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遮入晚，天都島耀紫城，宮后苑中湖邊茶室。

騰岐內(nèi)院院長揚朗爾格?克萊頓與騰岐學(xué)院副院長卡羅特·司徒·路相對而坐。

這間茶室整體由名青木搭建而成，如亭子般探入湖中，四角飛檐高高翹起，室內(nèi)輔以譚竹編織的竹桌竹杯，十分清新。

“師兄，咱倆很久沒有像這樣坐下來喝茶了吧？”克萊頓給路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諾素茶。

僅看外貌，恐怕普通人很難相信，克萊頓與路其實年齡相差不大，路堪堪比克萊頓大三歲。但就外貌看來，路卻已是有了風(fēng)燭殘年之兆，而克萊頓甚至像是及冠的青春少年，依舊風(fēng)流倜儻。

“自你加入圣會以后，就不曾如此了。”路平靜看著克萊頓，“寒燚已至，你得到答案了嗎？”

“很快了，很快了。”克萊頓輕聲道。

“是嗎？”路笑笑，“我卻覺得，寒燚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

克萊頓看向他，沒有說話。

路坐直了身體，蒼老容顏下的明亮眼眸與克萊頓的藍色眸子對視，聲音平緩：“開必縣。”

天降陣法引起的地動毀滅了整座開必縣，幾萬條人命一夜之間說沒就沒了，這是罄竹難書的罪行。

克萊頓搖頭道：“開必縣之事，非寒燚之為。”

路失笑。

克萊頓皺眉，按路邏輯，天降在開必縣展開正是圣會之意，那為什么圣會甘愿犯天下之大不韙而行此事呢？

“當(dāng)年，老師向我們提出一個問題，”路平靜注視克萊頓，“為答案，你選擇進入圣會，我選擇漠然旁觀。如今，就我看來，就任何一個理性之人看來，圣會怎可能限制不住一個花人天？怎可能放縱他跨越大海森林來到開必縣？原因只有一個，沒有力量可以憑空而現(xiàn)。這位寒燚甫一到來就城鎮(zhèn)毀滅、萬人死亡。毀滅，這就是寒燚，這就是答案。”

克萊頓解釋道：“這不是圣會本意，我們在阻止這一切。”

“然而開必縣還是毀滅了。”路輕輕搖頭。

克萊頓忽然感到一陣無力，張口無言。畢竟開必的毀滅是擺在眾人眼前的事實。

沉默，直至茶涼。

“這樣啊。”路舉杯喝盡了冷茶，起身攏袖，“你就在圣會尋找答案吧。我到山野去，到遠隔人間的湖海去。”

“師兄，終有一天，我會告訴您真正的答案。”

路了然。

“后會有期，師弟。”路行禮。

“師兄，一路順風(fēng)。”克萊頓起身回禮。

雖然我們所堅信的東西不同，最后甚至可能會發(fā)展到舉劍相對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是啊，師兄，最后的道別，一定不要遺忘。

路看著行禮低頭的克萊頓，像以前那樣拍了拍他的肩膀，轉(zhuǎn)身離去。

過了很久，克萊頓才收禮，他挺直了背，重新靜坐在原地，一杯接著一杯喝著冷茶。喝到茶壺里沒有了茶水，他就直接舀起一壺湖中水，仰頭像酒一樣喝干。

湖水打濕了臉和衣裳。忽然他用力扔開茶壺，暴躁地推翻竹桌，把制作精良的竹杯扔進湖中，最后無力地跌坐在地。

“師兄……”他口中喃喃自語。

……

同夜，麥鳴島亞瑪特蘭，送葬醫(yī)館。

亞瑪特蘭坐落在麥鳴島東南，是朝府的總部，也是一座千年之城。而送葬醫(yī)館正坐落在亞瑪特蘭南城的羅斯巷出頭，是一棟高度達到五層的樣式奇特的紅色平頂建筑，矗立在一眾兩層的坡屋頂房屋之中格外醒目。

這個醫(yī)館很有趣。

首先是它的名字：“送葬”。

送葬，簡單理解就是“把人送到墓地埋葬”。一個救死扶傷的醫(yī)館取這樣的名字，實在太不吉利。

其次是因為送葬醫(yī)館的地址，羅斯巷。

羅斯巷是亞瑪特蘭的老牌街巷。雖然它坐落在亞瑪特蘭整體發(fā)展較差的南城區(qū)，但它可不是什么落魄小巷。恰恰相反，從二十六年前開始，它就已經(jīng)是整個亞瑪特蘭乃至整個麥鳴島最紙醉金迷的地方了。每至黃昏，身手靈活的小廝們便會在鶯鶯燕燕的調(diào)笑聲里提著燈籠跑出房屋，準時把羅斯巷內(nèi)外的所有燈籠點亮，然后巷道內(nèi)外，一輛輛不起眼的馬車來來往往，送來一位位權(quán)勢滔天非富即貴的大人物。

