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虛一見這美人不由得吃驚的捂住了嘴巴。

這美人的頭顱只有七分像人，雖然眉眼五官俱全，細節之處卻異于常人，皮膚和發絲透著些許墨綠色，金瞳如貍貓般在光線中收縮成一道豎線，耳廓處長著的也不是人耳，而是半透明的魚鰭。在她細長的脖頸處，兩邊各橫生著三道縫隙，隨著呼吸微微翕張，赫然是水族呼吸的鰓孔。

鮫人似被嗚嗚的樂聲吸引，游到缸邊抬頭望著那鬼市商人，臉上顯出癡醉的神情。

鬼市商人的吹奏技藝著實不俗，塤聲嗚嗚然如猿啼鳥哭，低沉哀怨直聽得眾人心中感傷，眼角發酸。

那鮫人也聽得迷醉，緩緩探出上半身，把一只狀似人臂的上肢搭在缸沿上，支著下巴聆聽。

這下眾人看得更清楚了，鮫人的上半身似一個十五六歲的豆蔻少女，有著如女子般的雪白雙峰，但背部的皮膚卻似鱔魚般覆蓋著深色的紋路和透明的黏液，手肘和五指間都張著半透明的魚鰭，指尖生的也不是指甲，而是如利刃般的尖銳利爪。

妙虛看清鮫人上半身赤裸，不禁吃了一驚，登時羞紅了臉，轉過頭用袍袖遮擋自己的視線，連聲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云清卻并不避諱，趴在師弟肩頭津津有味的看著缸里的鮫人，還不時對鬼市商人的演奏點頭稱贊，發出幾聲感嘆。

未幾，一曲奏罷。鬼商收了陶塤，親昵的撫了撫鮫人的臉頰。那鮫人似通人性，朝他微笑著眨了眨眼，忽然側著身猛的一頭扎進缸里，魚尾拍擊水面激起水花，濺了前排垂涎圍觀的男人一頭一臉。

“此乃生于南海外的鮫人，水居如魚，滴淚成珠，尤善織績，紡出鮫綃入水不濕，白如霜雪，細若嬋娟。”那半片面具的鬼市商人頓了頓，朝眾人笑道，“這鮫人我視作掌上明珠，自是不舍得賣，不過織出鮫綃鄙人倒是愿意割愛……”

圍觀人群立刻起了興趣，有嚷嚷著要購買鮫綃的，也有喊著讓老板拿出鮫珠來瞧瞧的，現場頓時一片嘈雜之聲。

妙虛不禁喜出望外，他們的運氣來了，這鬼市中竟然真有人販賣鮫綃！

“你這鮫綃怎么賣？”人群中有一名男裝打扮的女子朗聲問道。

之所以能看出這人是女扮男裝，不僅僅是由于這她的聲音清脆悅耳，而且她還身穿一件嫩紫色外袍，纖細的腰肢盈盈可握，一望便知不是男子。

妙虛好奇地瞄了男裝女子一眼，只覺她看起來似乎非常年輕，年紀大概二十出頭，長相應該也不差。

女子以一塊薄紗覆面，一雙明眸如含秋水，皮膚晶瑩透著健康的粉嫩，嫩紫色的衣領下出露出一段修長的頸項，令人聯想到姿態優美的鴻鵠。

大唐民風開放，不少女子外出時為了不惹人注目，都會作男裝打扮，但敢在鬼市出入的年輕女子倒是十分罕見。

戴半片面具的鬼市商人朝眾人伸出一根指頭，笑呵呵道：“諸位，鮫綃五十兩黃金一匹。”

不少人一聽見“五十兩黃金一匹”的價格就搖著頭走開了，也還有不少人好奇地圍在大缸前，想看看誰會出高價買下這些昂貴的鮫綃。

誰知那男裝女子竟然張口便對那商人道：“店家出價還算公道，你這里有多少鮫綃，我都全包下了。”

鬼市商人笑道：“小娘子果然識貨，在下這里總共有五十匹鮫綃，若一口氣全買下，我就給您再算便宜些。”

“好！我全部要了?！蹦醒b女子爽快答應道。

說罷，她身后走出兩名仆從模樣的男子上前與鬼市商人接洽，又有兩名男子利落轉身，走向遠處停靠的一輛三駕馬車，似乎是要去取錢箱，眼看真的就要將這五十匹鮫綃統統買下。

圍觀的眾人哪里會料到，這年輕女子居然財大氣粗，一口氣買下了所有的鮫綃，都不由得嘖嘖稱奇。

妙虛眼見快要到手的鮫綃就這么被人買走了，不由著急起來，他一邊蹦跳著，一邊揮著手大叫道：“別呀，漂亮姐姐！留兩匹賣給我！”

