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子，請吧。”下人為安可希撣了撣身上的雪，作出一個“請”的姿勢，可實際上并沒有把安可希放在眼里，在勢利的下人眼中，失勢的安可希可不值得尊敬。

安可希一心撲在尋找白怡悅身上，并沒有在意下人的恣意打量和竊竊私語，低頭跟上宰相的步伐。反正他此行的目的只是確保白怡悅好好的，其他人都不在他考慮范圍之內。

“安公子，喝茶吧。”待安可希坐定，白宰相把一杯剛泡好的碧螺春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宰相大人大可不必，失勢的人不值得您親自泡茶，您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我只是想確認怡悅還好好的。”安可希直視宰相。

“安公子不必擔心，怡悅是我的女兒，我自然有義務確保她的安全，只是……”

“只是如何？”看白宰相面露難色，安可希焦急地開口。

“只是，我當時把怡悅許配給你，是因為你身為將軍，有著護她無虞的能力。可現在，你一屆布衣，你還認為你能夠給她想要的生活嗎？”白宰相對著他說。

安可希心頭一窒，忽而微微刺痛，這正是他一直擔心的事，自己沒有能力再保護怡悅了，這是他再怎么否認也不得不接受的現實，她應該有著更好的生活，那是他不能給予的，不如，再見最后一面就徹底斷開吧。

“宰相，我知道我早已不是意氣風發的將軍，不能給怡悅安定的生活，可您又有什么打算呢？”安可希不掩眉間落寞。

“自然是再為她尋得一良人，這樣，她也能早些忘記你，你也能盡快斷了念想。我看，那汪御史的兒子就不錯。”宰相捋著自己的胡子，笑著說。

“呵！”安可希冷笑一聲，“宰相真是好算盤，那汪御史在朝中聲譽極高，與汪家聯姻不僅是為怡悅尋得好夫婿，只怕，提高宰相的名聲，壯大自己的勢力才是宰相最為看中的吧！”

“呵呵。”白宰相瞇起了眼，“不錯，既然能夠做到一舉兩得，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你!”安可希猛地一拍桌子，“可我與怡悅乃是真心相愛，宰相這么做，也得問問怡悅的選擇吧！”

“那就去請小姐出來，我與安公子問一問。”宰相嘴角掛著志在必得的笑。

大約過了四分之一柱香的功夫，白怡悅一襲青色紗衣緩緩走來，安可希眉頭一跳，這就是他日思夜想幾十個日夜的人，他慌忙站起，伸出手想要再次擁她入懷，可白怡悅不動聲色地微微避開了他的觸碰。

難道正如白宰相所說，怡悅早已心有所屬?不，不會的!臨出征前那小女人還戀戀不舍地說要等他回來，一定是因為在白宰相面前，她不好意思了，自己要相信她。安可希眼底劃過一閃而逝的受傷，可他并不知道眼前的白怡悅早已不是他的小妻子了。

“爹爹，”白怡悅摟著白宰相的胳膊，甜甜地喚著白相。

“哎！”白宰相笑著瞇了瞇眼。

“怡悅啊，安公子說要帶你走，你愿意跟著他嗎？”

“誒？”白怡悅皺眉，轉向安可希，“若是在幾個月之前，你將軍府還有權有勢的時候，我是極愿意的，可如今不比當年，我已不愿了。”

“怡悅!”安可希心臟狠狠一縮。“不會的，怡悅，是不是你爹不讓你走，是不是你爹威脅你?”

“不，這是……我的真心話，要怪，只能怪你當時沒有認清我吧。”白怡悅的聲音越來越輕，在安可希聽來，就是縹緲如云煙，他屏住呼吸，生怕一個呼吸就消失不見。

“好……好……既然如此，安某就不便叨擾，安某告辭了。”安可希對白宰相說著話，只是目光仍然停留在白怡悅的臉上，他用深邃的目光緊緊盯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樣子刻在心底，因為他總覺得這將會是永別。

安可希緩緩走出宰相府，每一步都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挺直的脊背也慢慢頹唐。而另一旁，費勁力氣從水牢里逃出來的白怡悅也在焦急地尋找著安可希，要不是聽守衛水牢的下人說今天失勢的安公子來訪，她也不會下定決心出來見他最后一面，原本，自己都打算好死在水牢里呢。白怡悅嘴角露出一個絕望的笑，一抹熟悉的背影映進她眼底——是他!不會認錯的，就是他!聽著耳邊仆人尋找她的聲音，更堅定了她跟隨安可希遠走的決心!

