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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舞罷且溜冰及時行樂 奔波驚噩耗吊膽提心

龔半農(nóng)是唐小棣、唐友華兄妹的強民中學(xué)同學(xué),而且是同鄉(xiāng)。半農(nóng)學(xué)問淵博,家道貧寒,本學(xué)期的學(xué)費尚求助于友朋湊集而成。但天資聰敏,過目不忘,以故校中考試,半農(nóng)每居第一。平日與小棣、友華兄妹極其投機,友華試題有答不出的時候,半農(nóng)每為之捉刀,所以友華對半農(nóng)尤視為唯一知己。友華好音樂、舞蹈、唱歌、美術(shù)各科,所以這四科的總平均,全校以友華為最佳。同學(xué)們以友華的美而艷,因之多有心妒忌,造作蜚語,背地里都叫她為“棠姜”。因友華姓唐,而性好交際,故以春秋時申公巫臣之棠姜目之,并取為綽號,預(yù)料其雖為美人,終必是個禍水。友華聞之,心中大不快樂,只有半農(nóng)私相安慰。所以友華對半農(nóng)的感情,當(dāng)然較其他同學(xué),更為密切。現(xiàn)在正值校中放春假,同學(xué)分好幾組,有的往雁蕩旅行,有的約雪山遠(yuǎn)足。半農(nóng)不愿往外埠多耗金錢,遂在校中自修。齊巧小棣、友華也不回家,大家同住宿舍,倒也不覺寂寞。半農(nóng)對于友華固然表示特別好感,百依百順地對待友華,一面又致函媽媽,囑央人向唐家求婚。小棣爸爸吟棣,知半農(nóng)是個好學(xué)子弟,心中也有九分愿意。唯因友華媽媽卜氏,嫌憎半農(nóng)家里貧寒,怕友華吃不慣苦,所以堅持不允。今日若花遇見小棣,對他說的婚姻大事終要問過兒女自己的一篇議論,若花沒有兒女,她的思想倒比舅氏來得新哩!

小棣回到宿舍里,見妹妹還沒回來,知道一定又和半農(nóng)出去的。小棣的猜想不錯,這晚友華和半農(nóng)果然正在桃花宮舞場里跳舞。友華既然愛好交際,所以跳舞好像是個日常的功課。半農(nóng)要取悅友華,所以也只好夜夜陪伴同往,習(xí)慣移人,久而久之,友華、半農(nóng)便成為跳舞健將,甚至于校中隨時同舞,所以妒忌兩人的同學(xué),也就一天一天地更加多了。小棣因為心中有事,明天一早還要往虹口去找小紅的媽去,所以也不等友華回來,他便先自脫衣安寢。誰知這一晚夜里,友華、半農(nóng)在外竟闖了一個大禍。閱者不要性急,且待作書的一支禿筆,慢慢地把它寫在下面吧。

友華、半農(nóng)在桃花宮舞場里狂跳了三個鐘點,半農(nóng)遂勸她早些兒回校去。友華正跳得興奮頭上,哪肯半途中止,況且明天又不上課,因便偎著半農(nóng)身子,白他一眼道:“農(nóng)哥,你真是個老農(nóng)。這兩天又不要你上課,就是今晚宴了一些,你明天不是照樣地好睡一整天嗎?”半農(nóng)撫著她美發(fā),忙賠笑臉道:“友妹,你又要這樣說了。一個人夜間是不能太宴的,夜里睡不足,日里睡著,心中終好像記記掛掛地不安枕。況且這兩天余寒未退,春雨又多,過于夜深,無論冷熱不定,就是路上,也有許多不便。”友華坐正了身子,在桌上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咖啡,回過頭來,聳著肩兒哧的一聲笑道:“你我有多大的身家,綁票不見得就看中了你,你害怕,我卻不害怕哩!”