鮮花鋪地，長袖飛揚，綢緞華美，女子嫣然，金石絲竹，悅耳動聽，美酒濕衣，佳肴不絕，鶯歌燕舞，通宵達旦。每一晚的羅斯巷都是如此紙醉金迷，而這顯然不是醫(yī)館的風(fēng)格。

最后一點，則是因為它的主人。

送葬醫(yī)館的主人是個叫北隆列·洛蘭的漂亮男人，一個漂亮得不像是人的男人，一個充滿神奇色彩的男人。

北隆列·洛蘭是在二十九年前的冬天來到亞瑪特蘭的。

說實話，那年可不是什么太平年。那年深受愛戴的朝府尊者大人驟然逝世，整個亞瑪特蘭都被卷入到權(quán)力爭奪的骯臟漩渦；那年四方靈動剛剛結(jié)束，人靈二族和平盟約簽訂不久，朝府剛剛開始復(fù)興星陸；那年外千尊與內(nèi)千尊重歸于好，千尊國倔強地再次統(tǒng)一；那年貝克林新國王向世界下“罪己詔”，宣布已徹底銷毀技術(shù)排列；那年申夏公主天資驚人，發(fā)誓此生不嫁只護國；那年磅礴大雪再臨人間，掩去了多少風(fēng)光骯臟。

那年發(fā)生的事太多太多。

所以不免的，也為這位北隆列·洛蘭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而且這家伙的醫(yī)術(shù)極其高超，只要他接手了，那你就是想死都死不了。當(dāng)年看得天下名醫(yī)都直搖頭的羅曼，就是他救回來的，至今還在活蹦亂跳，所以后來有人說，北隆列·洛蘭與羅曼·希爾諾亞的友誼，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兩年之后，洛蘭突然開始經(jīng)營在當(dāng)時還是違法的勾欄生意，并在短短一個秋天的時間里就壟斷了整個麥鳴島，為羅曼上位的最后一戰(zhàn)提供了大量資源。

同年羅曼就任尊者，第一批法案里就有允許勾欄經(jīng)營的法律。那些一開始極力反對的議員在得到了洛蘭每年上交的巨額賦稅中自己的那一部分后，一個個也漸漸閉口不言。

今晚的羅斯巷依舊是嬌喉曲聲婉轉(zhuǎn)，芬芳花朵飄落，脂粉熏香彌漫，寬闊奢靡的巷道燭火不絕，衣著華麗的女孩子們歡呼著雀躍，仿佛不知疲倦不分日夜地嬉戲打鬧，偶爾露出的香肩玉腿就足以讓那些候在外面的貴族侍衛(wèi)們大飽眼福。

“那個金發(fā)高跟女孩很眼熟啊。”

躺在二樓床上的羅曼掀開窗簾一角，看著巷道里最引人注目的高挑金發(fā)少女，挑了挑眉。

“你是說現(xiàn)在還穿著高跟鞋的小姑娘？那應(yīng)該是蘭妮。”身披繡有青色竹葉的白袍，烏黑如墨的長發(fā)披在肩后，即便是歲月也難減昳麗容貌的英俊老男人——北隆列?洛蘭背對羅曼，一邊搗鼓藥材，一邊笑著道，“這小姑娘可喜歡高跟鞋了。”

他轉(zhuǎn)身露出漂亮的側(cè)臉，走到窗邊掀起窗簾，漆黑瞳子倒映出頂樓仆人撒下的在空中翻飛的繽紛花朵，女孩們的清脆笑聲比絲竹還要悅耳，他微笑道：“這滿天的花雨啊，讓我想起了雪。”

羅曼瞇眼，然后點頭：“對，你是七十二年冬天到的麥鳴島，那年是下雪了。”

“嗯，那年我三十有一，剛剛登上麥鳴島，”洛蘭目光溫柔，輕聲回憶，“那是我生命里的第二場雪，如今想來還是很難忘。”

“自那以后二十九年都沒下雪了，當(dāng)然難以忘記。”羅曼笑了。

“話說昨天亞浩宇也城里的敵人也跑掉了？”

“藍明和宋千單一個都沒留下。”

