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琛找到她的時候，季念正躲在公園的滑梯里。天黑，公園兩邊的樹林陰影重重。

風吹過，枝頭搖曳。

樹葉聲音窸窸窣窣響起來。

今晚的風格外的強烈，天氣預報說有雨。

果然下了雨。

真是難得準了一次。

手機回撥了季念的號碼，滑梯里有微弱的光線亮起來。伴隨著震動聲，在寂靜的夜里十分明顯。

細碎清淺的腳步聲，踩著枯葉。

很輕慢地走過來，賀琛蹲下來。

“晚上吃飽了沒？”他漫不經心地說，也沒問季念為什么一個電話就跑了出來，家里出了什么事。

默契這個東西，不需要刻意在兩人之間提起。

零星的雨滴落下來，不大。

賀琛肩頭濕潤了些。

驅散燥熱感，還是挺讓人覺得舒適。

賀琛只說了一句話，季念就憋不住想哭。

其實她剛才心情已經調節的差不多了，但別人突然問出來一句關心，委屈感就像是蓋不住了似得，咕嘟咕嘟全都冒了出來。

“怎么這是？”賀琛湊近了些。

掌心貼在了她的腦門，“啪”的摁住。

“沒怎么。”季念抱著膝蓋，臉頰埋進腿間。

賀琛挑眉：“帶你去吃好吃的。”

抬了抬頭。

從小到大每次她不開心，好像賀琛都會說這句話。從前她沒注意到，但感情越來越清晰以后...

賀琛確實對她挺好的。

“吃什么？”季念聲音很輕軟。

像是沒什么力氣。

“你想吃什么就去。”賀琛說。

季念眨眨眼，盯著他看：“我想睡覺。”

倏地。

下一秒她的雙眼就被溫熱的掌心覆蓋住。

感受到睫毛輕刷著掌心，賀琛垂下眼。

呼吸微微停滯，他沉默了很久才平復，假裝隨意地說道：“你該不會是想和我睡覺吧？”

“也不是不行，但我第一次，你溫柔點。”

季念：“......”

賀琛腦子里到底裝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剛才那點曖昧的氣氛一掃而空。

“我就是累了，今天玩了一天。”季念說。

光是排隊就站了好幾個小時。

賀琛挑眉：“去我家住？”

“...”季念說，“不想去。”

她現在就是不想接觸任何大人。

成年人的世界讓她感覺心累。

能不能有個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空間，什么情緒都可以發泄在里面，什么都不用擔心。

“開房么？”賀琛唇角勾了勾，逗著她。

季念點頭：“身份證未滿十八歲可以么？”今天出來玩，她帶了身份證和學生證，不知道行不行。

季念沒出去住過，第一次。

心里不免緊張了很多。

“跟我走吧。”賀琛伸出手。

指尖相觸碰的瞬間，有濕潤的雨滴落上去。

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怎么，季念很快速地縮了回來。應了聲，聲音輕的風一吹就散。

#

賀琛從街邊打了輛出租。

傍晚九點鐘左右，路兩旁的地攤還有很多人。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攤主也沒有收攤的意思。

“兩位去哪？”司機用毛巾擦了擦方向盤，又打開手邊礦泉水喝了幾口，才問道。

出租車里的味道并不清爽，還有些悶熱。

賀琛留了個心眼，只報了那家賓館附近的街道，他說“到時候靠邊停下就行。”

季念靠著旁邊的窗戶。

車窗開著，撲面而來的碳火氣息。

人間煙火的味道。

賀琛在旁邊發消息。

接連問了幾個人，都說賓館現在不讓住。

未成年的人沒有家長陪同，人家不接待。

正常來說，已經滿16歲，并且手持本人身份證是可以入住的。

但最近發生了點事，聽說一個高三女學生和社會青年出去住懷孕了，家長要打掉。

最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女生跳樓輕生。

家長又不依不饒地鬧到了賓館。

覺得如果不是賓館老板讓進，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賓館老板認栽賠了一大筆錢。

一時間滿城風雨。

就連網吧最近都戒嚴了很多。

賓館更是了，一看未成年人就不接待。管你十六歲還是十七歲，未滿十八統統不讓住。

聊天對話框。

阿慶還問了句：[琛哥，誰要出去住？]

賀琛懶洋洋地打字：[關你屁事。]

阿慶提了句：[胖子他二姨是開賓館的，你要不問問他，能不能通融通融？]

賀琛：[恩？沒聽胖子說過。]

阿慶自告奮勇：[我幫你問問。]

沒過一會兒。

阿慶過來回消息：[胖子說發給你地址。]

快到地方，賀琛又讓司機掉了頭。

胖子的二姨的確是開酒店的，而且還是個星級不低的酒店，裝修也十分有排面。

下了車。

賀琛雙手揣進口袋里。

雨勢已經漸漸大起來，噼里啪啦的雨點。

“你確定今晚不回家？”他說。

季念垂下眼：“確定。”