半農(nóng)見她烏圓眸珠向自己瞟著,聽她話中尚帶著嘲笑的意思,本待向她責(zé)罰幾句,繼而回思一想,友華究竟年紀(jì)還輕,而且她平日什么話都說慣的,我何苦和她生氣?再說她現(xiàn)在到底還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又怎樣可以得罪她?因此也只好忍耐著,低頭不語了。友華見他忽然顯出納悶的樣子,心里也自知失言,不免使他感到有些兒難堪,因把纖手又撲到半農(nóng)肩上,望著笑叫道:“農(nóng)哥,我知道你并不是要回校,實在是這兒有些玩厭了吧,你要不要到新鮮地方去玩一會兒呢?”半農(nóng)忽見她又這樣柔媚和悅,向自己親密地說話,心里愈加覺得她剛才的話完全是出于無心,因忙又握著她手兒,誠懇地答道:“好妹妹,你喜歡到哪兒去玩呀?我是沒有不奉陪你的!”友華眉兒一揚,咯咯地笑道:“我們溜冰去,你可贊成嗎?”半農(nóng)點頭道:“妹妹喜歡怎樣,我都贊成。不過至多再玩半個鐘點,我是一定要回校的。”友華拍著他肩兒笑道:“農(nóng)哥,你別這樣膽小,回頭終不叫你少半根汗毛兒回去是了。”說到這里,又咯咯地笑了一陣。半農(nóng)見她這樣嬌憨天真模樣,握起她手兒,在鼻上聞著,也哧地笑了。

這時場上的燈光正黯沉沉的,瞧不清人面,臺上的爵士音樂是奏得那樣興奮熱狂。友華付去了茶資,挽著半農(nóng)的臂兒,走出了舞場,便從右首穿過去,頓覺眼前大放光明,接著便聽有一陣嘻嘻哈哈的男女笑聲從場內(nèi)發(fā)出,同時又聽得似雷響的聲音,這大概就是溜冰鞋擦在地上的聲音了。兩人走進(jìn)里面,只見那溜冰場的布置和跳舞廳的設(shè)備,又是另一境界。場內(nèi)正有許多情人一對對攜手同溜,或則面對面地溜去。兩人先在圈子外瞧了一會兒,早已心癢起來,遂也套上冰鞋,加入同溜。先由東西分開,后再由南北合攏,好像身在冰地,不翼而飛,旋轉(zhuǎn)都能如意。溜了一會兒,果覺周身血脈流通,香汗頻添。半農(nóng)這時已覺漸漸地支撐不住,瞧瞧手表,已指在十二點光景,因通知友華。友華到此,也頗乏力,大家便盡興而返。友華尚欲到廣東館子去消夜,半農(nóng)說:“剛才我吃了一客云腿吐司,倒并不饑餓,妹妹如餓,就去吃些兒好了。”兩人一壁走,一壁已出了桃花宮舞廳的大門。那時馬路上雖然停著許多汽車,可是轉(zhuǎn)了一個彎,早就沒有半個行人,透現(xiàn)著夜色是已深沉得久了。

友華挽著半農(nóng)的臂膀,正在綠葉飛舞的樹蔭下踱著步子,深情蜜意地情話喁喁,很得意地向前邁進(jìn)。不料在短墻的角子上,突然奔出一個西服壯漢,手中擎著一塊尖棱棱三角大石,猛然向半農(nóng)的臉上迎頭痛擊。半農(nóng)大叫一聲“啊呀”,身子便向后斜倒。友華萬不料斜岔里有人狙擊,心中大吃一驚,不期然地也大聲狂叫。但時在午夜,這兒并沒有巡捕,兩人雖然竭聲地呼喊,卻是并不見有一人走來。友華以為那西服壯漢是劫財而來的,誰知他一擊之后,早把身子竄入樹蔭底下,向西狂奔逃去。友華見不是劫財?shù)娜耍闹泻蒙婀郑泵ο蚯白屑?xì)瞧去,雖在月光之下,卻是瞧不清楚那人是什么樣兒,況且心中驚怕,更沒有理會到了。慌忙俯下身去,扶起半農(nóng),向半農(nóng)臉上一瞧,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竭聲地叫起來。原來半農(nóng)的臉上,鮮血直淌,為狀至慘,且口中又不住呻吟喊痛。友華嚇得魂不附體,心中又別別跳個不住,誠恐傷及腦體,這這……他性命就完了。