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江尺，會讓我感覺到愧疚與不安。可是若是害死了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哲言嘆了口氣，“若是要恨，就恨我吧。”

呂顏想回應什么，卻只能發出混雜哽咽的沙啞聲音。

“若是不能原諒我，那你便殺了我。”哲言抓住青鋒的劍刃，抵在心口。

片刻之后，呂顏松開手，扔下長劍，她夢囈般不斷地反覆呢喃：“是我沒有用，沒能保護好江尺……”

“若是你現在不想殺我，我得先走了。外面有太多的魔族。”說完，哲言快步離開了庭院。

忽然，一道光束自劍閣飛出，高亢清澄的劍氣破空之音，響徹黎明前的天空。

那是江尺的劍氣。

眼底又開始發熱，但呂顏緊咬下唇忍住。

如同螢火蟲般的光矢一道接著一道，不斷地從劍閣頂端往夜空飛去。

江尺稚嫩的笑臉，與在樓閣上見過的那具尸骸交疊。

江尺已經被送入劍閣，門口也會再次被封印，憑呂顏現在的力量根本無法進入。所以，她再也見不到江尺了。

那個孩子的聲音、笑容、開心時的夸張動作，全都一個不留地被奪走了，留在劍閣頂端的只是空殼。

江尺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笨蛋，你就是用這樣的方法守護所有人的么？”呂顏哽咽地自言自語，“笨蛋！笨蛋！我還有好多活想對你說啊！”

“啊！呂顏姐，對不起，我又惹你生氣了……”

記憶中的江尺總是這樣回答的。

呂顏在冰冷的走廊上蹲下，臉靠在膝蓋上，黑暗吞噬著黎明的空氣，只剩下警鐘空虛地響著。

彷彿什么都已經無所謂了。

如同秦舞陽所說，全部燒光算了，天啟，帝都，百姓全部化為灰燼算了。

江尺為了守護他們而祭獻，是他們殺死了江尺。

大家全都死了算了！

鐘聲不斷響著。

呂顏緩緩抬頭。

昏暗的天空倒映著火焰的顏色，白色的劍氣從劍閣射出。在停了極短一段時間后又出現了一次。

凌厲地劍氣震撼著呂顏的意識。

我在做什么……她緊握顫抖的雙膝，背靠著柱子慢慢站起。

我在想什么？江尺為了這座城池，犧牲了自己成為劍閣的供給品。

我呢？只知道待在碧落天鬧別扭。

既愚蠢……又無力。

“和我一起吧！一起毀滅這個骯臟的世界。”秦舞陽的確這么說了，呂顏感覺再度聽到了當時的聲音。

“和我一起走吧！”遠處的火焰中，秦舞陽似乎在呼喚著。

開什么玩笑！江尺用生命守護的天啟城，怎么可以被丑陋的魔族肆意破壞！

必須要阻止秦舞陽！呂顏站起了身。

呂顏奔跑到主街上，這條寬敞到可容納三輛馬車車并行的大路，已經被躲避大火的居民擠得水泄不通。

大火蔓延到近在眼前的街坊，在漸強的風勢下卷起的火星落在呂顏肩膀上，火紅的焰色粗暴地將四周的夜色驅離。

“有好多可怕的怪物出現在王老爺家的院子里，一家幾十口人被撕成了碎片。”

“太恐怖了！我們附近一片也全被燒毀了！”

呂顏從逃亡的人們之間聽見這樣的對話。

“有幾只全身燒著大火的鳥襲擊了劍閣。”

“誒，劍師大人一個人也無法同時對付這么多怪物啊！”

“是呀，誒，天啟要完蛋了……”

身旁眾人雜亂的聲音傳入呂顏耳中，她與人潮涌出的反方向前進，往火勢最猛的地方跑去。

“快往南邊跑！守城軍隊正在那邊集結！”有軍士正在竭力的大喊著。

“喂，別去那邊！很多魔族在里面，馬上就要沖出來了！”

呂顏剛想繼續前進卻被人攔了下來。呂顏看了一眼那名將士，并沒有回答，身體輕輕一晃，呂顏已經越過那人前進了十余米。就在這時，轟然響起的爆炸聲撼動了大地。眾人同時看向爆炸方向，混雜了焦塵的熱風猛烈吹上他們的臉。讓呂顏忍不住皺起眉頭。黑色的天空下屹立著巨大的火炷，將夜空染成朱紅。火炷逐漸崩解，然后化為無數的火團四散，降落在城中。

“那是什么……”有士兵喃喃說著的聲音發著抖。

逃難途中的民眾也紛紛停下腳步，看向如同深夜太陽般凄美絕倫的火焰。

是秦舞陽！

秦舞陽在那邊！呂顏相信自己的感覺。

“……那里不是城主府嗎？”人群中有人說道。城主府？秦舞陽，你到底想干什么？呂顏推開佇立的人群邁步跑去。

城主府大宅毀壞的程度叫人看得蹙眉。

大門完全燒毀、化為焦黑瓦礫堆，里面庭院像是耕作前的開墾地般荒涼，池水干涸，石板到處被胡亂翻起。

空氣中充滿足以稱為瘴氣的刺鼻氣體，讓呂顏只能掩口穿越庭院。

中殿的屋頂裂成兩半，露出的梁柱也著了火，從外頭實在感覺不出里面有任何生機。

“秦舞陽！”

