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林銀裝素裹,虬枝巍然盛滿積雪,如麗人肩披鶴氅臨風而立。林中湖邊,不知不覺雪落滿衣的林玨盤膝蒲團,紅線環(huán)繞周身,一滴一大半已從血液中剝離出來的“水滴”在胸口幾寸位置浮空旋轉。
他在修煉《燚》。
自得到這門功法后,他每天都會抽出一個時辰來修煉。按太上所說,他要修煉十個月才能剝離出第一滴水滴,那差不多是在明年的一二月,然后就可以修煉九盤九宮,開辟“宮”,真正意義上成為一名修士。
而之所以他會在這里修煉,則要把時間撥回到幾刻時前,他剛剛來到靜林。
白雪皚皚,靜林靜靜趴伏在騰岐學院一角,林玨自探向靜林深處的石板小徑走進,來到澄清如鏡的林中湖邊。林中湖四面草地,春日時草長鶯飛,此刻已成一片“雪原”。他繞著林中湖閑逛了好一陣,最初的新奇逐漸被寧靜沖淡,便是這時,他發(fā)現(xiàn)積雪下惹眼的一角,抽出一看,才知是用布裹住的蒲團,便是這時,許是受環(huán)境感染,他心中萌生了修煉的想法。
時間慢慢過去,當橘紅漸漸模糊了天空,紅得慘烈的陽光透過樹梢,向雪地投下今天最后一瞥,在皎潔月光遮掩下,走向它的歸處。
琴柳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靜林。
她性子外看冷傲,如北境永不凝固的初雪,寒冷里裹著易碎的月光;然又頗柔軟,如寒風雕琢下逐漸融化的日輪,暴露出冰層下暗涌的春溪。她既是學子們高不可攀的極北清香,也是母親懷里眷戀溫暖的小女孩。
而林玨外觀純真,如未曾雕刻璞玉般無暇,實心機謀,如昏暗叢林中的提心吊膽。他既是圣會不可放棄的寒燚,也是不知不倦探索真相的少年。
兩人在今日闖入對方世界。
琴柳安靜走在靜林掩映,徑上積雪細微作響。她回憶今日功課,揮抹不去的,是打破平靜生活的少年,亂人心境。
然修煉便要心靜,只是未等她靜心凝神,已見到湖邊不動如山的林玨。
他居然也在……
琴柳凝著好看的眉,雙手抱胸,站在十步開外的樹下望著湖邊醉心修煉的林玨。
她的印靈特殊,擔心影響林玨,也暫不修煉了。且,視力極好的她微微瞇眼,那顆少年胸前緩緩旋轉的血滴,難免不惹人好奇。
“嗯!”
此時林玨突然功法運轉有礙,臉色瞬間通紅又蒼白,一聲痛苦悶哼,眼中浮現(xiàn)略微扭曲的破碎圖案。
糟糕……他當即醒悟,強忍疼痛,小心引導血滴回身,停止《燚》,趕緊內視一番,仍不知問題所在,似乎那疼痛不曾來過。
“奇怪。”不明所以的他嘀咕了幾句,才有空抬起頭,望見那個假裝看不見他在幾步之外漫不經(jīng)心的琴柳。
林玨愣了楞,他仰望面無表情視線投向別處的琴柳,氣氛莫名尷尬,
“那個,”一陣沉默過后,還是他率先開腔,起身正經(jīng)行禮,“雪公主晚好。”
總感覺自己不回答氣氛可能會更尷尬,琴柳心有些累。
“不用稱我雪公主,”她聲音清冷,“桑斯坦尼?藍?琴柳。這是我的名字。”
琴柳在皚皚白雪里靜靜注視林玨,身后樹梢被染上夕陽的橘紅,悠遠寂寥。林玨背對陽光,注視她純粹干凈的雙眸,看失了神。
琴柳面冷如霜,默默握緊劍柄。林玨恍然回神,撓撓頭,不知所言。想想也是,他一個醒來就在天都島上讀書書的小家伙,哪有和同齡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
不過他注意到琴柳動作,下意識把視線投向那把掛在腰間的雕花的劍,眼睛立刻亮起來:“琴柳,你腰間的劍好好看啊,我可以拔出來看看嗎?”
