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南燕春
- 只此浮生
- 3701字
- 2020-11-01 08:29:42
次日,皇城門口,老馬舊車停在了一旁,嚴松顫顫巍巍的下了馬車,抬頭看了一眼皇城的城墻,長嘆了一口氣。
小太監一路領著,老人慢走進了壽安宮宮室,見到當中主座的主人,老人慢慢的彎腰行禮道:“臣嚴松拜見太皇太后。”
徐太后從案牘中抬起了頭,望著眼前的老人笑道:“老大人來了,愣著干什么,還不給老大人看座。”
等到一旁女官為老人搬來了座椅,老人穩穩的坐在了上面,也不說話而是等著上邊的人開口。
案牘上除了擺放著來往的奏折,還有一個長條玉盒凸顯其中,老人望了望熟悉的玉盒,立馬聳拉下腦袋,眼光也轉向了別處。
玉盒當然熟悉,那是擺放在供廟桌前的禮器,里面盛放的就是每年的天兆。
徐太后瞧著目不斜視好像在仔細研究這壽安宮地板的老人,掛起了笑顏,緬懷道:“我記得那時還小,可就常聽爺爺說嚴生,嚴生如何,如何,老大人這名號那時候在這燕京城里就算是家喻戶曉樂了,后來等我入了宮,嚴生已經是嚴大人了,當年文帝的左右臂助,更后來,先帝時,您都是老大人了,德高望重,國之柱石,嗨,老大人這一生勤勤懇懇,護國忠心真乃人臣之楷模。”
老人站了身,彎腰行禮道:“太皇太后謬贊,嚴松實乃德薄才鮮,蒙眾帝不棄,所行所做都乃人臣之本分。”
徐太后搖了搖手,示意嚴松坐下說,“老大人之謙虛,實在讓后人羞愧,不過和老大人這么一說,才想起我也不知道入宮多少年了,當年的青蔥少女,也成了滿鬢斑白的年僅花甲的老婦了。”
徐太后似是感慨,老人沉默不語。
也許是有些傷懷,徐太后輕嘆了一聲,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問道:“也不知道現在都已經老人貴庚幾何?”
嚴松一拱手,回答道:“老臣七十有三了。”
宮內里,兩人拉著家常,可嚴松卻如坐針氈,座中人的手已經放在了那個玉盒之上,他只能視而不見。
徐太后嘆道:“竟然都是古稀之年了,還在為國事奔波,真是可敬可嘆也,不過老大人如此老當益壯,可謂我燕國人瑞也,實乃上天賜予我燕國之福也。”
嚴松嘶了一聲,立馬起身又欠禮道:“太皇太后謬贊,老臣受之有愧。”
徐太后看似著急的擺了擺手,親近道:“老大人這是如何,快坐下,快坐下,在我這宮中不必客氣。”
嚴松慢慢的把屁股放了下來,這會更是坐立不安。
徐太后又夸贊道:“老大人行坐之間,恭而有禮,以身作則,為人處世,恭儉文良,仁者之風,不虧為我朝太傅,臣之典范,君之臂助,國之大者,百姓之福啊,更難得老大人不僅出能為君王平定天下事,更添持家有道,教子有方,嚴家自老大人當家以來,可是一路高歌猛進,蒸蒸日上啊。”
嚴松在聽到徐太后說道“百姓之福”時候,就已經偷偷的往前蹭了蹭,半拉屁股挪出了椅子,等再聽到“教子有方”,更是抹了抹頭上的冷汗,尷尬的笑了起來。
好不容易等徐太后說完,嚴松才拱手道:“太皇太后謬贊,我嚴家有此都是托燕國之福,托陛下之福,托太皇太后之福啊。”
徐太后笑盈盈的望著老人,老人也謙謙的笑著回應。
“老大人...”
這次,徐太后剛起了個頭,嚴松就急不可耐道:“不知,今日太皇太后有何大事召見老臣?”