“意料之中，畢竟人家也只是來給你表個態(tài)，拉拉大旗，你還指望他們以命相搏啊？”洛蘭拉過椅子坐下，“倒是你，正面對上久負盛名的滿江紅徐淡鑰，感覺怎么樣？”

“無力。”微微沉默后，羅曼輕嘆，“三艘天船的主炮都破不了他的防御，若是沒有李青煌斬出的最后一劍，我可能就要此命休已了。”

說到這，他瞥了一眼這個比自己大上四歲、但依舊英俊風(fēng)騷不減當(dāng)年的好友，沒好氣道：“只是如果某位醫(yī)館館主愿意的話，今天徐淡鑰就能永遠留在蒂瑪爾蘭了。”

“我是醫(yī)者，可不干那打殺打死的事。”洛蘭笑道，“那是你的敵人，我想由你手刃比較好。”

“我已經(jīng)看開了，在修煉一途上我永遠也無法打敗徐淡鑰，”羅曼搖頭：“不管是誰殺了他，我都可以接受。”

“小心走火入魔。”洛蘭意有所指。

羅曼不語。

“洛蘭，我總覺得這一次打得蹊蹺，”片刻后，他忽然蹙眉，“一開始知道西王盟船隊，我只當(dāng)是神話想要在大庭廣眾下殺死我的又一個愚蠢行動罷了。如今想來，我總感覺……有點問題。”

“因為神話不僅派出帶著靈器紅弓的貝涼，還派來了徐淡鑰。”洛蘭點頭，“逼貝涼對陣你，肯定是他們的惡趣味。但徐淡鑰會來，肯定還有其他原因。”

“而圣會好巧派了個以前名不見經(jīng)傳、今日一劍登封號武的李青煌來，恰恰好好，”羅曼緩緩道，“我總感覺，我被算計了。”

“朝府和圣會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同盟關(guān)系，他們算計你不是很正常？”洛蘭淡淡道，“既然選擇了與江湖宗門合作，那就早晚要做好被背叛的準備。”

“希望能夠撐到大功告成的那一天吧。”羅曼輕輕嘆氣。

“不說這些，之前你問的開必縣事情，我?guī)湍銌柫恕！甭逄m轉(zhuǎn)變話題，“那天開必縣發(fā)生大地動時，她也在千里之外，不知詳情。不過，”

“不過什么？”羅曼好奇追問。

“她的聲音真的還是好好聽。”洛蘭一臉癡笑。

“……”羅曼頓時翻了個白眼。

發(fā)完花癡，洛蘭收斂了笑容：“說回正題。你看看下面，你大張旗鼓來到我這里，不就是為了等樓下的這群貴胄嗎？他們都已經(jīng)在下面站半天了，你不見見？”

羅曼透過窗戶看著下面麥鳴島各個貴族家長，冷笑道：“昨天他們還言之鑿鑿地說自己要堅定保持中立，不肯對我施以援手！直到我死了幾百個小伙子，砸出去幾個軍隊的陣法資源，還掏出了最新研發(fā)的重型天船，他們才肯像狗一樣跑到我面前來！現(xiàn)在，他們只需要在下面站一站，然后上來見我一面，說一大堆廢話，就可以得到我的禮遇，這已經(jīng)足夠表明我的仁慈了！”

“所以我才討厭政治啊。”洛蘭嘆氣。

忽然有人叩門。

“尊者大人，洛坦利亞家長前來探訪，正在樓下。”

周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沉默。

羅曼忽然望向洛蘭，眼中涌現(xiàn)迷茫：“洛蘭，這次，我……做錯了嗎？”

“沒有。”北隆列·洛蘭沉默了一會兒，“對你和海伯倫來說，你做得很對。”

周像站著門外，隱約聽見“海伯倫”三字的他微微皺了眉。

“讓他進來。”

然后，周像聽見羅曼這樣說。

聲音沉穩(wěn)。

馬車不停穿梭在大街小巷，一個又一個貴族家長不分先后來到燈火輝煌的羅斯巷。不明所以的平民被清脆的馬蹄聲和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吵醒，小心推開窗，對著外面不時飛馳而過的古老豪華馬車小聲指指點點。

裝飾著不同家徽的豪華馬車車輪碾在年久失修的石板路上，自四面八方趕來。亞瑪特蘭的街道此時就像棋坪上的十九路縱橫，而一輛輛馬車就是一顆顆同色棋子，在棋盤上連接成型。

這一夜終不平靜。

……

同一個夜晚，遠在星陸西北的西王盟。

斯哈剛王國，也稱海封長城守護者、朝府千年之?dāng)场⑽魍趺酥苟φ摺ゴ蟮膴W利?斯哈剛王國。作為西王盟的領(lǐng)袖，威名響徹世界的斯哈剛王國坐落在星陸極西之地，尊貴的奧利家族已經(jīng)統(tǒng)治了這片土地長達數(shù)百年之久，并且還將永遠統(tǒng)治下去。

