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南燕春
- 只此浮生
- 3578字
- 2020-11-01 08:29:42
禮學閣園中涼亭,清風徐徐,王知行、嚴松對坐于案桌之前,桌上還擺放了兩杯涼茶,幾樣糕點。
王知行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笑道:“為官多年,我竟然不知道,禮學閣中還有如此雅致的地方,太傅大人真是好雅興?!?
嚴松笑不露齒,眼睛瞇瞇只留了兩道縫隙,客氣道:“閑暇益趣,人老了也只能折騰這些樹啊,花啊,草啊的,若是太宰大人不嫌棄,以后可多來我這做客,老頭子我歡迎之至?!?
王知行一擺手,夸贊道:“老大人自謙了,星燭之火,尤耀微室,更別說老大人如日當空,炳煜山河,不過真如老大人所說,以后若是有了閑暇,要多來老大人這里坐坐,那時候叨擾,老大人可不能趕人。”
老人連連擺手,一只手里更是向著南邊一指道:“那能,哪能,能有太宰大人來陪我這老頭子來聊聊閑天,老頭子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不過太宰大人有些話可是過了,咱那是什么如日當空,不過為國辦事而已,若說咱這燕國之中誰真能炳煜山河,也是咱宮里的哪位,就算老頭子我真舔著這老臉,也受不起這個四個字,說的好聽不過是黃昏夕陽,實際也不過是一個風中殘燭罷了?!?
雖是怎么說,不過老人早就樂的連眼中掛起縫隙都沒了,臉上的皺紋糾在了一起,一張老臉似一朵綻開的菊花。
“這...”
王知行那總是嚴肅的臉上,好不容易擠出的微笑,略微僵硬在臉上。
老人心里更是樂不可支,誰能有著面子,受咱這出了名的冷面太宰的恭迎,雖說笑容里看不到一絲諂媚,話也說的硬邦邦,讓人聽了如嚼一塊石頭般咯牙,可細細琢磨里面的味道,老人覺的就憑這里的滋味,他能就這慢飲一壺老酒。
不過王知行的話也就到這里,就算在大燕官場混了多年,可這基本功夫卻是差強人意,尤其到了像這種沉浸大半輩子在這染缸里的老人這,早就百毒不侵,王知行那兩句贊語都不能讓老人磨起兩塊新繭。
不過又得說那句,物以稀為貴,老人心里可是受用。
老人涼茶飲了一杯,王知行也“這”了半天,對付了一句,“老大人,夕陽無限好,”
老人臉上菊花一展,手一擺,阻攔了王知行的話,自己接道:“只是近黃昏?!?
王知行內心一過卻是不想什么好話,僵硬住的笑臉也收了回來,嚴肅的臉色更加嚴肅,默默的又端起了茶杯。
老人卻心中依舊和抹了蜜一樣,甜到了心底,不過甜是甜,老人心底卻是清明,早就潤好了的嗓子,看著在默默飲茶的王知行,自己先提起了話頭道:“太宰大人日夜為國操勞,今日偶得了閑暇,我想您到老頭子我這來不是只為了陪我老頭子喝杯茶的吧,無事不登三寶殿,太宰大人還是有話直說為好?!?
王知行放下了茶杯,點點頭,開門見山道:“不知老大人怎么看待幾天前的旨意?!?
話不說全,老人就想起了那道旨意,心中略微活動開來,可臉上不見聲色,糊涂道:“太宰大人您可是為難我這老頭子了,這一天天的旨意這么多,老頭子我耳聾目昏的那都能知道,還怎么看,太宰大人這不是玩笑了嘛?!?
王知行一張口就把事情捅了開來,直白道:“是關于那道諸王酎金的旨意?!?
老人話里卻依舊打著太極,先是哦了一聲,含糊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王之有差,自當遵照?!?
雖是嘴上這么說,可老人的心里卻是徹底轉起來,老人心里清楚,老太后一死得有月余了,皇上年少,若說這月余這燕京天府里真是風平浪靜,更別說什么特別的旨意,若是真有也不過就是那道隨著老太后薨,而一起送旨到藩王府上的要提高酎金的旨意,當時傳出京城里一片嘩然,不過下邊人可能議論紛紛,上邊卻都是閉口不談。
本來在老人心底王知行這第一步棋卻是走的有些操之過急了,不過今天聽了咱這太宰大人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好像里面似乎還藏著不為人知的貓膩?
亭中,相對又沉默了下來。
確實不如人們所想,這道旨意真不是王知行操刀的,王知行剛開始也詫異萬分,甚至都懷疑過未央宮中哪位,不過更多的懷疑卻是放到哪個已經死去的老婦人身上,不過這道旨意卻是圣旨而不是懿旨,尤其更是在老婦人薨后所發,人們當然把這道旨意扣在了這個太宰王知行的身上。
其實王知行也早就揣摩出來其中意味,若是真是那個老婦人所為,一切就都說的通了,雖說王知行這個中央太宰與藩王是先天處在的對立面上,可老太后依舊在臨死前,為兩邊續上了一塊燃火的薪柴。
旨意已經下發了近月,王知行依舊按兵不動,可眼瞅著酎金的日子將近,藩王哪里卻是也裝聾作啞起來。
老婦人倒是給他出了個難題,畢竟這下馬威已經立上,誰給誰的不好說,可不能讓老婦人在底下看了笑話,若是這次不成,那他心中還未展現的抱負,說不得以后也成了空中樓閣,既然早晚會事成水火,那他王知行就先來個水淹八王,所以就有了他今日之行。
老人還在含糊其辭,王知行卻篤定了注意。
王知行沉聲道:“有老大人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老人一驚,這是鬧的那樣,剛喝了一碗茶水,話還沒聊兩句,就好像自己答應了王知行點什么。
老人不禁納悶的問道:“太宰大人這是何意?”
