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關于奧利弗·退斯特的出生地和他出生時的情景
- 霧都孤兒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1947字
- 2020-11-17 14:45:31
在某個出于多種原因以姑隱其名為宜,而我又不愿胡亂呼以假名的市鎮上,除了其他許多公共建筑之外,還有一座自古以來一切大小城鎮幾乎都莫不具有的建筑,那就是,一所貧民習藝所;而其姓名被冠于本章之首的一介凡夫便在這個習藝所里降生;至于他出生的那一天是哪一年的哪一月我也就用不著絮煩了;因為不管怎么,至少在現階段,這事對讀者不可能有任何意義。
在教區醫生把這小東西領入這個充滿悲傷和苦難的世界很久以后,人們一直都十分懷疑,是否值得給他取個名字;因為看來這孩子未必能存活幾天。要真是那樣,那我這部傳記,不止是十之八九,而是肯定,永遠也出不來了;或者,即便寫出來,那也總共不過二三頁,而且必將在簡練和忠實方面堪稱任何時代或國家現存的一切傳記作品中的典范。
盡管我無意斷言,降生在習藝所對一個人來說這本身便是一件可遇難求、令人欽羨的莫大幸事;但我可一定要說,在這一特殊情況中,對奧利弗·退斯特來說,這可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實際情況是,當時要讓奧利弗·退斯特自己負起自行呼吸——這件麻煩事的責任來確有相當的困難,而習俗又使得我們為了能活下去非如此不可;有一段時候,他喘著氣躺在一條羊毛褥子上,不均衡地徘徊于今世和另一個世界之間,而且明顯地偏向于后者。那么,在這短暫期間,如果奧利弗·退斯特的身邊圍著關切的老祖母、悲傷的姑姑、阿姨、經驗豐富的看護和知識淵博的大夫,那他便會確切無疑、不可避免地立即送了性命。然而現在,除了一個已被過量的啤酒灌得迷迷糊糊的窮苦的老婦人和一位只是按合同處理此類事務的教區醫生之外,并無任何其他人在他身邊;在奧利弗和自然之間倒著實進行了一番較量。結果是,在又經過一番新的斗爭之后,奧利弗·退斯特開始呼吸了、打噴嚏了,并以一種難以想象的一個剛具有發聲這一有用本能才不過三分十五秒的男嬰可能發出的響亮哭聲,向習藝所的同仁宣告,本教區從此又增添了一份新的負擔。
在奧利弗剛一表明他的肺部已能自由地正?;顒?,那胡亂搭在鐵床架上的破舊的被褥便開始窣窣響了幾聲;一個年輕女人的蒼白的臉無力地從枕頭上抬起來;一絲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讓我在死去之前先看孩子一眼?!?
外科醫生本來一直面對爐火坐著,不時烘烘手又搓搓手。一聽到那年輕女人講話便站起身來,走到床頭邊,用一種出人意料的柔和的聲音說:
“哦,你現在還不是該說死的時候。”
“上帝保佑,她可別說死!”那女護士插嘴說,匆匆把一個她剛才躲在一個旮旯里一直顯然十分滿意地從中吮飲的綠色瓶子塞進衣服口袋里去。“愿上帝保佑她,等她活到我這個年歲,先生,自己生下十三個孩子,除了兩個外全都死了,那兩個也和我一起在這習藝所里生活,那她就會懂得點人事,不會再那么個腔調了。上帝保佑她!想一想做媽媽是個什么滋味,瞧,多么可愛的一只小羊羔!想一想吧。”
很顯然這一番有關做媽媽的美好前景的安撫性的描述并未產生任何效果。產婦搖搖頭,向孩子伸出一只手去。
醫生把孩子放在她的懷里。她用她的蒼白、發涼的嘴唇熱情地吻著孩子的額頭;用雙手摸摸臉;呆呆地向四周望望;哆嗦了幾下;忽然倒下——死去了。他們揉搓她的胸部,她的雙手和太陽穴;但血液已經永遠停止流動了。他們談論希望和安慰。而這些東西和她已是長時間久違了。
“一切全了結了,辛格米太太!”醫生終于開口說。
“啊,真可憐呀,全了結了!”那女護士說,順便拾起了剛才她彎腰抱孩子時掉落在枕頭邊的那個綠瓶子的塞子。“真可憐呀!”
“要是孩子哭起來,護士,你不必一定要去找我了,”醫生說,一邊慢吞吞地戴上他的手套,“看來很可能他會大哭大鬧的。他鬧的時候可以喂他一點稀粥。”他戴上帽子,向門邊走去,可經過床邊時又停下說,“她可長得真漂亮,她是從哪里來的?”
“她是昨天夜里按照監察員的吩咐,”那老婦人回答說,“被抬到這里來的。有人看到她躺在街上。她肯定已走了不少的路,她的鞋全都磨破了;可她從什么地方來,要到什么地方去,誰也不知道。”
醫生彎下身去,舉起她的左手?!坝质抢弦惶?,”他搖搖頭說,“沒有結婚戒指,明白嗎?啊!晚安!”
這位看病的先生自去吃他的晚餐了;那個護士再次對著那綠瓶子的嘴嘬了一口之后,在爐火前的一張矮椅子上坐下來,給孩子穿衣服。
在說明服裝的巨大作用方面,小奧利弗·退斯特可真是一個絕妙的例證!剛才僅僅只捂在一條毛毯里,他可以是一位貴族或一個乞丐的孩子;一個最冒失的陌生人也很難說出他屬于社會中的哪一個階層。但是現在他被裹在一件因多次使用而顏色已發黃的白布袍中;他便立即被貼上了標簽,歸入他所應歸屬的門類——一個教區收養兒——一個貧民習藝所的孤兒——一個下賤的餓不死的苦力一類了——這類人一生到處遭人毆打、欺凌——人人厭惡,卻無人憐憫。
奧利弗大聲地哭著。如果他能知道他是一個只能任憑教堂執事和監察員們的善心給予照顧的孤兒,他定會哭得更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