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勞動法疑難問題實務指南
- 大成勞動與人力資源專業委員會編著
- 3299字
- 2020-11-15 12:14:02
《人力資源市場暫行條例》解讀及對外包企業影響[3]
勞動關系的認定是確定案件當事人權利與義務的前提, 尤其在無書面勞動合同的案件中, 勞動關系的認定必然會成為庭審爭議焦點。因而在此類案件中, 律師無論代理勞動者還是用人單位, 都應當將勞動關系的認定作為代理思路的起點、舉證質證的重點以及辯論的關鍵點。
典型案例
N集團是一家大型能源國企。 2016年底, N集團收到26張法院傳票, 原告要求N集團支付違法解除勞動合同賠償金以及賠償未繳納社會保險造成的損失。N集團對26名原告的情況一無所知, 通過查詢本公司早期檔案才了解到:
本案26名原告曾在一家冠名“ N集團發煤站”的煤站從事運煤車駕駛員工作。該煤站由自然人W在20世紀90年代投資建設, 車輛由W購買, 車隊由W之妻負責管理。由于當年經營煤炭需要資質,W通過種種途徑得以與N集團合作, 冠以N集團的名稱、用N集團的資質經營煤炭, 但不允許N集團參與經營,僅按發煤噸數向N集團繳納管理費。按照工商檔案及N企業內部檔案, “N集團發煤站”為N集團全資子公司。
2012年前后由于政策變動, 發運煤炭不再需要資質, W便將該煤站改制, 擺脫N集團, 成立J公司接受煤站一切實體、資產及負債, 將“N集團發煤站”變更為“J公司發煤站”繼續經營。 N集團為避免該套資質及手續作廢造成國有資產流失, 便將“N集團發煤站”變更為“N集團Y有限公司”另尋地址。
26名原告均在改制前由W之妻招募進車隊且未與任何單位簽訂任何書面勞動合同, 改制后在J公司發煤站工作, 直至2014年J公司與26名原告簽訂一年固定期限勞動合同。 2015年煤站效益下滑嚴重, 續簽勞動合同時J公司降低了工作環境、工資等待遇, 26名原告拒絕續簽后失業, 遂于2016年將N集團、 J公司告上法庭。本案一審開庭結束后, 原告代理律師調取到煤站的工商改制檔案, 遂申請法院將N集團Y有限公司追加為被告, 法院同意追加申請并重新開庭審理。
原告律師在起訴狀中對事實與理由的闡述極為簡略, 且向法庭提交的關于N集團的證據僅有一張N集團發煤站職工飯卡復印件, 但使N集團領導層為之擔憂。原因在于:
1. 通過查閱集團檔案發現, 當年N集團對煤站的監管嚴重缺位, 人事、業務、稅務等均由自然人W以N集團煤站名義管理, 公章也在W手中;
2. 工商登記信息證明該煤站曾為N集團全資子公司, 而與W無任何關系;
3. 我國相關法律對“掛靠關系”中的勞動用工責任有明確規定——由掛靠關系中有資質的一方承擔, 而本案中N集團即為有資質的一方;
4. 類似“ N集團煤站”的單位眾多, 如果本案敗訴則其他類似單位的勞動糾紛將會大規模爆發, 重大的賠償責任可能危及集團生存。
如果原告律師獲得了上述材料并當庭提交證據, 則被告敗訴可能性非常大。筆者與集團都頂著前所未有的壓力進行庭前準備工作。
一審庭審中, 原告圍繞訴訟請求向法庭當庭提交了五組證據:
1. 職工福利表;
2. 司機押金表;
3. 印有“ N集團發煤站”字樣的飯卡;
4. 從工商局調取的關于發煤站改制的材料, 包括: 負責人任免通知、改制登記申請書、董事會決議、改制申請、改制方案批復、關于理順N集團發煤站權屬關系的文件;
5. 原告與J公司簽訂的固定期限《勞動合同》 。
此外, 原告申請一名同在發煤站工作的司機出庭作證, 希望證明26名原告均在“N集團三都發煤站”駕駛運煤車。
原告代理律師的重點在于意圖通過一系列證據證明26名原告工作的N集團煤站與N集團是“掛靠關系”, 煤站改制成為N集團Y公司后, 原告的勞動關系自然轉移至Y公司, 因此N集團與N集團Y公司應對賠償承擔連帶責任。同時,由于J公司是由煤站建設人W設立, 對煤站的淵源、改制了如指掌, 且26名原告與J公司簽訂過書面《勞動合同》, 故起訴效益不好的J公司可以讓其為推卸責任將矛頭對準N集團以及N集團Y公司。
而主審法官偏偏將N集團煤站、N集團、N集團Y公司的關系總結為了爭議焦點進行重點調查。筆者無法就“掛靠關系”對原告提交的關于企業改制的工商檔案進行有效質證, 也無法就此焦點舉出反證, 庭審逐漸陷入被動。筆者決定調整代理思路。
勞動合同糾紛應以勞動關系的認定作為首要重點