語氣說得堅定，但季念緊張的指甲都掐進掌心里。手攥得很緊，動作也僵硬。

反正季正楷已經打算商量著把她送出國。

這樣已經不需要她的家庭，有什么好回的。

況且季正楷帶了其他人回了家，她更不想回。

“胖子說他等會過來。”賀琛黑眸微垂，“先進去。”

酒店玻璃旋轉門旁的側門開著。

空氣中到處都是潮濕的氣息。

沒一會兒路面就積了水。

胖子頂雨跑過來，手里的傘已經搖搖欲墜。

他穿著拖鞋，鞋底已經濕透，走過來的一路留滿了痕跡。

一見面，他看著賀琛和季念一怔：“你們兩個怎么在一起？”

“幫她開間房。”賀琛下巴一抬，說道。

胖子一頓：“就季念自己住嗎？”

季念點頭：“恩。”

但身體卻不自覺地朝著賀琛靠了靠。

賓館大廳的休息區，不少穿著打扮西裝革履的男人們在喝茶玩手機。

前臺的服務人員也低著頭。

電梯里時不時有人出來，從三人旁邊走過。

偶爾是人字拖的男生，也有黑裙的女生。

但看著年紀都不是高中生，應該是社會人員。

大廳的燈金碧輝煌，閃得季念頭暈目眩。

陌生的地方和不熟悉的感覺，她抿唇不說話。

“那你跟我來吧。”胖子一招手。

前臺的工作人員看見胖子，也沒攔。

胖子打了聲照顧，就直接帶著季念和賀琛去了員工電梯。一拐進這邊，人頓時就少。

“季念你大晚上自己跑出來住，季叔叔知道嗎？”胖子還是不放心，問了句。

“他不知道也不會找我。”季念說。

氣氛安靜了會兒。

胖子撓撓頭：“跟季叔叔吵架了啊？”

“也沒有。”季念說，“就是覺得家里悶。”

胖子還想再問幾句，就被賀琛冷嗖嗖的眼神打斷：“可是你自己在住安全不安全？”

要是賀琛就沒啥事，問題季念一個小姑娘。

真要是被壞人盯上，他們來得也未必及時。

“沒...什么事吧。”季念心里也沒底。

被胖子說的，越說越害怕。

胖子還算仗義，給季念開了套房。

兩室一廳的套房。

“用不了這么大吧...”季念一怔。

胖子嘴也挺快：“萬一琛哥留下來陪你呢。”

季念臉一熱：“才不會好吧！”

賀琛瞇著眼，手掌按在了胖子頭頂。

使勁揉了揉，他說：“瞎說什么。”大實話。

十分鐘后，雨越下越急促。

跟玻璃珠大小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來。

光是從陽臺席卷進來的狂風就知道，今晚的雨有多大。

客廳里，胖子早就走了。

賀琛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季念渾身都透著不自在：“你，還不走嗎？”

賀琛瞇著眼看她：“雨太大。”

“那我進房間了。”季念說。

不到半個小時，季念又出來。

客廳的燈還亮著，但賀琛已經不在。

窗戶關得嚴絲合縫，室內還開了空調。

窗外的雨比剛才小了很多，但雷聲陣陣。

潑墨似得夜空烏云密布。

瞧著還是很嚇人。

室內一片安靜。

季念雙手垂下去。

掌心貼合著褲縫的線。

這樣的安靜，竟然會讓她感覺難過。

賀琛走了。

竟然都沒跟她說一聲。

“滴——”

房門把手的密碼鎖一亮。

有個人影走進來。

披著外套戴著帽子，渾身濕了一大片。

他手里拎著的塑料袋也濕得透透的。

季念站在客廳中央，不知所措。

人影的臉從帽子里露出來。

賀琛清雋的臉色透著白：“等我呢？”

他勾著唇笑得漫不經心。

“你，”季念一開口，連忙清咳了聲：“你怎么又回來了？不是走了嗎？”

他發梢濕黑，脫了不知道從哪拿的外套。

“恩？”一頓，賀琛說，“吃不吃？”

季念低垂視線：“這是什么？”

“草莓。”賀琛接著說，“還有其他的蛋糕，馬卡龍什么的，我挑著買的，沒看。”

“買這些做什么？”季念打開袋子看了眼，入眼全都是梅紅色的甜點。

都是草莓味道的。

“看你不高興。”賀琛拿出毛巾擦了擦頭發，“不是說甜食讓人開心么。”

季念抿著唇輕笑：“那也太多了吧。”

剛才心里淤積的煩悶一掃而空。

賀琛倒是沒回她這個，反而說了句：“我留下來陪你。”

“放心，不會動你。”

其實賀琛剛才真的走了。

走到一半又不放心季念自己一個人。

這才借口買了甜點回去。

季念驚住：“孤男寡女不好吧。”

她就是很奇怪，明明心里希望賀琛留下來陪她，可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推開。

“不是兩間房。”

賀琛輕笑：“再說，你小時候我還看過你光屁股呢，有什么。”

“...”季念，“賀琛。”

“恩？”某人懶洋洋地輕聲應道。

“嘭——”沙發上的抱枕拍在賀琛的臉上。

季念隨手扔了回去，拍拍手：“不許再提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