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極難處,是書生落魄 (求推薦票)
- 太平卿士
- 庚子印記
- 2866字
- 2020-11-26 18:24:37
小鎮東邊小溪邊的學館,院門緊閉了三天,而那名時常坐在溪邊閣樓走廊里飲酒的落魄書生,這幾日也未見蹤影。
只不過小鎮上本來就少有人關注學館,是以學館開門或是閉門,并無區別。
第四日清晨,學館的院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了,這一聲門響,打破了學館多日來的沉寂。
一個布衣草鞋的黑瘦少年從里面走出了,他看著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學館的大門朝溪水而開,開門就能瞧見那條穿小鎮而過的溪水。
站在門外臺階上,黑瘦少年先看了一眼溪水,伸了一個懶腰,然后又扭頭往小道兩頭瞧了瞧,大清早的,小溪邊上的這條小道,尚空蕩蕩的一個行人也沒有。
“臭小子,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你是想餓死叔公我呀!”學館里的閣樓上傳來一聲怒罵。
黑瘦少年回頭嬉笑一聲,應道:“知道了,我這就去買早點。”
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李劍云,感受著再度為人的喜悅,世界似乎變得比以前美麗了。
他沿著小溪往前走,只見清澈的溪水,汩汩而流,兩岸楊柳垂枝,鳥兒嘰嘰喳喳,相互追逐著,甚是歡快。
拐入巷子后,不時遇到開門去打水,或是出門做活的大叔大嬸、大哥大嫂,黑瘦少年一改往日的低頭匆匆走過,而是慢下腳步,眉開眼笑地和那些人打招呼。
有認得他的,也有不認得他的,對于他的微笑招呼,也回他以微笑。
可見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全在于那個萬毒的“我以為”,很多美好的事情,都因為一句“我以為”而錯過了。
以前的李劍云,獨來獨往,自卑封閉,覺得他一個泥路巷的窮小子,不會有人愿意停下來與他打招呼。
何況鎮上的李家將他這一支撇在族外,這是事實。
一路走下來,少年的心情大好,這是他長到十六歲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翠嬸的早點攤剛剛支好,見到李劍云走過來,顯得有些驚訝,隨即又一臉關心地問道:“劍云,這些天怎么沒看到你?”
這會兒有幾個人來翠嬸的早點攤買早點,李劍云見翠嬸忙不過來,便走到里面去擼起袖子幫忙。
他的這一舉動,不但讓買早點的鎮民感到詫異,就連翠嬸也投來異樣的目光。
待那幾人拿了早點離開后,李劍云才回答道:“我跟著衛先生去了鎮外,昨晚才回到鎮上。”
翠嬸點點頭,眉開眼笑,她邊拿饅頭,邊問道:“今天要幾個饅頭?還是一樣嗎?”
“今天要多拿一些,衛先生也要吃呢,還有腌菜也要一些。”李劍云笑道。
在翠嬸拿饅頭的當兒,李劍云又問道:“怎么沒看到牛文?”
“還在睡覺呢,大了些了,也學會懶了。”翠嬸隨口道。
黑瘦少年咧嘴笑了笑,沒再說話。
拿了饅頭和腌菜往回走,路過鎮上的唯一一間酒鋪,李劍云見酒鋪已經開門,想了想便走了進去。
老板似乎沒想到這大清早的,就有客人進來,很熱情地過來接待,當看清楚來人時,臉色瞬間又冷淡了下去。
布衣草鞋的黑瘦少年,面容依稀有些熟悉。
李劍云卻全然不在意酒鋪老板的臉色變化,依舊開心地詢問道:“老板,有上好的酒打嗎?”