琴柳呼吸一頓,注視少年充滿純真的雙眼,湛藍鳳目第一次流露出費解的情緒。她深吸一氣,毫無感情的冷音才緩緩響起。
“既然如此,”她面無表情解下配劍,嗤地一聲連劍帶鞘插入雪地,戰(zhàn)意盎然地直視林玨,“有膽就來拔劍。”
嗯?
林玨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懵。他再傻也知道琴柳生氣了……雖不知為何生氣。
他于是干笑道:“你別生氣啊,我不看不就不行了嘛。”
琴柳沒有再說話,林玨語畢的下一瞬她就動了。
呼吸之間川境的內力涌出,加持在手臂上,讓她的拳頭更加具有威勢。
……沒錯,這位雪公主用的就是拳頭。
雖然穿著裙子,但并不干擾動作,琴柳微微下蹲,左腳前踏右腳穩(wěn)扎,上身小幅度的前傾,素手握拳后置。
這一切發(fā)生在呼吸間,當琴柳迅速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時,林玨還傻愣著沒動彈。
琴柳不會等待,左腳猛然發(fā)力,迅速前沖,獨特的清冷香氣中,一記兇悍而標準的直拳轟向林玨。
“你打我干啥啊!”林玨人都傻了,心想你是不是有病!勉強側身躲過。
琴柳白皙如玉的拳頭貼著林玨右臉擦過,帶起的內力勁風刮動少年發(fā)絲和臉頰肌肉。
林玨頓時瞪大眼睛,他這才明白琴柳是來真的,連內力都用上了哇!得益于在天都島上的苦練,論打架他還是知道些,立刻就要后撤拉開身位。
然而琴柳一擊不中并不猶豫,不待林玨發(fā)力,面無表情地前踏一步欺身再進,裹挾內力的左拳結結實實擊在他腹部。
“嗷!”
被擊中瞬間,林玨只覺琴柳內力如撞城錘轟然沖撞入他身體,幾乎把他臟腑撞得不知何處,耳朵立刻響起一陣空鳴,雙腳都直接暫時離地。
然即便這樣他也未失去意識,曾在天都島上被素宣魚嘖嘖稱奇的抗擊打能力可不是蓋的。同時他也火了,你莫名其妙打我就算了,居然還如此用力!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強打精神,忍著劇痛和嘔吐感猛地甩腿抽向琴柳。琴柳有些訝異林玨還能反擊,當下按下右手制住林玨倉促發(fā)力的左腿鞭擊,而后左拳上施加內力,往外一送,將林玨頂遠,拉開兩人身位。
噗!
林玨身有蠻力,琴柳下按的手輕輕一顫,身形稍微一晃又站穩(wěn),而林玨整個人直接飛了出去,撲倒在幾尺外的雪地里,再起不能。
四周安靜下來。
琴柳微挑眉,低頭看自己的素白手掌,似是沒想到林玨的力氣會這般大,幾乎撼動自己,難道這小子和自己一樣也是天生神力?想到這里她又看了眼倒下的林玨,氣也消了,便沒有再出手,就在原地等林玨起身道歉。
然而等了片刻也沒見反應,她不禁蹙眉,看著倒在雪地里一動不動的林玨,有些不明白,他……這么弱?我明明還沒動印靈!
不過,林玨似乎連內力都沒用出。
疑惑間,她收回內力,抬頭望望漸暗的天色,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天色已晚,今日修煉算是泡湯了。
轉身拔出插在雪地里的佩劍,重新系好,離開前腳步微頓。
她扭頭看向趴在雪地里繼續(xù)悄無聲息的林玨。
“林公子?林公子?”琴柳登時心里一慌,上前蹲下輕輕拍打林玨肩膀。
依舊沒反應。
北國母親在上,林玨不會被自己打出問題了吧?
琴柳迅速把林玨從積雪里拉出來,翻個面,拍去他臉上的積雪,輕聲呼喚:“林公子?林公子?”
林玨雙眼緊閉,沒有反應,鼻息微弱。
“暈了?”琴柳愕然,然后神色擔心憂慮起來,語氣也有些著急,“你這是做何!這么弱還說什么拔我的劍!你這直接昏過去,這怎么辦?”