老人可不敢讓徐太后在捧下去,這剛進門屁股還沒坐熱乎,就連灌了三碗迷魂湯,他怕再喝下去,要結不清賬了。
被嚴松的打斷,徐太后也不在意,回道:“也無什么大事,只是我久在宮中,身邊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找您老也不過嘮嘮家常。老大人您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都多,蒞臨四朝,更是經歷的風風雨雨無算,實為我燕朝活史書,這人生閱歷,都是后輩們學習的經驗,能與老大人交談幾句,勝卻讀書無數。”
嚴松心中冷笑,老神在在起來,眼觀鼻,鼻觀口,閉口不言。
只聽上邊輕聲道:“不過今日倒是真有一事找老大人您相商!我想重修供廟和太廟,不知老大人意下如何。”
話語不重,坐在下面的嚴松卻是面上一驚,但是心中卻暗噓了一口氣,不怕事來,就怕你不說,嘴上卻推脫道:“太皇太后此乃工司之事,老臣對此事不熟,不如召工相來說說,或是太宰大人也可,畢竟工司隸屬太宰大人嗎?”
徐太后搖頭道:“供廟與太廟畢竟歸屬宗司,宗司也是由太傅管轄,此事太傅可不能不管。”
嚴松嘆息一聲:“可是老臣畢竟年老體邁,怕耽誤了太皇太后大事。”
徐太后一擺手道:“無妨,老大人居中指揮變可。”
嚴松皺眉,還想拒絕。
“老大人不想為國分憂嗎?”徐太后冷然道。
嚴松,斟酌片刻,只覺事有貓膩,話里退了一步,“啟稟太皇太后,不是不想,是為不能,老臣畢竟年事已高,精力有限,是恐誤了大事,不過愿為輔佐。”
徐太后眼神微瞇,手中按住了玉盒,看向老人,老人似是面有愧色,可眼中渾濁,看不清顏色。
四目相對,徐太后先笑道:“倒是我難為老大人了,不過此事也只是我近期所想,也只是與老大人順口談起罷了,還與太宰大人不曾說過,畢竟重修事雜,重修所需款項巨大,可沒錢也無從說起,答案是國庫這幾年也不是很富足,所以我就想著,是否能與諸王募捐!若是可以,不知老大人覺的誰能負責此事?”
圖窮匕見。
嚴松心中暗嘆,終是等來了,這一半天繞繞圈圈,給自己帶了一頓高帽,老人就知道不會有什么好事,不過心里的另一個擔子卻放了下來。
老人望了一眼案牘上的玉盒,破拆免災,未免不是一件好事,但是這個苦差老人也不想領。
嚴松試探性的建議道:“不如戶相?”
徐太后搖了搖頭:“畢竟事涉諸王,戶相的面子還是太小了點。”
嚴松又提議道:“不如太宰大人?”
徐太后又搖了搖頭:“太宰事務繁忙,不便在由此分心。”
嚴松好像難住了,思量半天,說道:“不如宗親府出面,畢竟趙氏宗親一直由宗親府管轄。”
徐太后又否定了老人的提議,“宗親府畢竟都是我趙家之人,我怕會礙于情面,不好開口。”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人心中自然明白了,眼眉一低,嘆息道:“不知,太皇太后覺的誰能擔此重任?”
徐太后笑道:“我覺得此事必要找一位,年高德勛的老人,不僅在朝中要能服眾,在諸王之間名聲也得足夠的威望,選來選去,我覺得非老大人莫屬。”
嚴松苦笑一聲,難也,起身一拱手道:“啟稟太皇太后,不是.....”
