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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 南燕春
  • 只此浮生
  • 3084字
  • 2020-11-01 08:29:42

“黃太醫(yī)應該還有辦法吧?”

聽到床上老婦人問詢,大黃太醫(yī)搖了搖頭,又慢慢的點了點頭。

老婦人艱難的咧開了嘴角,抬起了手輕輕的拍了拍身邊人的手臂,不應該說是拍,不過連半寸都抬不到的手臂,只是拿手輕輕的碰了碰,身邊人立馬握住了老人的手,咬緊的牙關,已經吐不出半個字眼。

“春花,我想痛快一點,躺累了。”

半開闔的眼眸里渾濁不清,呢喃的聲音,進氣多過了出氣。

眼淚婆沙中,徐春花望向了剛剛被叫進來的大黃太醫(yī)。

慢慢點頭,卻堅定。

“大黃太醫(yī),麻煩你了?!?

———

“太皇太后,有請?zhí)状笕??!?

外殿里,久候的人群里,一人排眾而出,對著開門的女官冷漠點頭,就走進了內殿之中。

隨著太皇太后清醒的消息,壽安宮里聚集了所有有資格的臣子,面面相見間,不言而喻。

內殿里,王知行望向軟榻上的徐太后,那眉間的川字又凹凸而出。

床塌上的老人面色紅潤,蠟黃的皮膚上,今天卻透著幾分光澤,原本昏暗無光的眼眸里似又點起了星火,瑩瑩跳動。

王知行心里蹦出了四個字,回光返照。

王知行安心等待,等待著老婦人交代后事。

只是老婦人的開場卻是出乎預料,但細想好似又在預料之中一般,望著緊縮眉頭的王知行,老婦人笑言道:“我有一直有一事想不明白,真不知道當年荀家丫頭,是看上你那點,嚴肅古板近于迂腐,暮氣沉沉,雖說長的算是俊俏,可我們這燕京天府最不缺的就是俊俏人物,你王知行的相貌怎么說也排不上名號吧,你看尤其這眉間掛川,生人莫近,真要給你掛上了裝飾,去那廟里做那明王、金剛,我看也是能行,或者說你們這幫讀書人都是一個模樣,肅顏正色下是一副彎彎繞繞的腸子,那這么說你這唇如激丹里也有一副糖舌蜜喉嘍?!?

王知行冷眼冷面。

老婦人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確實是個無趣的性子,又冷又硬的和塊石頭似得,怎么能暖的了這女子心窩,又怎么就能讓那樣的女子情有獨鐘呢?”

廳中人,已有慍色。

老婦人輕笑道,可惜聲音在不如當年清脆,“氣不氣,但我都是將死之人了,就算你王知行能頂撞太皇太后,可也不好意思頂撞一個要死的老太太吧。”

蠻不講理,一脈相通。

老婦人心底的笑意溢出言表,不過可能是說話太快太急,氣息紊亂了起來,粗喘了幾口氣,拍了拍身旁人的手背,給了一個安心的眼色,尤其看到廳中被自己氣個半死的家伙,也關切的望著自己,老婦人渾身難得舒暢。

不過這時,老婦人的臉色已然陰沉了下來,陰是本就如此,那所身體僅就殘存的幾縷陽氣,都化成了這最后都光彩,沉是老婦人放下了執(zhí)著,所以自然安穩(wěn)了下來,給王知行扔出了一道難題,“太宰大人你總是與人講規(guī)矩,可若是碰到像我這樣的人,你怎么辦呢?”

停頓了一下,老婦人沒有等廳中人回話,眼神昏暗道:“王知行,我還是不信你??墒俏矣帜苄耪l呢,去吧,放手去做吧,我們的太宰大人?!?

說完老婦人擺擺手,卻沒有一絲輕松。

王知行躬身行禮,深躬及地,拜禮極快,收禮極慢,長躬有盡,卻絲毫不拖泥帶水,揮手而去,恢弘而去。

身后的眼眸里從微駝的脊梁里似乎看出了不一樣的光彩,光彩照人。

喃喃自語道:“會有擎天起,支壁挽狂瀾。”

搖搖頭,輕笑聲又起,“本是漂泊無定身,偏若學那相思人?!?

又是搖了搖頭,試探性的說道,“風華少年時,一夢歲月更?!?

懊惱的搖了搖頭,床上人苦笑道:“書到用時方恨少,人生苦短歲難惜?!?

———

王知行已經離開了良久,老婦人也是清醒了良久,內殿里進進出出,又只剩下三人。

“都記得了嗎?”

似乎是說得累了,老婦人閉著眼輕輕問道。

“嗯?!?

似乎還是不放心,老婦人又是囑托道:“一定要照辦?!?

“嗯?!?

這次的聲音用力了很多。

老婦人張開嘴,又慢慢的闔上,就像是還想在說些什么,卻似乎發(fā)現已經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徐春花猶豫了半天,問道:“皇上在外邊已經等了好久了,您是不是該......”

