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儒家墨家,千年爭鋒(二)
- 皇朝怪物傳
- 龍藏生
- 3663字
- 2020-12-14 23:58:00
楊愈想到這里,便笑了笑道:
“墨子,是偉大的圣人。孔子也很了不起,但墨子比孔子更高尚一些。儒學很了不起,真正的儒學在我看來可用‘忠恕’二字概括,‘忠’為一心一意始終如一,‘恕’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如果能做到忠恕,就很好了。只是,儒學到了后來被人曲解,被人篡改,被人涂抹,被人玩壞了。
就像本來是一個美人,一個人說她不夠白,要抹一些粉,一個人說不夠紅,要抹一些胭脂,一個人說不夠黃,要涂一點姜黃,一個人說嘴巴太大,要把嘴巴割大,一個人說腿太短,要拉長一點,一個人說頭發(fā)不夠多,要在頭皮上刺孔再加一些頭發(fā)進去,如此這般,這個美人被這些人弄成了一副恐怖嚇人的鬼模樣,這鬼模樣的儒學還是先前的儒學嗎?至于墨學嘛……”
他在陳唯道身處的這個時代,必須遮遮掩掩的說,不過他敢如此說孔子和儒學的不是,已經(jīng)是張狂到了極點了。他看了一眼陳唯道,笑著搖了搖頭。
陳唯道雙手抓住楊愈的手,激動得雙手都在發(fā)抖:“楊公子,墨學如何?”
楊愈看著陳唯道的奇異之態(tài),道:“陳長老,你到底是什么人?是武人還是讀書人?”
“楊公子,墨學如何?請你賜教!”
“墨學嘛,太過超前了。哪怕千年之后,都太超前了。因為太過偉大,所以太過超前。因為太過超前,所以太過偉大。我說的超前,便是超過現(xiàn)在此時的現(xiàn)實狀況。不過嘛,兼相愛,兼相愛,愛他人如愛自己,這必須是人類前進的方向,否則,人類一旦掌握了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又不知兼相愛,人類必將自我毀滅。
一千年后,或許兩千年后,人們自然會選擇墨學這樣的兼相愛的思想吧。人之物種,為了搶一口吃食,在黑暗之中互相廝殺,殺了一兩千年后,終會發(fā)現(xiàn),在一片黑暗之中有墨學這樣兼相愛的明燈亮起,指引著幸存者前往光明幸福之地。
只可惜,現(xiàn)在此時的社會現(xiàn)實中,墨學沒有存活的空間。儒家儒生以及占據(jù)權(quán)力利益的人,怎么可能容忍墨學的存在呢?”
他本想說皇權(quán)不容墨學發(fā)展,但此時是在“皇帝為天之子”的古代社會,有些話可不能說出口。
楊愈說完,看了一眼陳唯道,道:“大和尚,我說的一些字詞有些怪異,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陳唯道點著頭,眼中卻又有些迷惘:“一千年后,兩千年后……現(xiàn)在此時沒有存活的空間……為什么?”
“這還不簡單?一個部落里有十塊大餅就夠十個人吃飽,現(xiàn)在部落里卻有二十個人搶,其中一個人帶著兩個人搶到了十個大餅,他便自封為頭領(lǐng),將兩個幫手封為貴人,把剩下的十七人列為庶民。剩下的十七個庶民打不過那三人,便只好去搶剩下的十個大餅。頭領(lǐng)自己吃飽了,還要找一套辦法管一管那十七個庶民,否則十七個庶民搶瘋了,肯定會打頭領(lǐng)手中大餅的主意。墨家說‘人人都要兼相愛,大家不要搶,大家分著吃’。儒家說‘要別相愛,你十七個庶民要尊君父,尊頭領(lǐng)有如尊父,你們不許和頭領(lǐng)搶大餅’。你說,這頭領(lǐng)不把儒家奉為圭臬,不把墨家視為賊寇嗎?更糟糕的是,那十七個庶民到了后來,也會反對墨家。他們會想,自己有一天也要做貴人,甚至也會成為頭領(lǐng),你墨家學說斷了我成為貴人、頭領(lǐng)的道路。”
楊愈說著,笑望了一眼陳唯道,嘆道:
“是互相之間搶食的歷史選擇了儒家,是內(nèi)卷的現(xiàn)實選擇了儒家,是活在互相搶食的現(xiàn)實、活在內(nèi)卷的現(xiàn)實的民心選擇了儒家,歸根結(jié)底是人性選擇了儒家。”
“何為內(nèi)卷?”