她焦急四顧,可冬季入夜的靜林寂靜無比,哪去找人幫忙呢?但她實在也不愿丟下林玨獨自離去,好歹還算條生命。
那要不要將林玨背出靜林呢?
琴柳有些猶豫。
她身為新伊布坦的公主,到遠在他國的騰岐學院求學已經(jīng)惹人非議,引來麻煩不斷。若被人看到她與一陌生少年有過于親密的身體接觸,那對他們二人來說都將是大麻煩。
那就把林玨丟在這里自己去找人?
琴柳抓起林玨手腕,有些不敢讓脈搏微弱的他獨自留下。又是冬季,天色已晚,溫度很低,他身體還這么弱,萬一被凍出事了怎么辦?
她越想越著急,不禁懊惱自己一時沖動……哎呀也不怪我啊!是這小子挑事在先!
救人要緊。想過自己的舉動會有什么后果,俏臉焦急的琴柳鎮(zhèn)定下來,小心扶起昏迷的林玨,將他雙手搭在自己肩上。深吸一氣,全身發(fā)力將少年背起。幸好她比林玨要高上半個頭,不然還真不好背。
她上身微前傾,雙手托住林玨大腿,正欲往外走,抬頭看見前面的人時她直接愣住了。
她想過被其他學子看見這一幕,也做好了社死的準備,但萬萬沒有想到會這么社死。
被自己的長輩看到。
來靜林尋找林玨的克萊頓扶樹而立,目瞪口呆。
“克萊頓院長,你聽我解釋。”琴柳臉色平靜,聲音依舊清冷,只是聲調里隱隱有些顫抖。
這話……怎么聽著有些耳熟?花花公子十幾年的克萊頓嘴角抽了抽。
“我真的可以解釋,克萊頓院長。”琴柳盡量維持著自己表情,不甘心道,“他身體不好,暈了。”
你又知道他身體不好了?克萊頓震驚地連連點頭。這時因琴柳身體晃動,林玨本來搭在她肩上的腦袋忽然一歪直接貼上少女俏臉,微弱的鼻息拂過少女細嫩臉頰。
琴柳呼吸幾乎停止,身子瞬間僵住。
離譜啊離譜啊。克萊頓震驚得手拍額頭,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幾刻時后,桂荷閣,琴柳的房間里。
琴柳神色疲憊地放下佩劍,用火折子點亮燈盞,推開小窗,讓冬夜的寒風裹挾著雪花肆無忌憚地涌入。少女坐在窗邊,白嫩玉手撐著下巴,一邊試圖用冷風讓自己冷靜下來,一邊看著樓下空曠場地里披蓑戴笠的人點燃四周高高的燈籠,分散注意力。
最后克萊頓還是上前接過了林玨,簡單查看狀態(tài)后,對面無表情極度社死的琴柳欲言又止,最后只說了句“放心”就帶著林玨迅速逃開了。
見鬼了,為什么要給我說放心。
琴柳用力搖頭,看著窗外,默默發(fā)呆。
同一時間,天都島聽瀾閣中。
碧原晴空放下信,緩緩靠回憑幾,語氣平淡:“陵山都能失守,你們是干什么吃的?”
