世紀30年代,國際法在中國仍屬冷門學科,而我則很早就對國際法和外交史產生了興趣,1931年從上海復旦大學轉入清華大學政治系后,就一心一意要學國際法。畢業后直接升入研究院從事國際法的研究。1936年取得碩士學位,并考取了庚子賠款赴美留學的資格。但由于我讀了英國國際法學者勞特派特的《法律在國際社會中的作用》一書,欣賞他的淵博學問,決心改去英國留學,跟他學習國際法,因此我進了他所在的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可惜,他不久升為劍橋大學教授,而后不久歐戰爆發,我只好回國。那時,抗日戰爭進行了兩年多,工作很難找。所幸經過我的國內導師周鯁生先生推薦,于1940年到設在四川樂山的武漢大學擔任政治學教授,從此走上了教學道路,至今已長達半個世紀。抗戰期間,教授生活很艱苦,教學條件也極差,除了在課堂上向學生授課外,由于缺乏必要的資料和信息,無法進行深入研究。1942年,我轉到重慶中央大學任教,情況還是一樣。在重慶,更直接地看到當時國民黨統治的腐敗,感到在當時條件下,國際法研究在中國難有什么發展。抗戰結束后,我有了機會,到北京大學政治學系任教授并兼系主任。從1946年底到現在,我在北京大學從事教學和科研,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就50多年了。新中國成立以后,國際法研究在中國有了發展的條件。我本人雖然主要是在學校教書,但是也有了許多接觸實際的機會。

秦曉程:有人評論說,新中國成立后的最初幾年是您學術研究和專業發展的一個高峰,您認為是這樣嗎?

王鐵崖:只能說是一個開始吧。不過那幾年確實是做了不少工作。我參與了《共同綱領》的起草,還被指定為我國駐聯合國代表團的成員,參加有關的籌備工作。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幾年,我幾乎每年都被派出國訪問,并有多篇有分量的文章發表。另外還主編了被國內外學術界普遍稱贊的《中外舊約章匯編》,該書收集了中國自1689年中俄《尼布楚條約》至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的1000多條中外條約。

秦曉程:新中國成立以后,您既取得了很大成就,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難和曲折。您的老朋友加拿大國際法學者寫的一篇評論您生平的文章,說您是在逆境中堅持下來,為中國國際法學籌劃未來。您本人對此怎樣看?

王鐵崖:1952年,院系調整后,北京大學政治學系和法律學系都取消了。我被轉到歷史系擔任國際關系史的課程。我想不通,但后來我覺得這不是一件壞事。因為國際法固然是我的主要教學和研究對象,但我對國際關系也有興趣。而且我還認為,研究國際法必須與國際關系相結合。應該說,國際法是法律的一個部分,同時也是國際關系的一個部分,兩個部門有著密切的聯系。在歷史系任教幾年,使我有機會為以后培養一些國際關系方面的研究生做了準備。這些學生有些已成了中國國際關系史方面的優秀人才。后來法律系復系后,我又回到法律系任教,一直到現在。我的教學生活的確遭遇了不少困難:在“反右”中,我被錯劃為右派;在“文革”中,又作為反革命被斗爭,我的實際工作時間大約中斷了20年,但即使是在最困難的條件下,我也利用一切機會盡一切可能多做一些工作。在被取消了教學資格的日子里,我利用在圖書館工作的條件,自己或和其他同志一起編輯出版了《海洋法資料匯編》,翻譯出版了《海上國際法》等。“文革”后被勞動改造的日子里,我的最大收獲是和陳體強教授合譯了《奧本海國際法》第八版。如果說在那樣的政治氣候下能為中國國際法學籌劃未來,那只能是一種美好的愿望,真正能實現這個夢想還是在粉碎“四人幫”以后。

秦曉程:是的,1978年后,您為國際法在中國的發展做了許多工作,1979年,您在北大法律系首創國際法專業,并率先招收碩士、博士研究生,還在北大建立了我國第一個國際法研究所,為推動我國國際法研究事業和世界各國同步進行起了很大作用,這些成績都是有目共睹的。

王鐵崖: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國際法在中國的確有了新的發展,可以說進入了一個新的光明的時期。中國國際法工作者都很興奮,大家都在努力為中國國際法事業做出貢獻,我也一樣。我在北京大學法律系創辦了國際法專業和國際法研究所;開始招收國際法碩士和博士學位研究生;每年出國講學和參加學術會議,進行國內外的學術交流。學校以外,我協助成立了歷史上第一個中國國際法學會;編輯出版了第一份《中國國際法年刊》;在學會主持下,還舉辦了多次有影響的大規模的學術研討會。所有這一切都是在鄧小平同志“還必須大力加強國際法的研究”的號召下進行的。這個號召很及時,很有遠見。1978年以后,國際法在我國的確有了明顯的發展,而且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發展。