“內(nèi)卷,簡單說便是內(nèi)部爭斗,便是我說的同一個部落的二十個人搶十個大餅,二十個人無論怎么勞作,也只能做出十個大餅,那只好部落里的人互相爭搶。除非去搶別的部落,或者二十個人自相殘殺,殺到后來,剩下十個人,這下人人能吃飽,也就不再爭了。”
“可是,楊公子你不是說墨家比儒家更好嗎,墨家教大家不要搶,教大家分著吃,這難道不是更合理嗎?難道現(xiàn)在的狀況下,墨家真就無法被接納嗎?”
“大家辛辛苦苦、累死累活還不能吃飽飯的年代,家庭是必須存在的,人與人之間要成為一個家才能抱團搶食,搶到的食要有家的承載,人總想自己的后代不餓肚子,便要有一個家來繼承。人人都有自己一個家,就不可能愛別人跟愛自己家人一樣。用墨學來教一個人如何忍讓、如何無私、如何分享,實在是脫離了現(xiàn)實情況下的人性。人必須吃飽了飯穿暖了衣,才有可能去考慮如何成為高尚的人。到了以后人人都不愁吃不愁穿的時候,人性或許跟現(xiàn)在就不一樣了。不過嘛……”
楊愈想了想,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墨學用來治國,是比儒學好的,只要……只要墨者自己去做部落的頭領(lǐng),再將墨學改上一改,那便或許是可以的,——嘿!犯忌諱了,在下說多了,都是廢話,當不得真,陳長老可千萬不要多想。我還要多活幾年,哈哈。”楊愈笑著,向陳唯道瞟去一眼。
“家庭是必須存在的……墨學治國比儒學好……只要墨者自己去做部落的頭領(lǐng),只要墨者自己去做部落的頭領(lǐng)……”陳唯道癡癡愣愣的望著楊愈,口中喃喃說著。
楊愈見他這副模樣,便道:“陳長老,你沒事吧?”
陳唯道全身一震,仿佛大夢初醒一般,突然爬起對著楊愈跪倒在地,哭道:“我……我……我陳唯道,死可瞑目了!——我明白公子說的話是故意在避諱著什么,也明白公子還有許多話沒說出口。不過,就憑公子三言兩語,我已明白,公子你,果真是我要等的人,千真萬確,絕不會錯。我,死可瞑目啊!”
楊愈見狀,心中一驚。
他暈厥剛醒,神志還迷迷糊糊,此時被陳唯道突然一跪,神志終于徹底清醒,這才發(fā)現(xiàn)陳唯道的問話是在套話,頓時心中暗悔:都怪自己太愛賣弄,又對儒家禮教深惡痛絕,一不小心,說得太多了,讓陳唯道對自己生了“企圖之心”。
楊愈被他跪著,卻沒伸手去扶,只是看著趴伏在地上的陳唯道,看了好一會,才笑嘆道:
“呵,原來,你是墨家余孽。”
陳唯道抬起頭來,笑道:“不錯,老夫便是墨家余孽。”
原來,陳唯道是墨者,這個時空的這個時代還有墨家之人存在嗎?
果真如此的話,楊愈倒是對陳唯道有些敬重了。
墨者,如果是真正的墨者,那是了不起的人。
楊愈撐起身來,抬手將陳唯道扶起,道:“陳長老,你果真是墨者,那我楊愈便對你要多敬重幾分了。只是,墨學、墨者,如今,還存在嗎?”