老人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徐太后的話語聲打斷,“不是不想,實為不能嗎?看來,我又是難為老大人了。老大人百般回避,看來是我燕國無德了。”
嚴松低著頭,側過了臉,面有惜色,更有愧意,但擺出的手卻是沒有收回,一副恕難從命的樣子道:“不能為太皇太后分憂,老臣實屬慚愧。”
徐太后臉上再不見來時的笑意,像是敷了一層冰霜,冷言道:“既然這樣,那老大人請回吧,宮內道路濕滑,還望老大人慢些走,老人家骨頭脆,可別摔了。”
嚴松點點頭,“謝謝太皇太后關心!”
“對了”
聲音從上方傳來,剛后退幾步的老人停住了身形,等待。
徐太后問道:“聽老大人上次說,慶王有辭去大祭酒之意?”
嚴松眨了眨眼,裝傻道:“是嗎?老臣這年紀大了,倒是不記得此事了。”
徐太后淡淡道:“我看慶王體弱多病,大祭酒之職好像難以為繼啊。”
嚴松模棱兩可道:“是嗎?”
好像又想起什么,老人一抬頭,建議道:“自來宗司大祭酒皆為趙氏族人,不如太皇太后問問宗親府那邊,兩事可以一并提一下。”
說完,老人諂媚的笑了笑,可只換來是上面的一聲空洞“哦”。
老人又一拱手,后退幾步,一轉身,走出了大殿,壽安宮外,老人長吁了一口氣,圣人誠不欺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更別說這宮里坐著這位是這個天下最惹不得的女人。
國祭事有蹊蹺,老人是看的出來的,相信不少臣公也揣著明白裝糊涂,所以今天一聽徐太后召見,老人已經思量了一路,琢磨來,琢磨去,看來是找到主了,這是孫子受欺負了,祖母來要賬了。
要是有事,老人勢必不能置身事外,可畢竟這次逢兇化吉,老人就不想在摻和了,面子被踩了就踩了唄,這么多年又不是第一次了,畢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可惜女人呢,就是心眼小,但是對于徐太后的建議,老人是舉雙手贊成的,敲打是一定要敲打的,不過疼而不傷或傷而不死,只要穩定就行,這就是老人的唯一要求。
不過這么大年紀了,在一旁敲敲邊鼓就得了,非把他老頭子抬到中間去做主唱,那不是老壽星吃毒藥,活得不耐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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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安宮內,徐太后敲著玉盒,面沉似水對著徐春花道:“看來這位老大人是不頂用了,你去請哪位大大人來。”
徐春花點了點頭,向著天祿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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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事務繁忙,請容微臣告退!”
高座其上的徐太后,一口銀牙都似要咬碎了一般,若說他是從嚴松哪里是一根軟釘子,從王知行這里就是糞坑的里石頭,又臭又硬。
徐太后怒火攻心道:“一個個口口聲聲都說著愛國忠心,一到了正事上,一個滑的像個泥鰍,一個油鹽不進,好好好,你們不干,我自己干!”
宮室內,眾女官,噤若寒蟬。
此時,陳貂寺從門口走了進來,直接來到徐太后左近,陰沉道:“太皇太后,監天辦的人處理干凈了,不過宗司的人沒有去動。”
聲音似透著血腥味,徐太后點點頭,“宗司趙氏族人居多,不便大動干戈,我們抓頭去尾就好,不知情者,赦。”
艱難的吐出了最后一個的徐太后,又一思量,沉聲吩咐道:“陳貂寺,一會你替我去探望一下慶王,不是又病了嗎,就問他什么時候死,春花,明日請宗親府,沐王來,我倒要看看還能給我玩出什么花樣來。誰要讓我不高興,我就讓誰不安寧。”
狠狠一聲,兩人領命,靠椅上徐太后閉目養神,半響,打開了案牘上的玉盒,拿出了里面的黃綢,展開黃綢,里面空白一片。
徐太后提筆寫下八個大字。
“天地和同,草木萌動”
字體剛勁,不似女子之字,鋒芒畢露,似到刀斫斧劈,方正聳立。
徐太后得意的笑了笑。
“我家祥瑞兒,不虧是祥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