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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奧利弗得到了另一個差事,于是首次進入了社會生活

在大家庭中,一個行將成年的男孩,如果不實際占有,或依法保留,或有希望得到,某種優厚的位置,按十分常見的慣例,他便將被送到海上去。董事會意欲效法這一明智的好例子,在一起商談著,如何能把奧利弗·退斯特打發到某一艘開往野蠻港口的小商船上去。他們很自然地想到,這真是一個不可能再好的安頓他的辦法:很有可能某一天晚飯之后,船老板,只是為了尋開心,一頓皮鞭將他抽死,或用一根鐵棒把他的腦漿敲出來;這兩種消遣,誰都清楚地知道,原是這階層的先生們最喜愛,也最普遍采用的玩意兒。關于這方面的情況董事會聽到得越多,他們便越感到看來這真是個好主意;于是,他們得出結論,要有效地為奧利弗謀一條出路,唯一的辦法是立即送他到海上去。

班博先生被派出去進行初步的了解,看看能不能找到某位船長會愿意要一個沒有任何朋友的男孩在倉房聽差;當他回到貧民習藝所準備向董事會報告他完成任務的情況時,他在門口碰上了一位不小的人物,教區的殯葬員索爾伯利先生。

索爾伯利先生骨節粗大,長得又高又瘦,穿著一套半舊的黑衣服、黑色的補過的棉線長襪,和一雙顏色相配的皮鞋。他的臉面天生不適宜含笑,但他一般卻露著職業性的歡快。當他向班博先生走過來的時候,他步履輕盈,臉上透著內心的喜悅,熱情地和他握手。

“昨天夜里死去的兩個婦女的身體的長短我已經量過了,班博先生。”那殯葬員說。

“你會發大財的,索爾伯利先生。”那教區管事說,一邊伸出大拇指和拇指,從殯葬員遞過來的巧妙地做成一口小棺材模樣的鼻煙壺里,撮鼻煙。“我說你會發大財的,索爾伯利先生。”班博先生重復說,用他的手杖親切地在他肩上敲了一下。

“你那么想?”殯葬員用一種對那種可能性半信半疑的聲調說,“董事會定的價格實在太低了,班博先生。”

“棺材也同樣很小啊。”管事回答說,完全按照一位大官員的身份做出欲笑又止的神態。

這話使索爾伯利先生感到很開心,因為他當然會如此辦事;因而竟長時間大笑不止。“是呀,是呀,班博先生,”他停住笑說,“的確也是,自從伙食上推行新制度以來,棺材比過去的顯然更窄了許多,也更淺了一些;但我們總得有些賺頭呀,班博先生。存夠時間的木料價錢極貴,先生;那些鐵把手都是靠駱駝從伯明翰運來的。”

“行了,行了,”班博先生說,“哪一種行當也都有自己的難處。反正總的利潤總是不錯的。”

“那自然,那自然,”殯葬員回答說,“再說,你明白,即使我在這件或那件買賣上虧了,時間長了在別的生意上也總可以找回來的——嘻!嘻!嘻!”

“正是這樣。”班博先生說。

“不過我還要說,”殯葬員接著說,又拾起剛才被教區管事打斷的那個話題,“不過我還要說,班博先生,我正遇上一個難于對付的大難題:那就是,所有那些身強力壯的人總死得最快。那些原來日子過得挺好,許多年都自己付房租的人一到所里總最先死去;聽我告訴你,班博先生,在算計上只要出現三四英寸的錯誤,利潤便會少去好大一塊,特別是,誰沒有家小需要養活呀,先生。”

索爾伯利帶著很得體的受委屈的憤怒講著這些話,而班博先生感到這話倒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教區的榮譽,這時候,這后一位先生想到應該換一個話題了。在他腦子里始終念念不忘奧利弗·退斯特,他立即提起了這個問題。

“說到這里,”班博先生說,“你不知道有什么人愿意要一個男孩兒吧?一個教區徒工;他現在已經成為套在教區脖子上的一塊石頭,或者,我要說,一個大磨盤了。條件寬厚,索爾伯利先生,條件很優厚!”班博先生說話的時候,把他的手杖舉向他頭頂上面的布告,使勁在“五鎊”兩個字上敲了三下,那兩個字原是特別用大寫的羅馬字印成的。

“上帝保佑!”那殯葬員揪住班博先生的鑲金邊的官服的領口說,“我要想跟你談的正就是這件事。你知道——我的天哪,這是一副多么漂亮的紐扣,班博先生!我一直還沒有注意到。”

“是的,我覺得是挺氣派的,”教區管事說,低頭看著釘在他上衣上的大銅扣子,“上面的花紋和教區的徽記是一樣的——那善良的撒瑪利亞人正在照料那重傷的病人。[2]這是在新年的一大早董事會送我的禮物,索爾伯利先生。我記得我第一次穿它是去參加午夜死在門外的一個破產商人的調查會。”

“我記得,”殯葬員說,“陪審團判定‘他因缺乏必要的生活所需,生生凍死了’,是不是這樣?”