既然無法否認掛靠關系, 那么必須從其他角度推翻原告的訴訟請求。本案原告代理律師將主要精力用在坐實“掛靠關系”、讓實力更強的國企承擔責任, 而忽視了對事實勞動關系的認定, 想當然地認為其所提交的福利表、押金表、飯卡、證人證言等證據已經足以證明事實勞動關系的存在。
通過仔細研究證據, 筆者發現了原告提交的證據在證據“三性”上存在漏洞, 甚至可以起到反證的作用:
1. 關于《職工福利表》, 該表落款日期是2013年2月, 而煤站已經于2013年1月完成改制, 說明在N集團公司Y公司成立后, 原告依然在原煤站領取福利。
2. 關于《司機押金單》 , 該單據無任何印章, 不能證明押金收取單位是N集團和N集團Y公司。
3. 關于飯卡, 原告無法證明該飯卡的制作單位、飯卡登記的所有人不詳、制作時間不詳、外單位人是否可以購買不詳, 故不能作為認定事實勞動關系的證據。
4. 關于改制文件, 雖能證明N集團Y公司為N集團發煤站改制而來, 然而在《改制登記申請書》 《改制方案批復》等文件中, 明確闡明: 改制后的N集團Y公司全部員工有12人, 在崗9人。 26名原告均不在上述之列。
筆者在質證后直接向法庭提出了本案的重點應當是證明26名原告與改制前的煤站存在事實勞動合同關系, 而非研究煤站的歷史沿革。該觀點得到了主審法官的認可, 庭審重點遂即轉為“事實勞動合同的認定”。筆者趁熱打鐵, 對參加庭審的當事人、出庭作證的證人進行針對性提問:
1. 原告所駕駛運煤車的車牌號碼是多少? 行車證登記何人名稱?
2. 在煤站工作期間工作任務由何人安排? 工資按什么標準計算? 工資由何人發放?
3. 原告在煤站改制后為何不與我方當事人簽訂勞動合同? 而在改制完成一年半后與J公司簽訂勞動合同?
4. 原告在煤站改制后與我方當事人是否存在勞動糾紛? 有勞動糾紛為何不在改制后立即申請仲裁或起訴?
5. 原告在煤站改制后至與被告J公司簽訂勞動合同之前從事什么工作? 在哪里工作?
以上問題讓原告方措手不及, 其證人更是給出了對我方有利的回答, 承認了在車隊工作的所有原告均由W之妻招募, 工作任務由W之妻安排, 工資按照運煤趟數計算并由W以現金方式直接發放。而原告律師也未能就事實勞動關系的認定舉出其他證據, 主審法官明確指示書記員將上述情況記入庭審筆錄后宣布休庭、擇日宣判, 不再就“掛靠關系”等進行法庭調查。
一個月后筆者收到法院送達的判決書, 駁回了原告的所有訴訟請求。法院認為: 原告所提交的證據不足以證明其與N集團以及N集團Y公司存在勞動關系,故對原告要求上述被告賠償其未繳納社會保險所造成的損失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原告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 二審法院維持了一審判決, 本案圓滿結束。
淺談司法實務中事實勞動關系的確認
我國在法律層面雖承認“事實勞動關系”, 但對如何認定“事實勞動關系”卻無規定。司法實務中, 法院認定事實勞動關系主要參照原勞動和社會保障部發布的《關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 (勞社部發 〔2005〕 12號) (以下簡稱“通知” )。在司法實務中, 關于認定“事實勞動關系”的舉證、質證應當參照“通知”標準開展。結合本案來說, 原告代理律師的失誤之處在于:
首先, 本末倒置地將煤站的淵源當作代理重點, 而忽視了對案件基礎的研究。筆者推測, 原告代理律師應當是通過26名當事人了解到J公司由于經營困難才被迫在續簽勞動合同時降低工作待遇, 而且即便勝訴也無執行能力。故重點研究了煤站從建設到改制的淵源, 為了讓更有實力的N集團及N集團Y公司承擔賠償責任做了大量工作, 例如去各級工商局調檔; 申請法院調取N集團及N集團Y公司的考勤記錄、工資發放記錄等, 恰恰忽視了本案基礎——事實勞動關系的認定。筆者抓住了這個薄弱環節, 不再與之就其所搭建的“空中樓閣”糾纏不清,直接在基礎的法律關系層面展開辯論, 起到了釜底抽薪的決定性效果。
其次, 未仔細研究向法庭提交的證據, 在舉證上出現嚴重失誤。原告代理律師雖然參照“通知”收集了證據并申請證人出庭作證, 但是對證據的熟悉程度不足, 對證據的完整性、證明力等未加以研究, 也未考慮到證人出庭作證的風險,導致了筆者對其提供的證據進行質證及對證人進行詢問后, 原告律師亂了陣腳,反而陷入被動, 最終敗于自己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