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戈壁走著走著，漸漸的，地上的石頭不是那么疼痛膈腳了，風也漸漸變得柔和起來，而且那空氣中帶著的干裂和枯萎的感覺漸漸被一絲絲水汽瑩潤，漸漸地也變得清新柔和起來，兩匹戰馬經受住了黃沙大漠和戈壁險灘的考驗，也走到了斬軍河畔的呂造橋邊。

那可是鬼無門沙漠，這一黑一黃兩匹戰馬竟然可以跨過這片大漠，已然是極為難得的事情了，到了橋口，黑色戰馬一聲嘶鳴，差點就沒有站住，若一匹戰馬倒地不起，那肯定是要歸天了，戰馬的主人慌忙下馬，拼命安撫，戰馬有氣無力地用頭嘶磨著主人的臉頰，主人面露一絲悲傷，他嘆了口氣，解開了韁繩，卸下了馬鞍，輕輕拍了一下馬屁股，黑色戰馬轉身頭也不回地朝來時的路蹣跚走去。

戰馬力竭卻不忍主人為它傷心，它告別了主人，獨自去了自己最后的歸宿地。

戰馬的主人面無表情，生離死別對于戰場上拼殺許久的他，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要說他還有些悲傷的，估計是這些生離死別如此連貫而迅速地紛紛降臨到他的身邊。

“師哥，你看啊，這是個什么道理……我真的是個瘟神嗎？現在，連我最愛的戰馬也要離我而去了。”黑衣人擺擺手，緩緩說道，“也罷也罷，總算是到了塵門了。我想死那里的牛腩干拌面了。阿二這兔崽子不知道今日開不開張。”

黃色戰馬的主人翻身下馬，拍了拍馬也將其卸了馬鞍韁繩放它離去，這高大強壯武人模樣的人說道，“離別嘛，總會到來的，你看我們如今去御田村，不就是離別以后的重聚嘛。”

黑衣人苦笑。

這重聚，生死一線。

就宛如前幾天在入凡驛喝的那碗酒一樣。

“話說，我們在入凡驛見到的那個老頭好厲害，神元氣勁都很強悍，可惜了，應該是在最好的時光中沒有勤學修為，或者說是沒有因緣際會，不然的話，破境入城主級別應該也不是難事。”黑衣人邊走邊說，“赤游師兄家的幾個人真沒一個省油的燈，你說這破老頭敬我酒也就算了，竟然還跟我翻起我和赤游師兄的舊賬，你說輪得到他說三道四嘛？哎，也怪赤游這家伙，和自己手下的人也太沒大沒小了，嫂子也在那幫腔，真的是……”

“那冷伯以前應該也是個厲害人物，沒準當過傭兵。”任性地認為天底下最強的戰士都出自傭兵的壯漢平淡地說道，“鬼無門的人，跟鬼無門的風沙一樣，總是那么風風火火。”

“你沒殺他，也沒被他殺，這算是一大進步了。”那壯漢轉而玩味一笑，“黑玄啊，此去品酒大會，你應該就是這個狀態為最佳，既不殺人，也不被人殺，這個境界有點難度啊……”

“狗屁，我來御田村是為了老爺子的請柬。”那個黑衣人自然就是黑石城城主黑玄了，“韜鐵師哥，我這次的目的就是喝酒和大家敘敘舊，其他的，見招拆招，就好像前面阿二的面攤，你看看，我來了，面攤正好在，我又想去吃，所以我就去叫一碗牛腩面解解饞，若你也想吃，我就幫你叫一碗。我來御田村參加品酒大會，就是這個道理。”

韜鐵淡淡一笑，跟著黑玄走向阿二的面攤，他擺擺手說道，“其實不用我多說，這次品酒大會，你必然是整個大會的主角，東山海境現在看見你我二人真如驚弓之鳥，你也聽到了入凡驛里面那些人是怎么議論的，東山海境現在已經把如何防御我們東進擺上了城主之間的策略議題，本來一盤散沙的東山海境現在竟然都看出了一絲團結一致，同仇敵愾的架勢，他們的仇在哪？他們的敵又是誰？還不都是沖著我們來的？”

“也是狗屁。”黑玄沒好氣地說，“看著我打下天賜城了，一個個互相都來了猜忌，平衡打破了，利益關系也開始洗牌了，這批坐山觀虎斗的人看見老虎上山了，就一個個的打起自己的小九九了，城與城之間的博弈博的是什么？還不是利益二字？如今啊，觀望戰局的旁觀者不是他們是我們了。”

說話間，二人已經坐在了阿二面攤的空桌位上，阿二面無表情地說，“兩碗牛腩面，一碗蔥花多些，牛腩上不要澆汁，還有一碗就普通燒法。”

黑玄哈哈一笑，饒有興趣地和老板打招呼，“阿二啊，我這吃面的習慣你還記著呢？”

阿二依舊面無表情地說，“記著，以前你們都是三人來吃面，沒想到今日穹起城主竟然沒法來了。”

黑玄問道，“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嘛？竟然還做我的生意？”