自昨夜分析過后,她就想到過局勢的惡劣,但沒想到那些人為了讓她離開天都島,居然會放棄陵山。
跪坐在下方的戎裝男子恭敬答道:“敵人有備而來。打柴人全部失聯(lián),而后敵人突集猛攻,一天以內,駐守陵山的小術家、小古家人全部戰(zhàn)死,只有后山的伙夫工匠撤了下來。我們實在是來不及支援。”
碧原晴空起身,冷冷道:“這不是借口。無論敵人如何攻勢,無論局勢如何艱難,陵山都不能失守,這才是陵山存在的意義。”
“然而陵山失守了。”她推開窗戶,眺望遙遠的南方,沉默。
“吾會去。”碧原晴空緩緩道,“而你們,必須死于陵山。”
男子深深頓首:“自然如此。”
……
林玨不記得自己為什么在這里。
似乎自琴柳白嫩拳頭上傳來的劇痛襲來后,他就在這里了。
站在荒蕪平原上,鐵青色天幕籠罩四野,天地間隱約有轟隆隆的巨響。
這是哪里呢?林玨茫然不知。是太上嗎?但這里沒有青草覆蓋的小山丘,只是一副沉悶到極點的世界,他甚至發(fā)不出聲音。
凌物山頂。
梅花飄搖里,太上悠悠抿一口茶,把書翻頁:“放你出來,是讓你教教他。”
太上對面,有虛影不屑的冷哼。
太上微笑:“不過,你也不要”
林玨面前忽然有人。面他而立,看不清面目,看不清穿著,只能模糊通過身材看出其是男性。
孤獨許久,林玨頓感欣喜,想要呼喊,卻發(fā)不出聲,想要靠近,卻邁不動腿。
他面前的那人忽動。
那人擺出架勢,一步一拳,一進一掌,拳掌變換,身形閃爍。又見那人猛一停頓,右手攤掌前伸,血滴自五指指尖凝出,在空中變換為“繩、槍、劍、刀、玄妙圖案”。血滴越來越多,最后竟凝為人形,復刻起那人的拳掌來。
林玨看得皺眉不斷,腦海里隱隱有什么東西要蹦出來一樣。他看那人動作,總有種“我也會”、“好熟悉”的感覺。
似曾相識。
血滴又凝聚為長槍,那人握槍“舞蹈”,槍出留痕,空中帶芒,其勢鋒利,一招一式,變換自然。林玨如癡如醉,越看越入迷,不知過去多少時間。忽然那人身形一定,猛然看向林玨,大步上前,轉瞬即至,槍出!
槍尖的鋒銳讓林玨幾乎無法呼吸,但更讓他無法呼吸的,是那人與他一樣,臉上有奇異破碎圖案的眼睛!
但他已經(jīng)無法思考,死亡氣息撲面而來,喉間刺痛劇烈,槍尖將至!林玨張嘴發(fā)出無聲的絕望吶喊!
太上接著道:“太過火了。”
槍尖奔潰,人影消散,林玨像是胸口被重擊一般整個人向后倒退飛去,目光所及迅速被漆黑吞噬。
一切都在消散,林玨瞬間失去意識。
太上對面,有不滿的冷哼響起。
太上微笑,不為所動。
“啊!”
林玨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尖叫!騰地一下翻身坐起,連忙摸自己的喉嚨。萬幸沒摸到槍窟窿,他才松了口氣。原來是個夢,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被那一槍刺穿喉嚨,真的嚇死了。
平復心情,他掃視一邊周遭,陌生床鋪、嶄新衣裳、雕虎屏風、安神熏香、溫暖火爐。
確認過周圍,是沒來過的地方。林玨疑惑皺眉,又躺回床上,開始回想:他記得,昨天自己下了島,看到了琴柳,然后吃午飯時認識了周樺和董甘棠;在書館認識了琴柳和林雅正;下午去靜林修煉,說錯了話,然后就被琴柳揍了一拳……不對,兩拳,嗯,是兩拳。記憶到這里就結束了。
他絕望捂臉:“唔……兩拳就給我打昏了啊!”
哀嚎過后,羞恥感拉滿的林玨唉聲嘆氣,掀開棉被,穿上掛在一旁的衣裳,拉開屏風,他微微一愣。
{名詞解釋:
琴柳部分個人信息
姓名:桑斯坦尼?藍?琴柳,小名小馨,尊稱雪公主。(不過她不喜歡人家叫她雪公主,她更喜歡大家稱呼她的名字。)
性別:女,不然為什么是公主呢。
年齡:十四歲。
身高:這是可以說的嗎?不過琴柳比林玨高。
體重:這是可以說的嗎?
身份:新伊布坦國公主。
印靈:北境黑焰/黑焰,屬非凡星門。
修為:外武術練習多年,初探門徑,掌握新伊布坦王庭外武術。印靈修為川境。
林玨部分個人信息
姓名:玨,化名林玨。
性別:男。
年齡:十三歲。
身高:這是可以說的嗎?
體重:偏瘦。
身份:寒燚。
能力:寒術:水滴,使血液離體凝結為物體。
修為:外武剛起步,身體還需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