斯哈剛王國整體地形以丘陵平原為主，國境南北狹長。西隔長生海與海封長城相望，東臨靈族十四領(lǐng)之一的環(huán)國王領(lǐng)，北臨西澤、澤耳丹、東法克三國，南靠章德伊王國。斯哈剛王國東南部的堅城與朝府的西北軍大營僅僅只隔了五十里地，即章德伊王國一部分狹長南境——一條低矮丘陵地帶。這里也正是朝府與西王盟近一百年來的主戰(zhàn)場，鬼將奧利?貝涼的赫赫威名就是在這里打出來的。

斯哈剛王國有王都和陪都。

原本坐落在東部內(nèi)陸的原始王都古斯芬尼在新都落成后就降級為了“陪都”，位于西海岸的斯芬尼則是斯哈剛的新王都。

只是古斯芬尼雖然名義上是陪都，但近兩百年來，這座古老的城市依舊忠實履行著王國的實際王都職能。

一個原因是新王都斯芬尼在建成不久后就遭到了朝府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天船轟炸，整座城市幾乎都被夷為平地。另一個原因嘛，民間雜談罷了。

同一時間，古斯芬尼城，王宮。

一名帶刀侍衛(wèi)高舉令牌匆匆走過雨水未干的道路，掃水的宮女見到令牌皆是恭敬彎腰退至一旁。

這名侍衛(wèi)不僅內(nèi)功深厚，而且也沒有遵守“王宮步趨”的規(guī)定，腳程很快。片刻后，他來到國王書房，徑直推開大門，看著案后端坐的身穿黑絲織錦服的年輕男子，呈上一封信。

年輕男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接信拆封。信未看完，他臉色已然大變。

侍衛(wèi)淡淡道：“大王，保重身體。”

年輕男子猛然抬頭，直視侍衛(wèi)，眼里憤怒滿溢。帶刀侍衛(wèi)面無表情，身體紋絲不動。

年輕男子臉色難看，緊抓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爆起。片刻后，侍衛(wèi)耳邊才響起壓抑著憤怒的一聲“多謝關(guān)心。”

侍衛(wèi)冷笑一聲，按刀退出書房。他知道上面坐著的是國王，但態(tài)度依然不敬，因為這位國王不過是只羽翼未豐便折了一只翅膀的稚鳥。

這只不聽話的稚鳥，叫奧利·亞唯。

奧利·亞唯是昨年新登基的斯哈剛國王，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作為一位充滿朝氣的國王，他與所有年輕人一樣，陽光、善良、熱情、勇敢。所以他堅信著，他能憑借自己的力量讓斯哈剛王國變得更加美好更加強大，他堅信自己可以帶領(lǐng)軍隊擊敗一切來犯之?dāng)常瑸樽约旱膰液腿嗣褛A得真正的和平。

但事實上，并不是所有人堅信的事情都能成為現(xiàn)實。

至少他不能。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亞唯憤怒地把屋里的一切陳設(shè)都用力砸在地上。上等的瓷器摔得粉碎，冒著熱氣的茶水四濺，珍貴的硯臺不復(fù)原樣。燭火在燈盞上恐懼地顫抖，悲哀而無力地試圖逃離，逃離自己終將被焚燒殆盡的命運。

他撕扯著錦繡華麗的帷帳，咆哮著，盡自己的所能破壞著一切他能破壞的。宮女們跪在門外磕頭，身子瑟瑟發(fā)抖，但無一人敢上前勸阻這位發(fā)怒的年輕國王。

這一夜終不平靜。

第二天，細雨飄灑，鬼將府角門。

絕大部分的斯哈剛?cè)诉€不知道他們所尊敬的鬼將奧利·貝涼已經(jīng)戰(zhàn)死在世界廣場，日子一如往常平靜。

鬼將府的角門開在旁邊的小巷里，門檐下，一位撐傘的素衣女子坐在門檻上，遙遙望著巷口。古斯芬尼的人都知道，貝涼很愛夫人，所以哪怕是坐在門檻上這種小孩子舉動會有辱王室儀容，但只要夫人想坐，那貝涼就會永遠陪夫人坐在門檻上。