想到這里,幾乎急得哭出來,附耳大叫道:“半農(nóng)!半農(nóng)!你到底怎么樣了?”只見半農(nóng)雙眼緊閉,臉色灰白,半晌始低低哼道:“我真……痛……死……了。”友華一面把他身子緊摟在懷,因為半農(nóng)他已痛得站不住,一面把自己的手帕,給他拭去血漬,按住創(chuàng)口。但那血還不住地流出,把那按著的手帕,竟全塊變成了紅色,早已滲透了鮮血。友華正在雙淚直流,無可奈何的當(dāng)兒,耳中忽聽得一聲汽車的喇叭,友華慌忙大喊救命。汽車上人聽有女子喊聲,連忙把車停住,跳下一男一女,年紀(jì)也是很輕。友華不及告訴詳情,先央求把傷人送往醫(yī)院。男女青年兩人,當(dāng)即一口答應(yīng),并相幫扶著半農(nóng)上車,吩咐車夫立刻開到醫(yī)院去。友華見兩人這樣熱心,心中實在感激得了不得,因向他們叩問姓名,方知男的叫蘇雨田,女的叫辛石英,他們原是姨表兄妹,也是方從舞場里出來回家的。辛石英也還問了兩人姓名,并問道:“唐小姐,這位龔先生怎樣受傷的呀?”友華慌張著道:“我們也剛從溜冰場內(nèi)出來,意欲穿過一條馬路去叫汽車。不料正在這時,突然從斜岔里奔出一個強徒,擲來一塊大石,把他擊傷了,倒并不是槍彈傷的。”雨田奇怪道:“這強徒既不是劫財,他目的難道就在擊傷龔先生嗎?”友華被他一提,也覺稀罕,心中納悶道:“我們還都在校中求學(xué)時代,哪兒來的仇人呢……”雨田心想,這也許是有酸素作用,但嘴中卻不便說。一會兒汽車早到密達(dá)醫(yī)院,辛石英和雨田又幫著扶下車廂。大家到了診治室,雨田和辛石英方始握手別去,友華連連道謝不止。這時便有值班醫(yī)生,替半農(nóng)洗去血漬。只見他額旁有很深的一個創(chuàng)口,視察之下知尚未傷及腦骨,遂向友華道:“這位先生真好幸運,若再偏一些兒,就是太陽穴的致命傷。現(xiàn)在這個傷是并不妨害生命,只需住院三四天,創(chuàng)口就可平復(fù)。”友華聽了,方始安心。但瞧了這個深深創(chuàng)洞,心里又十分悲傷。當(dāng)即陪半農(nóng)到頭等病房,先付了二十元醫(yī)費。半農(nóng)自經(jīng)石塊一擊,當(dāng)時神經(jīng)麻木,毫不覺得。后被友華用手帕給他掩住創(chuàng)口,他倒反覺得腦門痛如刀劈,一刻都忍耐不得。這時經(jīng)醫(yī)生診治,服藥止痛,神志頓覺清醒,疼痛也比較好些兒。他見自己睡在這么清潔一間個人病房里,又見友華坐在床邊,臉上尚掛著絲絲淚痕,心中非常酸痛,伸過手去,拉了友華的玉手,低喚道:“妹妹,你別急,我此刻痛已好了許多,大概是不要緊的了。只不過勞苦了妹妹,我心里實在很對不起你。”友華見他受了這樣痛苦,反來安慰自己,心中真是無限感激,倒不覺又淌下淚來。半農(nóng)又道:“妹妹怎么哭啦……友妹,怎的把我睡到頭等病房來呢?那不是太花費了嗎?”友華聽了這話,心知他是個儉樸青年,因低下頭去,吻在他的頰邊安慰道:“農(nóng)哥,你這些別管它,我已給你付好一切費用了。農(nóng)哥你怎么反而對我不起呢?這完全是我的不好,當(dāng)時我若肯聽從你的話,早些兒回校去,哪里有這個禍?zhǔn)拢楷F(xiàn)在哥哥受此飛災(zāi),我的心里倒真的萬分不安呢!”半農(nóng)忽然被她櫻嘴吻住,只覺得細(xì)香撲鼻,甜入心房,不免蕩漾了一下,哪兒還感到痛苦,真是受寵若驚,喜上眉梢,忍不住伸手撫著她的美發(fā),微微地笑了。友華纖手撫著他的面頰,明眸凝視著半農(nóng),表示無限的柔情蜜意。