秦曉程:我們知道,1981年您被選為國際法研究院副院士,后來又升為院士。這是世界上歷史最悠久、學術地位最高的國際法學術團體,您是當選的第一位中國學者,引起了國際的重視。1987年,您又被著名的世界藝術專科學院選為院士,是迄今唯一的中國院士。1990年您被邀作為客座教授,到世界國際法學的最高學府——海牙國際法學院講授課程。也是得到這種榮譽的第一位中國學者。許多外國學者稱贊您為中國國際法第一人。

王鐵崖:實在不敢當。這是機遇。我在1985年當選為國際法學院院士,使中國學者在這個世界上最權威的國際法學術團體中有了一個院士,是值得慶賀的事。現在還有李浩培和倪征□ 兩位學者也當選為院士。陳體強教授也曾當選為副院士,但不久后不幸逝世。我承認,我在國外是有一些榮譽。我最感到光榮的是1993年,當我80歲時,加拿大著名國際法教授麥克唐納主編出版了一部近千頁的大書。書名為《王鐵崖紀念論文集》,除了他為我的生平寫了一篇很長的述評外,還有26個國家和地區的58位世界著名的國際法學者、專家寫了學術論文。這在國內還沒有過,在國外也不多見。但是,我要強調,我所得到的這些榮譽,不是屬于我個人的,而是屬于國家的、民族的。這些榮譽是給予中國國際法學界的。

秦曉程:多年來,您一直活躍在國際法教學與研究的前沿,您認為我國在這方面的研究中還存在哪些問題?

王鐵崖:國際法在中國已經有了100多年的歷史。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可以說中國國際法的教學與研究有了長足的發展。但是,我們也應該清醒地看到,我國的國際法教研工作仍存在一些欠缺和不足。如注意普及不夠,在改革開放進一步深入的今天,無論是我們的中高級干部,還是各行各業的普通群眾,都應掌握一些國際法方面的知識。今年3月聯合國召開的國際公法大會上,就有人提出應在全世界范圍內普及國際法知識,有些國家則已準備在本國的中學開設國際法課程。為順應這一國際上的新趨勢,我建議在我國的普法教育中適當增加一些國際法知識,我愿為此竭盡綿薄之力。另外,我國的國際法研究長期受西方的影響,新中國成立后一段時期,則是受蘇聯的影響。現在,在這個國際法發展的黃金時期里,我們要有這樣一個國際法,首先,它必須與中國的實踐相聯系。世界上一些主要國家都有其本國的國際法實踐的資料摘編。我曾經從事新中國國際法實踐資料的搜集和編輯,想使其成為國際法的基本資料。但是由于資料的困難,至今尚未完成。其次,有中國特色的國際法學,不能只限于本國的觀點和主張,即所謂的“民族中心主義”,而應該是具有普遍性的特色。另外,我覺得,我國需要有一批國際水平的國際法學者。二十幾年培養研究生的經驗,使我感到,我們的一些青年聰明又勤奮好學,如果有良好的學習條件和適當的學習方法,是可以脫穎而出,達到國際水平的。但是,目前社會上一些急功近利的風氣也波及到了學校,致使一些學生學風浮躁,為此我特意為研究生開設一門選修課——國際法名著選讀,要求每一位研究生在畢業前必須吃透一部原著。這無疑對他們將來的發展是大有裨益的。此外還有不少其他困難。主要是經費匱乏,生活條件和工作條件得不到改善。圖書資料設備十分簡陋,以致人才流失,研究成果短缺,已經發展起來的局面受到了阻礙。這些困難必須克服,才能適應國家的需要,符合中國的國際地位。這些話我曾多次講過,現在是老生常談。但是這樣的話我還是要說。我想這是代表中國國際法學界,說出了他們要說的話。

秦曉程:今后您還有些什么打算?

王鐵崖:我已經超過了80歲,余下的時間不多了,但是,還不太晚。我還是“雄心未泯”,還有許多工作要做。一定要盡我的力量,在中國把國際法搞上去。我正在撰寫一部多卷集的《國際法》,總結我一生的學術觀點和體會,希望為我國的國際法建設再貢獻一份力量。我是中國國際法學會的會長,我希望把這個學會辦成名副其實的一流學術團體,與其他國家的國際法學會并駕齊驅。我是北京大學國際法研究所的創始人,我也希望協助研究所進行工作,使它成為在中國進行國際法研究的一個中心。我還要培養博士研究生,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出現5位、10位,以至20位具有國際水平的國際法學者。

兩個多小時的訪談結束,我向先生辭謝時,他握著我的手,堅定地說:“國際法在中國是有希望的,我始終是一個樂觀主義者。”

(原文刊載于1995年12月《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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