“曾經(jīng)我墨學也是顯學之一,甚至蓋過儒學,孟軻言說‘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于楊,即歸墨’,便是惱怒于儒者少于墨者。自從漢朝獨尊儒術(shù)罷黜百家之后,我墨學才漸漸不聞于世間,到了如今,成了隱學。儒墨兩家明爭暗斗了上千年,儒家一直視我墨家為仇寇,我先圣墨子便被孟軻罵為禽獸。”
楊愈聞言,冷笑了一聲,道:“哼,孟軻這是被人戳中了痛處,氣急敗壞而已。”
“公子說的是。從魏晉起,我墨者不容于朝堂,便隱沒于江湖,或為商販,行走于四海;或為工匠,隱身于市井;或為俠者,見不平則拔刀,見不義便除之。唐朝皇室為李氏,其自稱為老子李耳之后代,唐朝便尊崇道家,不以儒家為至尊,且儒釋道三家俱入朝堂。唐朝末年有一位吏部侍郎,姓韓名愈字退之,謚號‘文’,人稱韓文公,韓公主張‘儒墨相用’,并言說‘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從此,我墨學才又漸漸顯露頭角,并有墨者或去州縣為官,或去邊塞入伍。不過,韓文公去世之后,墨家出身之官員全被革職流放,又盡皆在流放途中被處死、被暗害。”
“韓愈?那個自比為怪物的韓退之?”楊愈有些驚奇:沒想到韓愈竟然提倡過儒墨并舉。
他取名為楊愈,只是紀念自身疾病痊愈。
韓愈的愈卻是超越的意思,字退之,是說:超越出眾,便要往后退一退,要保持低調(diào)。
“正是。韓文公年青之時曾自比怪物,他言稱‘天地之濱,大江之濆,有怪物焉,蓋非常鱗凡介之品匹儔也,其得水,變化風雨,上下于天不難也’。今日晨間,那羅經(jīng)說公子是怪物,我看,他說得極好,說得極對。公子如今便像韓文公所言之怪物,非常鱗凡介之品,不日便能得勢,便如那怪物時來運轉(zhuǎn),一旦得水,變化風雨,上下于天不難也!”陳唯道說著,眼望楊愈,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嘿,韓愈說的怪物,怕是自比為龍吧?只有龍,才會困于干涸之地,一旦得水,便變化風雨,上下于天。我楊愈,可只想平平凡凡過一生,就想做那常鱗凡介,不想做什么怪物,既不想變化風雨,更不想上下于天”,楊愈笑了笑,又斜睨了陳唯道一眼,“陳長老,我雖然情急之下說過‘以后你說什么,我都答應你’,但這承諾可不包括攪風攪雨的事情。”
陳唯道點點頭:“楊公子,這話不必再提。從今往后,我聽公子的。公子說什么,我都答應。”
楊愈聞言,皺眉疑惑看向陳唯道,打趣道:“大和尚,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怎么你越說,我心里越發(fā)毛。你別打我什么主意啊,我無才無德,無錢無勢,你別賴著我,我可養(yǎng)不起你。”
陳唯道笑道:“哈哈,公子說笑了,無需公子養(yǎng)我,我墨者家門反倒可以供養(yǎng)公子。我墨者隱秘從商者眾多,家門之內(nèi)資財不缺。公子孤身一人,哪怕無家無業(yè),也不用發(fā)愁日后花銷。”
楊愈一聽,來了興趣:“喲嚯,還有這等好事。只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怕是要付出什么代價吧?抄抄經(jīng)我是會的,讓我拼命,我是不敢的。你倒說說,我要付出什么代價?”
陳唯道微笑道:“從今往后,絕不再叫公子陷入險地,不僅不叫公子拼命,還要加派人手保護公子。”
“唉!你說得更嚇人了!算了,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明日便跟女兒去看夕陽紅,我明日自己找個安靜地方逍遙快活,從此你我相忘于江湖吧!”
陳唯道卻不著急,笑道:“時也,命也。且看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