呂顏大喊。

聲音在黑夜里回蕩。

“秦舞陽！”

呂顏再一次發出呼喊。

依舊沒有響應，于是呂顏緊握著青鋒劍進入大宅。

屋頂滿是破洞，加上墻壁也到處著火，讓呂顏能勉強看清昏暗的屋內。

愈往城主府深處走去，呂顏身上的壓迫感就越發濃重。

有什么東西在。

秦舞陽么？

不管是什么，隱藏在黑暗里的那個東西，身上散發著駭人死絕氣息。

忽然，尖銳的慘叫聲劃破黑暗。無法分辨是男是女，或者說根本無法判斷那極為痛苦的叫聲是否為人類的聲音。

呂顏加快腳步。

途中發現好幾具燒焦的府中護衛尸體，這不是火災造成，因為宅邸本身沒有太嚴重的火災災情，屋頂和墻壁雖然嚴重破損，但主要是爆炸的沖擊所造成。如果沒有足以整地的烈火，不可能出現那樣的尸體。

是魔族，只有魔族能造成這樣的傷害。

呂顏再度聽見那陣慘叫。

宅邸深處崩塌嚴重，走廊在中途突然斷裂，沒入打穿地面的大洞中。

慘叫聲從大洞的底端沖擊著呂顏的神經。

是什么東西……

往洞底的黑暗窺探后，呂顏不由得嚇呆了。

她看見黑暗中零星的青光正一點一點的閃耀著。

秦舞陽，是你么？”

光點搖曳。

呂顏踏上洞穴邊緣的斜坡。

滑下脆弱易崩的土斜坡，彷佛是被巨大怪獸給吞沒。

很快，呂顏背部撞上了堅硬的地板。

她忍痛站起，凝視著前方黑暗。呂顏左手邊就是石壁，在天花板上那個大洞出現前，這里應該是通往地下洞穴的通道。

再往前，出現傾倒的金屬圍欄，和四處散落的破碎鎖鏈。

這里是地牢！

接連不斷的慘叫聲由洞穴深處傳來。

還能看見零星搖曳的青焰。

呂顏手持著青鋒，警惕地向前，踏入黑暗中。

空間很寬。因為幾乎沒有光，所以無法判斷空間有多深。空氣凝滯沉悶，還能聞到火焰灼燒的味道。

轉過一處彎，兩朵青火正凝視著呂顏。

“秦舞陽……”

“你來了。”

秦舞陽微笑。

他的黑長發凌亂不堪，在臉頰上形成詭異的陰影，衣服也燒得破破爛爛。

忽然，呂顏注意到秦舞陽的左臂不見了。

準確的說，手臂還在，只是那已經不是人類的手臂了，一團黑色霧氣包裹住他的左肩，往下是青色的火焰。

“你……怎么會……”

呂顏不禁往后退。

仔細一看，不只是手臂，從秦舞陽衣領露出的脖子也出現鱗片般的東西。

“從修行者墮落成魔族，秦舞陽，你可真是讓人惡心啊！”一道沙啞的聲音從兩人的后方傳來。

秦舞陽轉頭。

眼里的青光照出墻壁，讓呂顏看見那里有個人影蹲伏在黑暗中。

燒焦的衣服上沾滿烏黑血漬，身上遍布著猙獰可怕的傷口。呂顏記得那張蒼白的臉。

那是秦夜。

“沒想到，當初挖了你的眼睛你還能恢復，早知道就應該殺了你。”

“這世上哪有早知道呢。”

秦舞陽左臂的青焰中，一道黑氣咻地破風射出，刺向秦夜的肩膀，鮮血自秦夜的肩膀噴出。

秦夜痛苦的慘叫聲回蕩在洞穴墻壁和天花板，讓呂顏忍不住皺眉，她持劍指向秦舞陽，青鋒鳴顫，隨時可能爆發劍氣。

“怎么？你要殺我？”秦舞陽開口，他沒有回頭，伸手抓住秦夜的脖子上，然后緩緩勒緊。秦夜臉色瞬間漲紅，喉嚨里發出痛苦的雜音。

“為什么？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呂顏顫抖著身體問道。

“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么，劍閣其實是個牢籠，而整座天啟城又何嘗不是一處牢獄。”秦舞陽蒼白的臉色掛著笑容，他雙眸之中的青焰更盛，“我做的，便是將這牢籠打破！”

話音剛落，在地牢四周的墻面上浮現出一道道紅色的符印，令人窒息的血腥氣瞬間在這片狹小的空間中彌漫出來，呂顏全身寒毛豎立了起來。

秦舞陽輕笑一聲，一把將秦夜從地上提了起來，然后狠狠朝墻上砸去。秦夜只是發出一聲急促的哀嚎，便立刻化作一團血霧。令呂顏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地上那團血肉居然開始蠕動起來，順著墻壁上盡數被那些紅色的符印吸入。

秦舞陽將左臂抬起，青焰仿佛有意識一般，涌上墻面，符印變得扭曲躁動起來。緊接著，整個洞穴都搖晃起來，無數石塊從頭頂跌落。呂顏耳邊傳來一陣嗡鳴，她抬起頭來，在天啟城的上空，似乎有什么東西蘇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