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劍云夜闖衛府的第二天下午的晚些時候，侍奉衛青君的婢女傳出一條消息，十年未曾出閣的青君小姐，已經離開了青閣，不知去向。

沒過多久，這消息便在衛府里傳開了。

老管家衛常急忙安排人手到鎮上的各處尋找，府里的下人們神色匆匆，亂作一團。

衛府后院，升煙樓。

秋風和煦，窗明幾凈。

衛含煙憑窗而立，靜靜地望著院子里，她身后站著已然恢復不少的婢女雀兒。

“你確定昨晚青閣內不曾有事情發生？青丫頭隱居青閣十年，身不下閣，腳不沾地，今朝居然破了禁?！?

雀兒肯定地道：“我聽得清楚，他們總共沒說幾句話，那小子機警的很，聽到外面的響動，便逃離了青閣?！?

衛含煙沉吟片刻，又問道：“青丫頭當時是什么反應？”

“青君小姐并未表現出害怕，也沒有聲張，只是問了那小子是誰，如何進的青閣。對了，那小子對青君小姐說是受了小姐你的邀請，不過青君小姐似乎并未完全相信他的話?！?

雀兒如身在現場一般，一絲不漏地將昨晚青閣里的情形說了出來。

衛含煙聽了雀兒的講述，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扯嘴冷笑，一副明了于胸的樣子。

“我們去一個地方，或許能遇到青丫頭?！?

雀兒道行深厚，術法精深，但畢竟是雞類得道，修成人形后，雖也在人族世界里生活，但畢竟時間不太長，人族復雜的心思，她理會得不多，也不深。

衛含煙的心思，大多時候她就理解不到。

她聽了衛含煙的話，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地方，只得跟在后面。

衛府后院，東軒書房。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書房寬敞明亮，清靜舒適，書案上峰巒疊嶂的博山熏爐，青煙飄逸而出，繚繞于室內。

衛老族長憑幾而坐，手持書簡，默默觀看著，表面上看著平靜如常，其實眉宇間有一絲常人難以察覺的憂色。

聽到有腳步聲傳來，他放下手里的書簡，抬頭去看著形色匆匆的老管家。

“族長，目前還不清楚青君小姐的去向，府里的人已經出去找了，有消息我立馬告訴您?！崩瞎芗艺f道。

衛老族長點點頭，扭頭望著窗外，窗前的桂花樹上，開滿了黃色的桂花，香味醉人，勝過醇厚老酒。

“青君自幼失去雙親，也無可親的兄弟姐妹，十年前，在一次玩耍歸來后，便轉了性子，癡迷上了看書，她將自己禁足在青閣里，立志要閱盡天下之書，方才下青閣?！?

說道這里，衛老族長一改愁容，開心地笑了。

“這孩子，好似九天下凡的神女，不染一絲紅塵氣?！?

老管家也在一旁笑道：“是啊，青君小姐人生得美，心思又純凈。”

衛老族收起笑容，對老管家說道：“衛常，多派些人去尋找，讓他們仔細些，一定要找到青君?！?

老管家聽出了衛老族長話中的分量，忙點頭答應，轉身快步離去。

其實，衛老族長并沒有把心里的擔憂說出來，這不便對衛常說，也不便對任何人說。

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哪一個都不好。

只是理性告訴他，必須要有所偏袒，因為衛家的未來，需要他做出這樣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他很不愿意去想，但是他很清楚，衛家的未來，不是愛書成癡的青君，而是心高氣傲的含煙。

因此，他一再縱容衛含煙的一些做法，甚至于，連她這次出格的行為，他都裝作視而不見。

這一刻，老人的心里，懷有一絲愧疚。

……

鎮西邊的泥路小巷，不管天氣晴朗多久，地面上總是會有一灘灘的稀泥。

巷子里只有早晚的時候，行人會多一些，日間則是靜悄悄的。

現在，離晚飯時間還早，巷口出現了一個纖瘦身影，那人做大戶人家府里雜役的裝扮，一身青布短衫，腳踢麻鞋，頭發挽在頭頂，戴著一方青布頭巾。

雖然如此，依然難遮她身上的出塵之氣。

如果是李劍云與她在巷子里相遇，定會驚得一雙眼珠子要掉下來，想破他那泥路巷小子的腦袋，也想不出神女一般的少女，竟然會來泥路小巷這種地方。

做雜役打扮的少女，正是走出青閣的衛府小姐衛青君。

她記得昨晚那個黑瘦少年說過，他住在鎮子西邊的泥路小巷里。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是為什么，昨晚那少年匆忙離去之后，她那多年靜如止水的心，竟然動了，起先只是小橋流水，漸漸地如奔流出山，最后竟成了大江大河。