王知行答非所問道:“老大人如此年紀,依然憂國憂民,體諒國事,不愧為四朝老臣,實乃我輩楷模?!?
老人眉頭一皺,這會就算王知行把這奉承話灌進他肚子里,他也沒了一點喜意,這那道到哪,就又來了這一套。
老人疑惑道:“太宰大人....”
這回,卻是老人話沒說完,王知行就截斷道:“老大人,您放心,此事肯定是由我天祿閣一力承當,不過老大人既然能鼎力支持,我相信以我二人通力合作,此事定能馬到成功?!?
老人一瞧,這還了得,緊趕慢趕,最后才能插上一句,“太宰大人,恕老頭子我耳背,不知太宰大人所謂何事?”
王知行貌似驚異道:“當然是催繳藩王酎金一事,這日期當近,勢必要提醒提醒諸王了,老大人為當朝太傅,主管禮司、宗司,此事不是本職嗎?”
老人當即啞然,沒想到你王知行濃眉大眼的在老頭子我這也耍起了奸猾,我何時應了這事,馬上反駁道:“太宰大人,你可別跟我開玩笑,自文帝始酎金之事,既入國庫,全有戶司辦理,老頭子我可不能越俎代庖啊?!?
王知行立即陰沉了下來,臉色凝重道:“老大人怎能食言而肥,您可是剛剛說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王之有差,自 當遵照,難道您要抗旨不遵?”
老人辛虧是浮沉多年,吃過見過的主,才沒把手中的茶杯照著王知行扔去,什么就要抗旨不遵,你這帽子是不是扣的邪乎了殿,只是那能想到,一句場面話,現在倒是被王知行死咬住不放,難道終日打雁,今天卻要被啄了眼。
老人雖是含笑,可現在這笑意卻比剛剛要疏遠的多,又給王知行虛上一杯涼茶,不冷不熱道“太宰大人的話火氣可相當重了,王之有差,自當遵照,老頭子食祿多年,自然忠心為國。”
話干扁無味,涼茶倒是續滿,沒過了杯沿,茶水漾了出來。
老人趕緊歉意道:“你瞧,年紀大了,手腳都不麻利了,竟然一杯茶都能給倒漾了,真是人老不中用了。”
酒滿茶半。
王知行瞧著滿滿的一杯涼茶,聽著老人的話里有話,端起了茶杯就一飲而盡道:“茶涼味佳,倒茶這種小事,自有下邊人做,煮茶才是本事,一般人哪有老大人這手藝?!?
說完,王知行接過老人手里的茶壺,為老人稍微一點,又為自己續了七分。
老人的手里空落落的,瞧著眼前兩杯茶,嘖么了兩下嘴皮,卻是在沒有談下去的性子。
王知行放下了茶壺,云淡風輕的問道:“老大人,若是有人抗旨不遵,你說我們這些食祿多年,忠心愛國的到底該怎么辦呢?”
那話趕話,這是要將軍了,老人端起了茶杯,涼茶喝成了熱茶,吸溜這飲著,就是不搭話。
王知行不以為意,直至中心道:“酎金數額本為太祖所定,累加一成卻是又違祖制,但國事艱難,我相信眾王定會將心比,另勢與世移,勢與時移,今日之時,不比往昔,今日八王之封地,除了瀛王,也不比當年,原八王封地皆為我燕國邊疆,地廣人稀,物空財乏,可歷經四代,我燕國偶有擴土,七王之地,早已不是以前的窮鄉僻壤,一成酎金,不過八王身上九牛之一毛也。”
老人根本就不接話,其實兩人心中清楚不是多少酎金的問題,是萬一的拖欠,自太祖以來,這酎金就偶有拖欠,缺斤少兩那更是稀松平常,老太后主政以來確實改觀不少,可現在皇帝年少,你王知行這次要都能收上來就好,還妄想多加一成,這不是癡人說夢?
老人不接話也是明白,雖說這酎金事宜自文帝以來,就由戶司管理,可真要收不上來,那能跑的了他手下這禮司、宗司,他倒是想推給程玉溪這個禮相,不過知道程玉溪的毛病,以王知行今天這軟硬皆施的態度,官司早晚得打到他這來,事情老人心底更是透徹,這酎金還必須得收,不僅要收,還要收的保質保量,拖了一天,差了一點,這笑話就要落在他王知行頭上,畢竟那道圣旨,人們可是都看著呢。
老人沉吟了半天,思量了半天,手里吸溜的這杯茶也是茶干碗凈,放下了茶杯,面無表情,“不知太宰大人何意?”
話是一樣,里卻換了。
王知行拱手道:“酎金日將近,不如禮學閣這里與諸王修書一封催繳一二?!?
老人眼神微瞇,這是要逼我老頭子站隊了,本是隔岸觀火,卻被殃及魚池,老人心里肯定是不高興,老人對著這王知行如此簡單的要求又是沉默了下來。
心里兩可,但亦要斟酌一番。
這時,亭外傳來奏報。
“太宰大人,太后她老人家有請您去慈寧宮一趟,說是有要事相商?!?
亭中二人,兩人眉頭緊皺,不過緊跟著一人眉頭緊皺依舊,另一人卻是舒展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