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二月二十二巳時上刻,偽縣長李恭簡率領一行人,分別上了兩艘小汽艇,兩條鐵板船,浩浩蕩蕩開向景明村。
景明村南大河的北邊碼頭上,大明鎮鎮長周寶慶今天混了一套國民黨三旅的軍官服裝,穿在身上帥氣滿滿,整個人也是精氣神十足,右邊是分駐所所長莊洋,也是全副武裝,左側是李恭簡的老同學,鄭氏家族一把手鄭得金,已經在此恭候了半個時辰,三人翹首企盼的神態,惹來許多莊上的人,圍觀的同時又交頭接耳。
保長余糧此刻也沒閑著,正在自家堂屋里的四仙桌上擺盤子,五六個盤子里,全是稀奇古怪的點心,那是周鎮長早上派人帶過來的,一并帶來的還有大煙東洋煙等等高級貨。
周鎮長派過來的幾個團丁也在掃地抹櫈,忙得不可開交,還有莊所長帶過來的五、六警察,分別安排在余保長的院墻外面,朝瞧熱鬧的幾個左鄰右舍,驅逐似的吆喝著。此時的太陽,高高地掛在東南方,奪目的光芒,映在景明村蓮花庵的銅鐘上,反射出魔幻的色彩,站在銅鐘旁邊的無明大師,身上也是暖洋洋的,免費的陽光,是蒼天的恩賜,也是人類不可缺少的能量。
“師父,師父——”
一個叫乘修的小和尚從寺廟前殿飛奔而來,邊跑邊喊著。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無明大師瞄了一眼上氣不接下氣的乘修說道。小乘修喘了一口氣,又道“師父,我剛從河南過來,碼頭上圍了不少人,聽說準備迎接李縣長。”
“嗯,知道了,你把昨天帶回來石灰拿出來,準備跟為師出去一趟”
“遵命——”
小乘修合起雙掌,躬身向著無明師父。蓮花庵的南院墻,此刻卻熱鬧非凡,村莊許多老年人都倚在寺廟的墻角曬太陽,旁邊有個外莊磨剪子的,手里正在忙著活計。但嘴也一直不閑:“你們聽說了沒?今天李縣長要到貴莊,噓——”
磨刀匠故意停頓了一下,還豎起右手的食指,遮住嘴邊,就這一個動作,又吸引了不少人,圍住他追根究底。
“老師傅,說唦,別說一半留一半。”
“快說吧,神神秘秘的……”
“你們知道李縣長大駕光臨貴莊,是為何事而來?”磨刀匠一臉狡黠的模樣,掃視著圍觀的眾人,心里卻樂開了花,幸虧昨天在廟里磨菜刀,偷聽了幾個和尚的對話,才有了今天吹牛的資本,瞧這些土包子,我不添油加醋編點故事,他們怎么肯為我攬活,不過一袋水煙工夫,收了這么多的銹剪鈍刀,嘿嘿嘿………。
“喂喂喂,干嘛呢,三個一群五個一黨,散開散開”
兩個巡警從寺廟北邊過來了,邊走邊喊著,并用手里的紅綠棍子,指指點點:“那個磨剪子的,也挪個地方,靠近村莊主要巷子的,統統不許閑雜人員靠近”。聚在一起的莊人,見巡警揮舞著棍子,個個敢怒不敢言,只好悻悻地散開,磨磨蹭蹭地邊走邊回頭望著。此時磨刀匠一邊收拾攤子,一邊朝兩個巡警的背景啐了一口,心里罵開了:兩個老卵,剛混套黑皮,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也不撒泡尿照照,活鬼燒鮮湯……。惹毛了老子,把你倆個龜孫當剪刀來磨,我呸!在舊社會,當警察全是窮人,也不是什么正式編制,今天上班,說不定明天就能解雇,至于薪資,幾個月領不到是常事,那些走投無路的窮人,有的報名做警察,有的賣征兵,所以說過去的軍警,都是頭拎格手上玩的角色,有錢的人家,誰愿意把自己的子女,往火坑里推呢。
磨刀匠發了一通野狠,工具也收拾完畢,被一個熱心腸的老漢,引領到一處僻靜的地方,重新忙活起來。
這時候莊上的幾個細麻腿子(少年),從小巷子的南面向北奔跑著,其中一個黃毛子還在大驚小怪的喊著:“不得命了,和平軍下來掃蕩了”