這時半農(nóng)忽又觸動了心事,便對友華問道:“剛才那人用石塊打我的時候,妹妹可瞧清楚他的容貌?”友華道:“我見哥哥受傷,一心只顧哥哥,哪有工夫瞧他?況且樹蔭暗淡,連他穿的衣服是什么顏色都沒瞧清楚哩!”半農(nóng)道:“我跌倒在地,還聽得出狂奔的腳步,是個嗒嗒的穿皮鞋聲音,過后我就糊涂不省得了。但他既不是為了劫財,當(dāng)然并非強盜。這樣瞧來,那人竟是和我有很深的怨仇,否則何以無故地要害我。不過我自想平日沒有和人過不去,這事倒透著有些兒稀奇……”友華聽半農(nóng)這樣說,一心又想著蘇雨田的話,自己想想,也覺疑惑不定,不過這事也有不對地方,若是有怨仇的話,他為什么不在白天里前來報復(fù)?再說他又何以知道我們是走這條馬路,他就預(yù)先伏在那邊?倘然我們不向那邊走,他不是白費了許多心思嗎?想來想去,倒實在想不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忽然“哦”了一聲,理會般地道:“是了是了!農(nóng)哥,我想這不一定是出于誤會的,他也許并非和我們有仇,黑夜里不是認(rèn)錯了人吧?”半農(nóng)聽她這樣解釋,倒也頗覺有理,不過仔細(xì)想來,這人絕不會如此魯莽,因搖頭道:“這話也并不盡然,我說他也不是專門尋仇來的,因為他行兇的器具不是手槍和刺刀,卻是塊石頭。可知這人一定和我們在溜冰場上遇見的,他便預(yù)先伏在那里,因身邊并沒帶著兇器,就在地上隨便拾起一塊鋒利的大石,向我們猛擊了。但那人究竟是誰?和我們有何怨仇?我卻始終想不出來了。”友華道:“這人是誰呢?我想來想去,和哥哥有怨仇的人,實在沒有一個呀!”兩人研究一回,仍是想不出哪個,人倒疲倦極了。半農(nóng)見她連打呵欠,因含笑道:“今夜妹妹怎樣呢?權(quán)且一床上睡一宵吧!”友華聽了,紅暈著頰兒,嫣然一笑,就和衣倒身睡在半農(nóng)一頭了。半農(nóng)心里非常興奮,心想:最好將來果然有和她同衾共枕的一天,這我是多么幸福啊!因忙又柔和道:“妹妹,現(xiàn)在雖然春天里,夜上到底還冷,你別著了寒,還是我分一些被兒你蓋吧!”友華不答,只望他憨憨笑。半農(nóng)知她害羞,但只需自己并無惡意,那是不要緊的。因把被兒掀了一半過去,蓋到友華身上,同時自己轉(zhuǎn)了個側(cè),把背向著她。友華見他如此多情,芳心一動,愈加感激,倒反而伸過纖手,去撫他的臉頰。半農(nóng)覺得柔若無骨,被她熱烘烘地按著,心里真有一陣說不出快意的滋味。但不到五分鐘后,兩人卻都已沉沉入夢鄉(xiāng)去了。

第二天早晨,看護(hù)來給半農(nóng)換藥膏,見兩人并頭還睡得很香甜,忍不住噗地一笑,伸手把友華身子輕輕推醒。友華微睜明眸,見床前立著一個手捧藥水的女看護(hù),向著自己微笑,頓時羞得滿頰紅暈,慌忙掀被下床,伸著兩臂,打了一個呵欠,瞧著窗子外的太陽,早已曬到對面馬路上的洋房,差不多已有半墻頭多高了。心知時已不早,生怕哥哥出去,因回頭去向半農(nóng)說話,見看護(hù)正給他裹扎的繃帶解散,調(diào)換藥膏。半農(nóng)則緊閉兩眼,眉毛皺起,似乎感到很痛的模樣,因也不和他說知,就匆匆自到電話間里去打電話給小棣。誰知校中茶役回電,說唐先生一早已出門去了。友華以為哥哥昨夜不見我回校,心里著急,出外去找尋自己,誰知小棣是乘電車到虹口找小紅的媽媽去了。