后邊的話她說不出口,“最后一面。”還是其他,她不知道如何去說。

老婦人側眼望向了兩個床邊人,一個站著,一個跪坐在一邊,眼中僅剩的微光聚在跪坐的丫頭身上,老婦人不僅又一次感慨若是兩人的性子能夠換換是有多好。

她多盼望,那孩子能夠闖了進來,不管是趴在她身前嚎啕痛哭,還是其他,更不管是真是假,那時她一定會很高興,是的,高興。

老婦人不舍的向著殿門望去,言語卻冰冷絕情道:“不見。”

徐春花如鯁在喉,默默退后了一步。

“太皇太后不愿見皇上,可祖母也不愿意見孫兒嗎?”

老婦人執(zhí)拗道:“不愿。”

少女卻比老婦人還要執(zhí)拗,“可弟弟應該見見皇祖母!”

說完,少女站直了身子,長時間跪坐,讓少女一個倉猝,但馬上站穩(wěn)了身子,向著外殿里走去。

———

趙瑞在殿門前安靜等候,可心里卻焦急如焚。

能有資格在外等候的人,皆已離開,殿前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

一分一秒,度日如年。

少年努力睜大了眼,想讓眼眶里回轉的淚珠,不至于滑落。

門打了開來,少女風風火火,一把拽住了少年的手,拽進了殿內。

少年被少女拉扯著,跌跌撞撞前行。

當少年望著床塌上的老人后,終于,止不住,眼淚傾斜而出。

“不準哭?!?

老婦人訓斥道。

少年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可眼眶卻如決堤一般。

“不準哭!”

又是一聲呵斥,可那有什么作用。

兩聲似乎用完了老人最后的精氣神,神色眼見的萎靡了下來。

強自打起精神,老人搖了搖手,“看也看過了,看過就回去吧?!?

少年踟躕,依舊拜身離去。

不像祖孫,更似君臣,從何而始,皆已忘知。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好像自己對這孩子越來越嚴苛了,太廟之行,也許是多年以來最像是祖孫式談話,現在想想好像也是不太理想,自己還真像那拔苗助長的農夫。

現在才發(fā)現對這個孩子,自己虧欠良多。

想著想著,老人不由自言自語道:“是不是我太過苛責他了?!?

無人應答。

自嘲的笑了笑,老人閉眼安歇起來。

.....

腦中恍惚,男人問道:“我若是先走了,你怎么辦呢?”

“那我就陪著皇上一起去唄?!迸藡珊┑馈?

不過說話的樣子卻讓人感覺理應如此。

男人滿是寵溺,溫柔的揉了揉女人的頭。

那是她永遠學不會的溫柔。

.....

奉天承運....十二皇子趙平彥....繼朕登基....

瞠目結舌。

好像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已經決定為他守住他的帝國。

十年,太后與皇權之爭,由此而始。

....

“青鳥,你一定要照顧好你弟弟!”

聲嘶力竭。

冰涼的手被緊緊握住,可再也暖不過來。

眼眶半闔,想走,卻總是不安心。

———

舉國哀悼,只是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喜極淚泣。

老婦人走在一個下午,早已安排好的宮廷里,順勢轉動了起來。

只是讓人們沒想到的是,作為大燕七年幕后主事者的葬禮,安排的如此簡單,簡單就如她的殉策一般。

很難的讓人想象的到,是她一手操辦了曾經兩位帝王的葬禮。

燕國重祭祀,更是以有事死如生為榮。

先帝葬禮因王知行他們,太皇太后還有所收斂,文帝的葬禮那可是讓陳貂司記憶猶新,場面之大,殉葬之繁復,只能說讓曾經跟隨過景帝的老人,嘆為觀止。

老人不由想起,這場肅穆的葬禮。

墓道口只有一個女人安靜的隨著棺墩而走,直至消失不見。

“陳爺,像我們這種人,算不算是無家可歸了?!?

老人打心里羨慕,感覺那女人要比自己幸運得多。

他這條老狗,還要守著、等著、苦苦熬著。

———

風云淡去,一切好似又了恢復正常。

偌大的帝國好像就算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塊齒輪,也只是稍稍躑躅了一下,又持續(xù)向著它應進的方向緩緩而去,若有一絲留戀,也只是那在地上稍稍壓深的一點印記,證明它曾經在此多停留了一刻。

夜,總有驚醒的人,睡得不踏實,噩夢纏身。

慈寧宮,慈安殿,粗重的喘息聲,容太后從床上驚起。

她又夢到了,夢到了那雙眸子,看著她就像看一個死人。

冷汗順著脖頸留下,依舊不寒而栗。

眼前又蹦出了那畫面。

“你也不容易?!?

冷冰冰的聲音,可對于她來說就像大赦特赦一般,她活了下來。

———

同夜

王知行難得回到了家里,望著窗外的景色,突然感覺了些許不同,熟悉的院子,有了些陌生,就像眼前坐著人還如以前,可他的心卻悄然改變了。

清風起夜人微涼,錯把盛夏喚作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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