兩個巡警正倚在蓮花庵的南墻曬太陽,被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一跳,倆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見大喊大叫的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小雜毛,頓時怒不可遏,一個諢名叫“三角眼”的巡警,沖上去一把抓住黃毛子的衭領:“媽的巴子,今天李縣長來辦重要事情的,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嘴里瞎招包,信不信老子把你抓進分駐所里”
“三角眼”唾沫橫飛,幾乎噴了黃毛子一臉,黃毛子畢竟才十五,六歲,突然被一個五大三粗的警察揪住,不知道小臉是嚇紅的,還是剛才走得急憋紅的,兩眼雖然露出怯色,但仍然有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這時另一個巡警過來打圓場了,警告了黃毛子幾句,又拉走了“三角眼”,一場禍從口出的小插曲,才算平息下來。
李恭簡終于來了,坐在最前面的一艘,小汽艇劈波斬浪,像一條飛魚,貼著水面風馳電掣。汽艇兩旁分別插著青天白日滿地紅(中華民國國旗)和膏藥旗(日本國旗),兩邊的小旗子迎風飄揚,拿方向盤的是一個小鬼子,旁邊還趴著一個機槍手。緊跟在后面的兩條鐵板船,分別坐著偽軍和偽警察大隊的成員,一共有四十四個。每個人都是荷槍實彈,右臂上佩戴紅膀套子,偽軍的裝扮比黑皮多了一個鋼盔,更顯得威風凜凜。最后一個的小汽艇,是朱道長和一個跟班小道士,操縱方向盤的比較突出,是一個豐乳肥臀的日本女軍人。
剛才圍在碼頭上面的許多莊稼人,一看到遠處飄舞的膏藥旗,一個個像見到羅剎海盜似的,立馬一哄而散。站在碼頭前面的周寶慶也見到了小汽艇,不由自主地整了整戎裝上風紀扣。站在一旁的莊洋也不甘落后,立正挺胸收腹,畢恭畢敬地神態,惹得鄭得金想笑又不敢笑,這個老狐貍什么世面沒見過,不過是個偽縣長,值得這么大張旗鼓地的歡迎么,要不是礙于老同學的面子,鄭得金決然不會上這里來丟人現眼,昔日韓德勤大高官來大明鎮,也沒有這個排場。他周寶慶肚里的關目山,別人不知道,難道瞞得過我,據說李恭簡準備高升了,縣長的侯選人一直懸空著,他周寶慶睡著了想屁吃,喊張三,派李四,也輪不到他做縣長。
小汽艇終于靠到碼頭了,周寶慶眼疾手快,雙手搭住李縣長連攙帶扶,嘴里也開始大獻殷勤:“李縣長一路風塵仆仆,在下已在余保長家略備水酒,為您接風洗塵”
“寶慶啊,眼下兵荒馬亂的,不要搞特殊呀,鎮里的財政支出,能節約一點好一點”
“不不,李縣長,今天的招待費用,都是我私人籌備的,沒有動鎮里的一個角子”。
“那敢情好”。
李恭簡拍了拍周寶慶右肩,露出滿意的眼光。這時鄭得金也擠上來了,雙手打拱道:“李縣長只顧和周鎮長噓寒問暖,鄭某幾次想請安,都未能插上一言半語,再不厚臉上前,李縣長又怪學弟沒有眼頭見識了”。
“哎哎,一日同窗,終生為友,李某雖虛長幾歲,豈敢倚老賣老”。李恭簡一邊拉住鄭得金雙手一邊又說道:“自從書屋一別,我倆已經有三年沒見面了,賢弟也不來縣城找哥哥敘敘舊”。周寶慶見李縣長和鄭老頭談得不亦樂乎,便把莊洋悄悄地拉到另一邊,輕聲說道:“李縣長帶來的人,你安排一下,或者上“陳記茶樓”弄個順便飯,賬先記我的”。莊所長聽完周鎮長的指示,連聲道好的好的,頭也像雞子啄米似的。但等到周鎮長轉身屁顛屁顛的,尾隨李縣長后面時,莊洋心里罵開了:個龜孫子,帳記你頭上,帳記你頭上,把老子當二五呀,不知道替你擦了多少回屁股了,你們去余保長家吃香的喝辣的,叫我領這些土匪去噇倒頭,媽的巴子,跟你這王八蛋后面,好事連不到,老子全干的賠本的買賣。
就這樣,除了朱道長和四個駕駛員,跟著李縣長,其余的軍警,一齊排在莊洋身后,踏著大步,大張旗鼓地挺進大明鎮。村莊南邊的幾戶農家,哪見過這等排場,連忙關門閉窗,嚇得大氣也不敢喘。
鄭得金領著李縣長幾個人,在莊上七扭八拐,不一會兒就到了保長余糧的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