這是一個虹口的工廠區(qū),四周是靜得一絲兒聲息都沒有,天空暗沉沉的,怕還沒十分發(fā)白。桃葉坊十二號的后門口,有一個西裝少年,正在探頭探腦地詢問葉小紅的媽媽是不是住在這里亭子間里。那時灶披間里即有一個頭發(fā)蓬松,兩眼高低,臉色黃瘦,身穿藍(lán)布衫褲,好像工人模樣的人來,向小棣問道:“你找誰呀?”小棣見那人一臉橫肉,五官不正的臉兒,心中倒是一跳,因忙叫聲老哥道:“我是找葉小紅的媽媽,她可不是住在這兒亭子間里的嗎?”那人聽了,直了脖子,沉吟一會兒道:“你問的是不是在秦公館當(dāng)使女的小紅媽嗎?”小棣道:“正是!正是!”那人“哦哦”的兩聲,把小棣上下又細(xì)細(xì)打量一會兒道:“先生貴姓?不知找她可有什么貴干呀?”小棣見他盤問得如此詳細(xì),還道他是小紅家的什么人了,因忙道:“我叫唐小棣,秦公館里太太,是我的姑媽,我見小紅的媽,有話面談。”那人一聽,早忙堆著哭里帶笑地叫道:“原來是唐少爺,失敬得很!請你里面坐一會兒吧!這地方實在骯臟得很,里面不方便,我們還是到門外談兩句吧。小紅的娘是已上工廠里做工去了,她要到晚上九時才回家,這兩天廠里忙得了不得。唐少爺有什么話,只管對我說好了,我可以給你傳話的。”小棣聽了,暗想:我這樣早趕來,她卻已進(jìn)廠去了,這真是不湊巧得很!因忙道:“你這位叫什么?是不是小紅家里人?”那人又笑道:“我叫李三子,和小紅媽是同在一廠里做工,不過我是專管送貨的,和她天天有得見面,你有話我可以告訴她。”小棣道:“也沒有什么要緊事,因為小紅記掛她媽,托我特地來望望她,不曉得她近日身子好嗎?”李三子聽到這里,不禁一笑。小棣這才理會,自己是個爺們的身份,卻給一個婢女當(dāng)差使,這就無怪他要笑了,因又道:“既然她已到工廠去,下次再來吧!”說著,便和他點了一下頭,回身就走。李三子還打著哈哈道:“唐少爺是貴人,倒叫你老遠(yuǎn)替小紅來望她媽,真對不起得很!晚上我和她說吧!”小棣并沒回答,步伐是相當(dāng)?shù)乜绲煤芸欤驗樗X得李三子這話,頗覺有些兒刺耳。

小棣一路走,一路想,這李三子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這人真可惡得很。但想著了妹妹,昨夜她竟不曾回來,那么她和半農(nóng)定在外面開旅館了。唉!妹妹這人似乎也太不知廉恥了。這時候不知有沒有回校,若還沒有回來,那姑媽今天叫我和妹子到她家里去,這叫我哪兒去找她?假使姑媽問我妹子為何不同來,我怎樣對答好呢?若從實告訴了,這不但妹子名譽掃地,就是我自己也要受姑媽埋怨,萬一再給爸媽知道,那更是了不得……小棣想到這里,心中別別亂跳,急急坐車回校。誰知到校一瞧,不但妹子和半農(nóng)仍沒回來,連校役都跑得一個都沒有了。全校鴉雀無聲,寂靜得了不得。小棣沒法,只好自己坐車到姑媽家去,坐在車中,暗暗地思忖,姑媽她若問起來,我是只得圓一個謊了。這時差不多已十點光景,街上車馬不絕,來去行人很是擁擠。不多一會兒,早到門前,小棣付去車錢,敲門進(jìn)內(nèi)。只見姑媽和小紅正坐在書房里聊天,見小棣進(jìn)來,便開口問道:“你妹子為什么沒有同來呀?”小棣聽果然姑媽問起妹子了,因忙答道:“妹妹和一個同學(xué)有事約出去了,大概下午要來的。”若花笑道:“我猜你妹子是一定約著龔家的孩子出去了是嗎?”小棣倒料不到姑媽一猜便著,不禁紅了紅臉,微微一笑,卻沒回答。小紅早已端上一杯茶來,小棣連忙接過道謝。小紅對他盈盈一笑,便拿著揩布抹桌上的灰去了。若花指著寫字臺上報紙道:“棣兒,你姑爹也出去了,你嫌寂寞,你瞧會兒報解悶吧。陳媽請了兩天假,我是要到廚下去料理料理哩!”說畢便站起走了。

