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御劍山莊的劍庫，劍氣森然寒冷，以至于這里許久不曾燃起燈。

鎮壓了幾百年的劍，有劍意盎然但從沒沾過人血一直封藏劍鞘中的未開刃劍，也有飽飲人血令江湖人聞風喪膽被視作不詳的魔劍。

劍就是劍，善惡在人。

劍氣長存，這劍氣在凡夫俗子眼中始終是看不見摸不到的縹緲物事，手里端著圣賢書的老先生更是說，劍氣或是劍自生顫鳴不過是文人詩句里的借物抒情，詩人心中有浩然氣或是意不平，抒發在劍而已。

可他眼中的劍庫，仿佛有無數道泛著寒意又如星光的劍氣匯成的霧水在四周久久不散去，蠟燭一點即滅，在他眼中，便是火與冰的廝殺，很顯然，向來后者勝。

老人步伐緩慢，一雙枯瘦的手撫過身前劍柜上的一把把劍，有時目光黯然，有時煥發神采，仿佛一生的悲喜榮辱已像走馬燈般，一一而過腦海。

劍庫外有小橋流水，與庫里的氣息截然不同，猶如兩個世界。

老人正要打開門，門前已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老人皺眉說道：“何事？”

門外，披甲三等劍奴沉聲道：“山莊大門前，有三個孩子已登上了天梯，此刻在與守著大門的兩個劍奴對峙，而且山莊的母蟾已被他們推了下去，想來是死定了，有一個孩子說他姑姑是老爺的三夫人。”

老人瞇起眼睛，說道：“哦？母蟾，那個臉被我毀去的丑娘們，她是二等劍奴啊，我記得，怎么會被三個孩子制服？”

門外人回答道：“母蟾不知為何早就昏迷，是三個孩子給她拉扯到門前，再推下去的。”

老人撫須，繼而說道：“想來再如何天縱奇才，怕也不容易打傷我山莊的二等劍奴，定是有人相助，哼，登頂后再將人推下去，有趣有趣，示威啊。”

老人說道：“先告訴甲丁二人，別急著動手傷人，然后你把三夫人叫來，一起去看看。”

門外一膝跪在地的劍奴欲言又止，終于說道：“瞧著年紀最小的那個孩子好像還對在高樓上的二夫人出言不遜......”

老人微微皺眉，有些事情他知道，但是不愿理睬罷了，他說道：“那個姓于的女子，走了沒？”

門外人說道：“尚未，按老爺吩咐，沒有刻意派人監視她，只是按時送些飯食，不過聽送飯的婆子說，昨晚她出去過。”

老人點點頭，是一樁風流債，不想還，甚至那個女子活不活，也無所謂。

老人忽然笑道：“寅虎，你給我說實話，楊柔這個水性楊花的破鞋，你穿過沒？”

門外被喚作寅虎的劍奴渾身顫抖，臉色蒼白，他轟然整個身子跪倒在地，他沉聲且顫聲道：“老爺，我寅虎對您忠心耿耿，唯有此事，是.......”

“是什么？？？”

“沒什么，老爺要我死，那便死了！”

劍已出鞘。

老人臉上浮現一抹厭惡神色，他冷聲道：“不必了，滾吧。”

寅虎如釋重負，但也不敢表現出任何輕松神色，緩緩起身，摸了摸腰間的劍，便是轉身離去。

老人打開門，瞧著遠處的流水，陰冷說道：“要不是念著當年你爹那點香火情，老子早把你做成人彘了。”

小橋下有流水，有殘菊終于凋零，飄向更遠處。

楊柔，便是山莊的二夫人了，此時的她，目光落在遠處，有臉色蒼白的女子再也顧不得什么矜持姿態，在中軸線上狂奔，一直到她的身前不遠處，女子臉色驚慌，開口說道：“我孩子在哪？”

楊柔冷笑道：“呦，你哪來的孩子，那天在地窖里，不是說沒有嘛，我看看你的手怎么樣了，那老虎夾，可疼了。”

女子下意識縮了縮手，想起了那天的羞辱與疼痛，繼而長長呼出一口氣，兩只手悄然抱拳，楊柔瞧得清楚，冷哼一聲，說道：“你那兒子可威風了，在山莊門前耀武揚威，你上來看看便是。”

女子長得極美，雖然年紀大了也生過孩子，但也足以令男人為之陶醉，她神色憔悴且急切，本來挽起的秀發在大風中凌亂，有如瘋子，雙手扯住裙角，邁著一個又一個臺階，也許是怕楊柔使壞，到楊柔身前時，稍微放緩速度，見那女子只是冷笑，再也不顧其他，沖到了高樓之上。

小男孩公孫無恙猛然抬頭，淚流滿面。

“娘！”

女子捧住心口，一時有些站立不住，向后一個踉蹌，勉強站穩后，她怒喝道：“你來干什么！”

小男孩抽了抽鼻子，似乎在娘親面前，在他可以看見娘親熟悉面孔的時候，他才可以真的放松，不用給自己強加一些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堅強。

他大哭說道：“丑婆娘昨天派人殺人啦，我差點就死啦，娘！”

女子如遭雷擊，她轉身怒道：“楊柔，你這個蛇蝎心腸的惡人，我，我.....”楊柔生冷打斷，“我一個女子，哪能調動老爺的劍奴，誰想殺你兒子，你難道想不透？”

女子搖頭，指甲因用力滲入肌膚，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平安就好，你不要和門口的劍奴起沖突，我讓老爺放你進來。”

公孫無恙搖搖頭，他抬頭說道：“娘，我只有你一個娘，我沒有爹，我倆回家吧，我想家里的大黃了。”

女子正要說話，忽聽身邊傳來異動，他看到楊柔雙腳離地，竟是直接被甩飛出去。

老人已不知何時站在不遠處，楊柔悶哼一聲，輕聲道：“老爺...”她壓抑嘴角滲出的血絲，伸手想要拉住老人的褲腳，可老人已徑直走過去。

楊柔心如死灰，胸膛不住起伏，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想起多少年前，那個心愛男子趴在她身上起伏，她滿臉嬌羞而輕輕呻因。

有淚水模糊雙眼，她看到天邊殘云，無盡秋色。哭哭笑笑。

女子哭著掩面說道：“楊柔說，要是讓老爺知道我給他生了個兒子，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弄死我們娘倆，我.....我怕，所以我就瞞著老爺，什么都沒說....”

哭泣聲已淹沒她說話的聲音，老人走過去，抱起她，一如當年初遇。

“不準碰我娘，我沒爹，我沒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