貝涼在外征戰(zhàn)的日子里，夫人經(jīng)常坐在門檻上，迎接貝涼回家，今天也是如此。在斯哈剛國，貝涼和夫人的愛情故事版本眾多，無一不感人，所以坊間對夫人有諸多猜測。有人說，夫人要么生得極美，要么娘家勢大，要么武功蓋世。不然的話，斯哈剛有史以來最優(yōu)秀的鬼將貝涼為什么會愛上她呢？

其實亞唯覺得，將軍夫人生得并不美，只能說是耐看。人來人往間，微服的亞唯拉低斗笠，遠遠看著將軍夫人，眼神復(fù)雜，嘴里發(fā)苦。

貝涼沒回來的日子里，她經(jīng)常坐在這里。

夫人柔順的黑發(fā)梳得很整齊，白皙的臉頰微圓，長長的睫毛下，是格外柔和的目光。但現(xiàn)在，夫人的目光有些分散，仿佛穿過很遠很遠的雨，看見了對峙的鬼將和尊者。

亞唯不知道該怎么說。

他也想過把那封信直接交給夫人，只是一想到自己看了那封信之后的反應(yīng)，又不敢給了。思來想去，磨蹭了很久，身上的雨水將內(nèi)襯都打濕，他才猛一拍墻面，橫下心來，緩緩走進巷子。

也不知道是巷中格外大的冷風(fēng)還是衣裳盡濕的原因，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一步一步，忍著冷，他走到夫人身旁。

“亞唯，你來了？”夫人微笑抬頭。

“侄兒是來看望嬸嬸的。”他摘下斗笠，行晚輩禮，動作有些僵硬。

“坐，你很久沒來了。”夫人拍拍門檻，微笑點頭，聲音溫柔，“宮中的事都忙完了？”

“都、都做完了，沒有偷懶。”亞唯不敢直視夫人，輕輕坐在門檻上，低著頭，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

夫人揮手，亞唯濕漉漉的衣服迅速干燥。

“是貝涼的消息嗎？”夫人輕柔整理亞唯額前濕發(fā)，聲音溫柔，語速很快，“沒和羅曼打起來話，就真是太好了。他回來了嗎？家里還有晚飯，要一起來嗎？我們一家人很久沒在一起吃飯了。家里的碗筷是夠的，你愛吃的菜也都有，要來嗎？”

“……”

亞唯抬頭，張了張嘴。

夫人溫柔注視他。

“我、我……”亞唯終于下定了決心，咬著牙，淚水與語句噴涌而出，“叔叔、叔叔他……我，我……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不聽叔叔的話，我不該輕率下決定，我不該胡亂地殺神話的人。我不該，我不該……對不起……我……，對不起……叔叔他、對不起！”

“沒關(guān)系的。”夫人還在整理亞唯的濕發(fā)。

淚流滿面的亞唯望著夫人。

“我知道的。”夫人收回手，把傘遞給亞唯，起身，一手扶著墻，一手放在雙眼上方，眺望遠方，聲音很輕，“你叔叔說，你不要說對不起，你不要覺得自責(zé)，這是你的王國，一直都是。”

夫人輕輕仰著頭，伸出右手，張開五指，她透過指間的縫隙看著自天上垂下的細線后隱隱約約的星星，輕聲問：“亞唯，告訴我，羅曼怎么樣？”

亞唯望著夫人，擦去臉上的眼淚和雨水，低聲回答：“羅曼還活著。”

夫人看著星星，輕輕笑了。

“有一個人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名詞解釋：

名青木：喬木類樹木，樹干端直，樹皮多縱裂，喜溫喜水，需要靈族糞便提供養(yǎng)分。其樹葉常年不枯不落，多種植在靈族各領(lǐng)之中，申夏國是最大的名青木產(chǎn)地。名青木以色澤青色純粹、自然光滑、耐蟲蛀、有清香聞名于世。缺點一是生長期長：一株名青樹樹苗需五十年才能長成；二是需要靈族糞便這個條件太過苛刻，無法鋪開種植。

譚竹：喜酸性土壤，極度依賴水源灌溉。存活率低，需專業(yè)農(nóng)夫長期照料，夏陸的西南三夏是優(yōu)質(zhì)譚竹的唯一產(chǎn)地。譚竹以可塑性強、外觀挺直、色澤豐富而聞名。現(xiàn)因長期種植，導(dǎo)致西南三夏適宜的酸性土壤逐漸減少，產(chǎn)量日減，價格愈加高昂。

諾素茶：十大名茶之一，星陸東北是主要產(chǎn)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