班博先生點點頭。

“不過我想,他們也認為這是一個非同一般的案件,”那殯葬員說,“因為他們后來又加上了一句,意思說,如果救濟機關曾經——”

“算了!全是一派胡言!”教區管事打斷了他的話,“董事會要是去關心那些無知的陪審團的人講的那些胡說八道,那可真夠他們忙的了。”

“完全對,”殯葬員說,“他們可要忙壞了。”

“陪審員,”班博先生說,和他平時每一激動時的情況一樣,緊抓住他的手杖,“陪審員都是些沒有教育、粗俗、卑鄙的可憐蟲。”

“他們就是。”殯葬員說。

“此外他們再不懂什么哲學或政治經濟學。”教區管事輕輕地一揮手指說。

“此外他們什么也不懂。”殯葬員說。

“我討厭他們。”教區管事說,滿臉漲得通紅。

“我也一樣。”殯葬員附和說。

“我只希望有一個帶獨立性的陪審團到我們所里來待上一兩個星期,”教區管事說,“董事會的各種規章制度很快就會把他們的傲氣全給打下去的。”

“讓他們去受罪吧。”殯葬員回答說,同時表示贊同地笑著,希望讓那位憤怒的教區官員消消怒氣。

班博先生脫掉頭上的翹邊帽,從帽頂里掏出一方手絹來;用它擦去額頭上因為生氣冒出來的汗珠;他又戴上了帽子;然后轉向殯葬員,比較平靜地說:

“那么,那孩子怎么樣?”

“哦!”殯葬員回答說,“嗨,你知道,班博先生,我為貧民支付的稅款可是真不少啊。”

“嗯哼!”班博先生說,“那么?”

“那么,”殯葬員回答說,“我想既然我為他們付出了那么多,我也便有權利從他們那里獲得盡可能多的好處,班博先生;——因此——我想我自己領走那個孩子。”

班博先生抓住殯葬員的一只臂膀,把他領進屋里去。索爾伯利先生和董事會一起關在一間小屋子里過了約五分鐘,雙方談定就在那天晚上奧利弗·退斯特便將先同他回去,且看“是否如意”——在教區徒工的問題上,這四個字的意思就是,如果在短期試用中,老板發現這孩子能干不少活兒而又不需要吃很多東西,那他便將在議定的幾年中留下他,任意使喚他。

當小奧利弗那天晚上被帶到“那些先生們”面前,被告知那天夜晚他便將作為一個一般的教區孩子離開習藝所,前往棺材鋪,同時被告知,如果他對自己的處境感到不滿,或膽敢再回到教區來,那他便將被送往海上,視情況或者被扔進海里淹死,或者被敲破腦袋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流露任何感情,因而使得他們一致公認他是個沒心肝的小壞蛋,吩咐班博先生立即把他帶走。

說起來,雖然很自然,在人世的一切人中,唯獨董事會,一見到任何人在感情上稍微表現得麻木不仁便必會驚愕萬狀,義憤填膺,可這一回,他們可實在錯了。實際上最簡單的事實是,奧利弗并非缺乏感情,相反是感情過于充沛了;只是由于他一直受到的虐待使他越來越終日陷于陰郁和麻木狀態之中。他一聲不響地聽著關于那決定他的終身命運的消息;而在有人把他的——拿起來并不費勁,因為全部東西都只是裝在一個半英尺見方、三英寸厚的牛皮紙包中的——行李放到他手中的時候,他把帽子拉下來蓋在眼睛上;再次拽著班博先生的袖口跟著這位教區官員前往另一個苦難的處所。

班博先生心不在焉、不言不語地拉著奧利弗走了一陣;因為這位教區管事,和一般管事必有的表現一樣,一直揚頭挺胸地走著。那一天風很大,風吹起班博先生外衣的下擺,恰好顯露出他的漂亮坎肩和褐色的羊絨短褲,同時也把小奧利弗給整個包住。到了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時候,班博先生這才想到現在應該低頭看一眼,如何能讓這孩子看上去挺好,能經受住他的新主人的挑剔。于是他便拿出一副適當的愛護和關心的神態來著手進行。

“奧利弗!”班博先生叫道。

“是,先生。”奧利弗用一種顫抖的聲音低聲回答。

“別讓帽子蓋住眼睛,把頭抬起來,小先生。”

奧利弗雖然立即照辦,用他那只空著的手的手背一抹眼睛,而當他抬頭看著他的領路人的時候,眼睛里卻仍然含著淚水。在班博先生嚴厲地盯著他看著的時候,那淚珠更從他的臉頰上滾了下來,接著一顆又一顆的淚珠滾個不停。那孩子極力想忍住,但始終沒有用。他抽出拉著班博先生的另一只手,雙手捂著臉,忍不住哭得眼淚順著下巴從他干瘦的手指縫里往外流。