她匆匆忙忙跑向安可希，眼前的安可希聽到腳步聲，以為是白怡悅，便也驚喜地轉過頭，但當看清楚來人是一個素不相識的毀容的人時，眼底的光芒一瞬間暗淡了下去。遠處下人們看到這白怡悅撞到安可希，心中暗道不好，可不能讓老爺看見，于是小跑過去，抓住白怡悅的手臂，捂住她的嘴，欲將她拖回來。可這一瞬，白怡悅的力氣異常大，下人一下竟然沒能拽動。

“安公子，一個婆子罷了，多有冒犯。”那下人向安可希陪著笑，“快走，別沖撞了安公子!”隨即又朝身旁的白怡悅喊道。

“無礙，將她帶回去吧。”安可希看著她清冽的眸子輕聲說。可是，這種感覺為什么這么熟悉？就像……怡悅!不，一定是自己出現幻覺了，安可希自嘲地笑笑，轉身欲走。

“唔……”被捂住嘴的白怡悅拼命想往安可希身邊靠，可是他并沒有認出她，一瞬間眼淚滑落，力氣也小了許多，那些下人輕輕松松就把她拽走。安可希看著這一幕，只覺得刺眼得很，可是，為什么會有痛失所愛的感覺?

兩個月后——

隱居在鹿山腳下的安可希的草屋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可以進來坐坐嗎？”白怡悅在門口問道。

安可希向門口瞥了一眼，“當然，只是寒舍招待不周，還請白小姐多多見諒。”安可希頭也不抬淡淡地說。

“沒關系，我這次來，是想要告訴你真相。”

“怎么?白小姐是想要告訴我，當時是白宰相逼你嫁出去的?亦或是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安可希始終帶著嘲諷。

“不，我的意思是，我是白怡悅，是白府真正的大小姐。”白怡悅抬眼，直視著安可希，坦坦蕩蕩沒有一絲躲避。

“你什么意思？”安可希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之前痛失所愛的感覺又涌了上來，蓋住了掩飾極好的平靜。

“你認識的白怡悅，是我的替代品，是我爹撿來的流浪兒，”白怡悅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安可希，在之前安可希拜訪過宰相府后，她考慮了很久，最后卻戰勝不了自己的良心。

當她再抬起頭的時候，安可希早已淚眼模糊。“她……”安可希不敢說話，生怕哽咽溢出喉嚨。“她……怎么樣？”

“她走得很安詳，沒有多余的痛苦。”白怡悅不敢告訴他，一直到最后，她依然惦記著他，不明白他為什么認不出自己？明明很相愛不是么?

“她……一定恨透了我，我沒認出她啊！”安可希痛苦地抱住頭。“她這么怕黑，這么膽小，她只是一個依偎在我懷里的女孩兒啊，我怎么舍得讓她一個人走？”

“不會的，她愛你，她不會恨你的。”白怡悅安慰著他，只是她不明白，明明相愛的人為什么認不出面皮之下的自己？“看樣子你不歡迎我了，那我先走了。”白怡悅坐上馬車絕塵而去。

“她希望你好好活著!”白怡悅最后一句話還回蕩在安可希腦海里，幾次阻止了他想要自殺的念頭，只是，他早已活在悔恨之中……

我皺了皺眉，著實沒想到面前飽經風霜的老人會有這么轟轟烈烈的過去。

“時小姐，聽說你能讓我回到過去?可否讓我來試一試。”

“回到過去倒是談不上，可你要是選擇了夢境，結果……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因為那個代價，我求之不得。”

“好!”我運轉起九轉琉璃塔，釋放出了他出征的那一日——

“要平安回來，我在家等著你。”白怡悅看著傻笑的安可希，自己也跟著笑了。

“不去了!讓圣上自己去御駕親征吧，我不去了 !”安可希抱起自己的小嬌妻，轉起了圈兒。

“怎么能？圣旨怎可違抗?”白怡悅不滿地撅起小嘴。

“嗐!明天我就向圣上說明，自請歸隱，再不問朝堂世事，只你我二人，優游于世間，豈不快哉?”安可希耐心解釋道，臉上也漸漸浮現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與你在一起!”白怡悅堅定地說著。

夢里的他們活得開心自在，育有一雙兒女，兒孫繞膝，頤養天年。

……

九轉琉璃塔緩緩停下，光芒漸漸消失，夢境開始變得模糊，他二人的臉也漸漸斑駁。他的那些過往，只停留在我的記憶里……

安可希所剩的二十年壽命，化為一個光圈，漸漸隱于九轉琉璃塔中，我看著光芒漸漸浮現的九轉琉璃塔，心中感慨萬千。其實，一個人的一生能有多長呢？心里裝著一個人，再用畢生去回憶她，一輩子也不算太長，可許多人總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總是以為最好的在遠方，可兜兜轉轉，最后發現，只要你在身旁，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