阿二的麻利動作一招一式都透露著常年做面條生意帶來的嫻熟流暢，不一會，兩碗面就端了上來，阿二依舊面無表情，可這眼神中卻帶著一絲防備：“你們干大事的人，干什么，對不對我不知道，也不管我的事情，但是既然你們來了，那就是生意來了，我們這些老百姓最后圖的是什么？還不就是賺點錢糊口？只要繼續可以做生意，只要還有來來往往的人，管你們做什么呢？那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黑玄哈哈大笑，拿起桌上竹筒里的筷子指了指韜鐵，他仿佛釋然般地說到，“要不怎么叫高手在民間呢？你看看，治理一塊地方其實也就是做到一件事：讓老百姓踏實，這老百姓啊，說說看難管其實也好管，你別打擾人家正常生活，還能幫助人家過好生活，這就夠了。日子過久了，老百姓也就能還你一個有吃有喝有玩的城池，你看看阿二的這碗面，你就不知道他到底做法和別家的店有什么不同，但是就是好吃。”

韜鐵本想反唇相譏：人家穹起把天賜城治理的不好嘛？老百姓在里面吃得不香，睡得不好，玩得不開心嘛？我看他們逛擷英閣逛得挺開心的，還不是被你個大魔頭占了城池？但是話到嘴邊，韜鐵卻有些不忍心說出來。

這是大爭之世啊……美好在一瞬間變成一場幻夢，多簡單多司空見慣的一件事啊……

黑玄看韜鐵沉默了，可眼神里卻沒有那種若有所思后醍醐灌頂的神情，也就沒有再搭理他，一個從鬼無門剛走出來的人，就算眼前有著一統天下的偉大命題需要他爭分奪秒加快進度，那也沒有拿一碗無比美味的牛腩干拌面犒勞五臟廟來的緊迫。

韜鐵嘗了一下剛端上來的牛腩干拌面，一陣味蕾的美妙享受，他看著阿二老板笑著說，“味道還是那么好啊阿二。”

哎，本來啊，可以賺三碗的價呢，阿二嘆息一聲，在心里犯者嘀咕。

塵門前熱鬧程度不亞于任何市場的門前廣場依舊竄動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橋頭無人守衛，下橋的入口處重兵把守，這已經是東山海境延續多年的排場了，黑玄吃完面以后也不忘再向老板討要一碗咸菜蔥花湯，待吃飽喝足，兩人繼續啟程。

望著兩邊的欄桿上栩栩如生的鵬鳥雕塑，黑玄嘴角一翹，若有所思地對韜鐵說道，“師哥，你看這兩邊的鵬鳥，你知道他們為什么這么逼真嘛？”

“為什么？雕得好咯，這不是廢話么？”

黑玄哈哈大笑，推了一下韜鐵，韜鐵故意朝邊上打了個趔趄，也是淡淡一笑。

在他們學成回西山海境的那天，也是這般互相打鬧著過橋的，橋欄上的石鵬猶在，可人卻已經由三變二。

田坊聚里，赤游和通大順互相喝酒聊天，費遺要了一間房間，進去讀書，曉帝非和冉怡玉也回屋子里面，夸扶則帶著衛何到了一間平日里喝茶聊天的包間，他示意還有些生疏畏懼的衛何坐下，拿起桌上的茶碗給他沏了一碗清茶，而后開門見山地問道，“鬼無門里是不是見到拙書不言了？”

衛何一愣，嘴巴不由地微張，他問道，“夸扶大人如何得知的？”

“我和他有些機緣，也見過幾次，算是認識吧……”

“大人若認識他，可否告訴晚生，他究竟是誰？”

夸扶攤手苦笑：“他？這么跟你說吧，他在山海境無處不在，可以一下子出現在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我活了這么久，和他一比，卻仿佛白活了一般，他全知全能，就好像這個世界都是他做的一般。”

“他跟我說過通曉山的傳說。”衛何低聲說道，“拙書不言大人曾說過，誰登上通曉山，誰就可以知道這個世界真正的本原，完成最后的境界……好像叫破壁……”

夸扶皺皺眉頭，思索片刻后他恍然說道，“原來君臨不過是破壁前的儀式，君臨境界不可能一直保持，當城主級別的人修為上至君臨，就仿佛搭上了一條登天之路，若還能繼續破境就可以直達破壁境界，成就山海境從古至今哪怕是呂渦大神都不一定做到的修為境界，并且了解這個世上的本原，而達不到，就如同從梯子上摔下一樣復回城主境界，而且大傷元氣……所以拙書不言會一直跟我說君臨不過是一個通道罷了，原來真正的玄妙在這里……衛何啊，他為什么會跟你說如此玄妙的事情呢？”

衛何低下頭說，“我也不知道，我去過一個地方，應該是你們所說的神跡，但是那個地方好生夸張，那是一座仿佛涵蓋了幾重世界的巨塔，我們只是其中一重……我也不知道這些恍如夢境的景象是真是假，但是確實那里有通曉山的入口景象，后來拙書不言就出現了，他說我還不能去那里……

“竟然……有如此的機緣……”夸扶看了看衛何，他低頭思索良久，緩緩說道，“今日對話不可對外人說，以后你和拙書不言若還有機緣，也不要于別人說了，我隱約中覺得，山海境的未來氣運跟你有很大關系……”

衛何笑著說，“有啥關系，我都不知道我為何而來，又該往何處去……”

夸扶哈哈一笑，推了推衛何面前已經半熱的茶碗，衛何謝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夸扶慢慢說道，“拙書不言讓你來我這的吧？”

衛何說，“拙書不言給了我四個字，品酒大會，說是這是一個篇章的名字。”

夸扶說，“這也是機緣吧，他應該是凌駕于氣運之上，又無法左右氣運的神仙吧，既然把這機緣給了我，不如我久跟你講一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