“哎呀!”班博先生大叫一聲,忽然停住腳步,惡狠狠地看著他領著的那個小東西。“哎呀!在我所見過的所有最最忘恩負義、最最乖張的孩子中,奧利弗,你可算得是——”

“別,別,先生,”奧利弗低聲哭泣著說,緊抓著握住那根他十分熟悉的手杖的手,“別,別,先生;我一定學好,真的;真的,真的,我一定,先生!我還很小;我實在太——太——”

“太什么?”班博先生十分驚異地問道。

“太孤單了,先生!我是這么的孤單!”那孩子大叫著,“每一個人都恨我。哦!先生,請你別對我生氣!”那孩子用手在胸前拍打著,含著真正痛苦的眼淚看著他的同伴的臉。

班博先生驚異地對著奧利弗可憐的、無可如何的神情看了一會兒,沙著嗓子哼了幾聲;然后咕噥了一句:“這討厭的咳嗽。”吩咐奧利弗擦干眼淚,乖乖地聽話。于是,又一次抓住他的手,不聲不響領著他往前走去。

那殯葬員剛剛關好店鋪里的窗子,坐在和四周的情景恰相配合的昏暗的燭光下,正要記幾筆賬時,班博先生進來了。

“啊哈!”殯葬員在一個字剛寫完一半時抬起頭來說,“是你嗎,班博?”

“不是別人,索爾伯利先生,”教區管事回答說,“瞧,我把那孩子給你帶來了。”奧利弗鞠了一躬。

“哦!這就是那個孩子,是嗎?”殯葬員說,把蠟燭舉過頭頂以便看清奧利弗的臉,“索爾伯利太太,你能不能賞光過來一下,我的親愛的?”

索爾伯利太太從店鋪后面的一間小屋子里走出來。她是一個瘦小的女人,穿著一身裹得很緊的衣服,一看就是一個潑婦。

“我的親愛的,”索爾伯利先生恭敬地說,“這就是我對你說過的那個從習藝所出來的孩子。”奧利弗再次一鞠躬。

“天哪!”殯葬員的老婆說,“他個頭兒可真小。”

“是呀,他個頭兒是小點兒,”班博先生回答說,呆看著奧利弗,仿佛他沒有長得更大一些完全是他自己的錯,“他個子是很小,誰也沒法否認,不過他會長大的;索爾伯利太太——他會長大的。”

“啊!我也敢說,”索爾伯利太太沒好氣地回答說,“靠著我們家的好吃好喝,他一定會長大的。看不出養個教區孩子有個什么便宜,我可看不出;他們掙的總也抵不上吃喝上的花銷多。不過,男人們總認為自己什么都懂。來吧!干瘦猴兒,下樓去。”說著,殯葬員的妻子打開旁邊的一扇門,把奧利弗推下通往一個陰暗、潮濕的石頭地窖的一溜臺階,這里是被叫作“廚房”的一個和煤窖相連的小間,里面坐著一個衣服臟破的小姑娘,腳下趿拉著一雙破鞋,套著一雙破爛不堪的藍色線襪子。

“來,夏洛特,”跟在奧利弗身后下來的索爾伯利太太說,“把給特里卜留下的那些雜碎拿一些給這孩子吃。特里卜從早晨出去到這會兒還沒回來,想來也不會再要吃了。我想這孩子沒那么嬌嫩,定會愿意吃的——是不是,孩子?”

奧利弗一聽到說肉字便兩眼發亮,手腳發抖,恨不得馬上就能吃進嘴里,止不住連連點頭。很快一滿盤雜亂的碎肉便擺在他的面前了。

我真希望某些被酒肉撐得發嘔、飽食終日的冷血和鐵石心腸的哲學家們都來看看奧利弗大把抓起狗都不吃的美味碎肉的情景。我希望他們能看到奧利弗在饑餓的迫使下,以如何可怕的貪饞相,把那肉一塊塊撕開送進嘴中。在這里只有一件事會更合我的心意,那就是看到那些哲學家,以同樣的胃口,也來吃和這相同的飯食。

“行了,”當奧利弗吃完他的晚餐后,殯葬員的妻子說,她一直一聲不響驚愕地看著他吃著,擔心地盤算著他將來的胃口,“你吃好了嗎?”

在他身旁已再找不到任何可吃的東西,奧利弗也便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就跟我來吧,”索爾伯利太太說,拿起一盞昏暗的滿是油污的燈領著他又從臺階上上來,“你的床在柜臺下面。我想,你不會在乎睡在棺材中間吧?你在乎不在乎也倒沒有多大關系,反正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讓你睡。快來吧,別讓我整夜在這兒陪著你。”

奧利弗不再磨蹭了,他乖乖地聽從了他的新女主人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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