心動的少女，再也無法倒流歸山，眼前的書似乎突然間失去了魅力，不再能吸引到她了。

終于，經過一個晚上加半個白晝，她命貼身侍奉她的婢女給她找來一身雜役的衣服，她裝扮成一個雜役小子，走出了待了十年之久的青閣。

當她的腳踩到地面時，心里一陣激動，接著生出莫名的喜悅來。

少女交代那名婢女，她要出去一趟，但是去哪里卻沒有說，而且也不許婢女對任何人說起。

少女從衛府后園小門出來，沿著巷子往前走，一路走過來，大街小巷依稀還是當初的模樣。

她通過問路人，找到了那名黑瘦少年所說的泥路小巷，果然路如其名，地面上到處都是稀泥，路面也比別的巷子窄。

少女往巷子里走了十來步，上前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開門的是一個佝僂身子的老婆婆，她笑著向老婆婆詢問李劍云的家。

老婆婆見她不但生得俊俏，說話也可喜，便熱心地幫她指了路。

少女道了謝，按照老婆婆所說的，走到李劍云家的門口。

她睜著一雙纖塵不染的眼睛，仔細打量李劍云家的木門，又踮起腳伸長脖頸往院里瞧了瞧，然后走上前去敲門。

一連敲了三遍，院內毫無反應。

少女皺了皺眉頭，嘟嚕起小嘴，等了一會兒，她又俯身上去，貼著門縫往里瞧，只見院子里空蕩蕩的，簡陋得很。

少女笑了笑，站直了身體，雙手抱著胸想了想，然后走下一級臺階，也不管地上是不是臟，便一屁股坐下了，她雙手撐著下巴，一雙眼睛打量著四周。

正當她感到一些無聊時，巷子的拐角處，拐出兩個人來，少女見后，小臉一緊，立馬站起身來。

那兩人一前一后，前面的生得美麗異常，后面的長得俊俏可愛，正是衛含煙主仆倆。

她走到少女面前的三步距離處，停了下來，笑吟吟地看著少女，說道：“你果然在這里，這真是我大離的第一奇聞了，十年未曾下青閣的青君小姐，如神女一般不染紅塵的人物，居然為了一個什么都不是的窮苦小子，破了遵循了十年的規矩?！?

衛青君雖然十年未出青閣，但是她與眼前的這位堂姐，也并非沒有一點交集，她自己禁足出閣，卻不禁人進閣里去。

逢年過節，衛含煙都會進閣去，名為看望，實則探視。

這一點衛青君心如明鏡，只是她不說破而已，況且她也懶得理會這些。

而對于衛含煙來說，衛青君雖然愛書成癡，全然不理衛府之事，但既然是衛府子弟，便就有成為她競爭對手的可能，既然有一絲可能存在，她便要時刻掌握她的動向。

唯有如此，她方能安心。

衛含煙的話里，盡管含滿了刺，但衛青君聽后，依舊一副云淡風輕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她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說道：“姐姐可真厲害，我才一出青閣，前腳剛到這里，姐姐你后腳便跟來了。”

衛含煙暗自握緊拳頭，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遇到機會，她從不放過，也不手軟。

便在這時，她身后的雀兒卻突然上前幾步，向衛青君福了一禮，笑著道：“府里的人都在尋找青君小姐，聽說您下了青閣后就不見了，族長很是擔心您，我們也是在鎮上找了一大圈，最后想到了這里，不過也是來碰碰運氣，可巧還真讓我們遇上了。”

衛青君沖這個乖巧的婢女笑了笑，似不經意間瞟了一眼衛含煙緊握的拳頭，說道：“這可真是難為大家了，都是我不好，我這就回府去?！?

然后不在理會兩人，一蹦一跳地走在下臺階，頭也不回的走入巷子里。

待衛青君走后，衛含煙驀地側過身來，一臉寒霜地看著雀兒，冷冷地道：“為什么要阻止我？”

雀兒繃緊了小臉，表情嚴肅道：“小姐你有所不知，剛才幸虧沒動手，我感應到青君小姐的身上，有很危險的氣息存在，它讓我心里悸動不已?！?

衛含煙舒緩了下臉色，帶著疑問道：“她一個弱女子，又從未修煉過，哪來的危險氣息？”

雀兒搖搖頭，也是一臉的疑惑。

“我也不清楚，但那股危險氣息，我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衛含煙聽后，冷哼一聲，一甩手，轉身走入巷子里。

雀兒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那兩扇木門，轉身快步跟了上去。

木門上，神荼呲牙，郁壘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