“有啊,你要打多少?”酒鋪老板冷淡地回道。
他見眼前的黑瘦少年從貼身衣兜里摸出一個錦織荷包,從里面拿出一錠銀錁子,然后又將尚鼓的荷包依舊貼身藏好,整個過程很是小心翼翼。
酒鋪老板冷眼旁觀,開始還一臉不屑,當白花花的銀錁子露出來時,本來冷淡的臉色如冰雪遇到陽光,瞬間便消融了,微胖的臉上如花兒綻放,既陽光又燦爛。
銀子尚喜,遇見眼開。
李劍云手里捏著銀錁子,笑著道:“我聽說您這兒的南山竹葉青,二兩銀子一壇,我要一壇。”
酒鋪老板急忙點頭哈腰,領著黑瘦少年到柜臺邊,他眼珠子轉動,偷瞄了一眼黑瘦少年,走到角落里捧出一只黑色酒壇放到柜臺上。
李劍云打量了一番,又去看著酒鋪老板,躊躇道:“老板,我見他們買的南山竹葉青都是暗黃色壇子裝的,衛先生認得的,我怕買錯了他會不高興。”
酒鋪老板聽后,假裝去看柜臺上的酒壇,臉色有些僵,然后抬頭笑道:“這酒是學館的衛少爺要的是吧?抱歉抱歉!我剛聽岔了,我馬上給你換上好的南山竹葉青。”
酒鋪老板將那壇酒抱了回去,期間還伸手抹了一把額頭,又快速從酒柜里抱出一只暗黃色的酒壇,放到黑瘦少年的面前。
李劍云見這一只酒壇,無論是外觀形狀,還是干凈程度,相比于之前的那只,有著天壤之別。
他笑著點點,然后將手里的銀錁子遞過去,還強調道:“老板,這是五兩銀子。”
找了零錢,等黑瘦少年抱著酒壇開心地走出酒鋪后,酒鋪老板黑著臉啐了一口,嘀咕道:“我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泥路巷的窮小子也有錢買酒,原來是衛少爺讓他買的。”
黑瘦少年腳步輕快,走街過巷,神色甚是開心。
又花了一錠李秀云送他的銀錁子,不過這次他一點都不心疼,三叔公和衛先生救了他一命,他為他們買一壇酒,這個很應該。
況且,只花了半錠銀錁子,懷里還留下三兩。
正在學館閣樓上對弈的一老一少,見黑瘦少年一只手里提著一個包裹,另一只手懷抱著一只酒壇。
兩人具是面露喜色,三叔公笑道:“鐵公雞也舍得拔毛了,有長進。”
“孺子可教也。”青年書生笑道。
一老二少,就在學館的閣樓上,大清早的,就著饅頭腌菜,一杯一杯地喝起來。
李劍云平生第一次喝酒,才兩小杯下肚,便已經面紅耳赤,顯出醉態來。
一輪朝日爬上東邊山頭,萬丈光芒照向小鎮,陽光從閣樓的窗戶上透進來,秋日陽光溫暖舒適,猶如慈母的暖手。
矮腳長條漆案上,那包饅頭還剩下一大半,腌菜也沒動多少,而那一壇南山竹葉青,已然見底了。
黑瘦少年端坐在旁邊,緋紅的雙眼,目光顯得迷離,身體幾次差點要歪倒,他用手強撐住了。
三叔公臉皮黑皺,耷拉著眼皮,看不出是醉是醒,而一向酒不離身的青年書生,居然看著有些醉意了。
他一口悶完杯中酒,然后將握酒杯的手伸出,大聲喊道:“上酒!”
舉止灑脫,意態狷狂。
坐對面的三叔公嘿嘿一笑,伸手指著青年書生,醉態盡顯地道:“行了,你現在不過一落魄書生,還擺什么儒門君子的臭架子。”
倒是一旁端坐的李劍云,被青年書生那一聲滿含豪情的“上酒”,勾動了心底的意氣,酒氣涌上來,瞬間覺得自己變得高大起來。
他站起身來,俯身捧起案上的酒壇,給青年書生手里的酒杯倒滿,然后捧著酒壇站在一旁。
青年書生仰頭一口喝干,喊道:“好酒!”
然后大笑起來,狂態盡現。
他將手里的酒杯丟在漆案上,東倒西歪地站起身來,一揮手,說道:“想當年,進神都,入太學,侍郎斟酒,祭酒磨墨,揮毫間,賦成詞就,何等的意氣風發。”
李劍云為青年書生的意氣所感,兩眼放光,神色變得激動。
三叔公卻佝僂著身體,自顧自地又喝了一杯,耷拉著一張臉,幽幽道:“極難處,是書生落魄,最可憐,是浪子白頭。”
青年書生聽后,仰頭大笑,意情滿懷地說道:“一個落魄書生,一個白頭浪子,倒真是絕配。”
待青年書生說完,案前坐著的三叔公,窗前站著的青年書生,同時大笑起來。
李劍云雙手抱著酒壇,也傻傻地笑。
多年以后,當他在外面世界走過一趟,有了一些經歷后,才真正體會到了,當年的那個早晨,在小溪邊學館的閣樓上,那一老一少當時的心情。
這是后話。
一老一少笑完后,衛易走到案邊的席上躺下,三叔公直接歪倒身體,兩人就這么在案邊睡下了,片刻后,室內便鼾聲大起。
李劍云一陣發呆,片刻回過神來,忙放下懷里抱著的酒壇,跑到隔壁屋子里拿出兩床毯子,分別蓋在兩人的身上。
然后悄悄地退出屋子,來到走廊上,走到朝溪水的一邊,一屁股坐下來,背靠著走廊的墻面,透過欄桿,望著下面的溪水。
這一刻,他覺得,做一個讀書人,也是很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