小棣見室中沒人,且不瞧報,伸手將小紅身子拉來,向她耳邊低聲道:“小紅,今天一早,我是已到桃葉坊去瞧過你媽了。不料你媽已上工去,遇見一個眼睛高低的男子,他說叫李三子,問我有什么事,我說來望望她媽,他告訴我你媽身體很好,叫你不用記掛的。”小紅聽他真的去過,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感激,同時又有無限喜歡,把腳兒跳兩跳,滿堆笑容謝道:“表少爺!你真是個好人,我媽媽若知道了,她心中不知要怎樣感謝你哩!”小紅說著,握了他手兒緊緊不放,秋波望著他臉兒只是哧哧地笑。小棣見她這份兒嬌憨模樣,可見她內(nèi)心一定是有無限的快樂。愈瞧愈美,愈美愈愛,忍不住把手兒握到鼻上去聞著,同時又搭訕道:“小紅,你這個李三子可認(rèn)識他嗎?”小紅并不掙脫,柔順地盡讓他聞了一回,因怕太太進(jìn)來,便忙掙脫了,退后一步,向他瞟了一眼,抿嘴道:“這個李三子嗎?他本是蘇州種田的,因為他好賭成性,背了一屁股的印子錢,連種田的牛都被人牽走了,家里棉被衣服也當(dāng)光吃光。在鄉(xiāng)下真正度不下去,只好攜著女兒,偷偷地到上海來了。說也奇怪,李三子自己生了這么一副鬼臉,他的女兒倒是個挺漂亮的模樣,半點兒也不像她的爸爸。但是可惜得很,聽說她在十六歲那年,竟被李三子押到堂子里去了。”小紅說到這里,長長嘆了一口氣,好像代他女兒抱不平的樣子。

小棣正欲再問,忽聽若花的咳嗽聲,小紅連忙執(zhí)著一把掃帚,到客室里去打掃了。小棣遂也翻著戲報瞧,見姑媽進(jìn)來拿著一方火腿,又匆匆到廚下去。小棣因忙又站起來,探首到客室,向小紅招手。小紅一見,便又笑盈盈地走到小棣面前。小棣見她小巧玲瓏,像黃鶯兒那樣地跳來,一心愛極欲狂,便伸開兩手,把她擁到懷里,把嘴湊到她的唇上,正待親親密密地接一個吻,不料天井里又聽一陣腳步聲。小紅心中大吃一驚,慌忙把他推開,退在旁邊,故意高聲地喊道:“表少爺!你的茶恐怕冷了,我給你換上一杯吧!”小棣望著她噗地一笑,連忙也退到寫字臺邊,把報紙翻開,裝作看報的神氣。就在這個時候,外面走進(jìn)一人,正是姑爹。小棣暗暗叫聲好險,心中猶忐忑不定,一面忙站起,喊道:“姑爹回來了。”誰知可玉見了小棣,劈頭地就說道:“你們年輕的人,真是荒唐……”小棣、小紅一聽這話,頓時臉兒失色,一陣紅一陣白起來。可玉接著道:“棣兒,你這件事總也該知道,你妹妹和半農(nóng)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啦?”小棣、小紅到此,方知并非自己的事。小紅芳心略安,就悄悄地溜走了。小棣驚魂稍定,但妹妹到底又和半農(nóng)怎樣了?難道兩人在外面開房間,被姑爹撞見了不成?因忙道:“妹妹怎么樣?我實在并沒知道呀!”可玉立刻翻開報紙,指著一則新聞給小棣瞧道:“你瞧吧!我在朋友家里,翻翻報紙,不料竟翻出這個新聞來。你妹妹真也荒唐透頂了,怎么深更半夜地同男子在馬路上走,倘使給你爸媽知道,這還了得!”小棣隨著他指著的地方瞧去,不禁也“喲”了一聲叫起來。你道這個新聞是登在哪版,原來是登載在《舞國春秋》里。小棣忙低頭細(xì)瞧,那若花卻又笑盈盈地進(jìn)來,心中還只顧說道:“小紅這妮子,你也一天一天大了,燒菜也該注意些,這個火腿燉童子雞是要越爛越有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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