趴在他肩頭的黑貓沒防備他忽然跳躍，一個沒抓穩便歪斜著身子栽了下去。

所幸它反應敏捷，四爪撒開平穩落地，這才不至于摔著，但也免不了要在心里罵罵咧咧的將妙虛問候一番。

那男裝女子聽見人群中有人夸贊自己，不由得回頭望向人群中蹦跳揮手的少年，她那雙美麗的眼眸微微彎起，如有星辰墜落其中。

“好，就沖著你嘴甜，留兩匹給你。我就只要四十八匹鮫綃，麻煩店家也給這小兄弟算便宜些?！彼Z氣輕快地笑道。

鬼市商人忙笑著應允下來，從身后的箱子里取了兩匹鮫綃交到妙虛手中。

妙虛接過鮫綃不由得大喜，連忙隔著人群揮手高喊道：“漂亮姐姐心底真好，謝謝你啦！”

再次被少年大聲稱贊，正要離去的男裝女子臉上笑容更盛，她朝少年揮了揮手道：“不必謝。我倒是很期待，你用這兩匹鮫綃會裁出什么樣的新衣。咱們有緣再會！”

“有緣在會！”妙虛也朝那女子揮了揮手，滿心歡喜地目送她離去。

將乾坤袋中的九十五兩黃金一口氣交給了鬼市商人，妙虛盯著自己僅剩十幾兩金子的錢袋，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不過，當他抱著那兩匹薄如蟬翼、閃著粼粼光澤的鮫綃離開攤位時，又覺得自己今天的運氣真是出奇的好，不但碰上了賣鮫綃的商人，還竟然成功地虎口奪食，從那位出手大方的女子手中勻到了兩匹鮫綃。

“這鮫綃還真是件寶貝，竟然隱隱泛著七彩之光。”重新掛回妙虛肩頭的黑貓，盯著他懷中那兩匹價值百兩黃金的昂貴衣料，眼睛一眨不眨。

妙虛左手食指上的琉璃戒觸碰著鮫綃的位置，不時散發出陣陣的冰寒之意，仿佛也在表達對這布料的喜愛之情。

“可惜本仙還沒化形成人，要不然也想擁有一件鮫綃做的衣裙?！绷鹆蓩傻蔚蔚穆曇糁校瑤е黠@的艷羨之意。

“也不知剛才那女子是哪家的千金，出手竟然如此闊綽?！泵钐撟灶欁缘剜洁斓溃吧稌r候我也能像她一樣，揮手就買下一家店鋪里所有的鮫綃，那該有多威風！”

回憶起男裝女子剛才揮金如土的豪爽模樣，他心中就是一陣羨慕。

“你自小就在白鶴觀里當道士，哪里來的這些個奇奇怪怪的念頭！”云清抬爪就沖著他腦袋來了一下。

妙虛幽怨地捂著腦袋，低聲抱怨道：“是個人都會羨慕她的，好嗎！這跟當不當道士有啥關系。”

“你的意思是，師兄不是人咯？”肩頭上的黑貓頓時目露兇光。

妙虛是何等機靈，他立即條件反射般否認道：“完全沒有的事！是師兄你多慮了?！?

緊接著，他指著廢寺后殿前的庭院中央生長著一株老杏樹興奮道：“師兄，我記得上回就是在那棵樹下，咱們見到了羅老歪對吧？”

黑貓云清抬頭望向那株杏花綴滿枝頭的老樹，回憶了片刻點頭道：“殘垣春草綠，深寺杏花白……對，就是這株老樹。”

“唉……羅老歪到哪里去了？”妙虛環顧四周，卻并沒看見上次那個在樹下畫棋格的垂髫童子。

“說不準又易容成別的樣子了?！奔珙^的黑貓瞇了瞇眼睛，仔細掃視著路過的每一個路人。

妙虛撓了撓腦袋，為難道：“這可難辦了，他若易容改扮成別人，我們怎么可能認得出來……”

琉璃仙道：“不如高聲喚他名字，看看他答不答應？”

“羅老歪前輩，您在么？”妙虛依言，高聲喊叫道。

他這一嗓子，引得不少人側目，卻唯獨不見羅老歪的身影。

旁邊一名鬼市商人出聲提醒道：“少年郎，莫要白費力氣。你若不能識破羅老歪的易容改扮，就這么在這里大喊大叫，他是不會答應你的?！?

妙虛見有門，忙從懷中掏出一枚金豆子塞給那攤主，并恭敬地請教道：“請問這位先生，我如何能見到羅老歪呢？”

在鬼市中講求的是等價交易，可沒有平白無故的好處，這點眼力勁妙虛還是有的。而且這情報費的花銷可以向楊靖要回來，所以這金豆子妙虛給出去的時候毫不手軟。

“你這會兒又大方起來了？我真替冰塊臉感到悲哀……”他肩頭上的黑貓譏諷道。

云清的話自然只有妙虛和琉璃仙能聽見，不過這兩者都沒有搭理它。

“此事也不難，你若有他給的憑證，可到偏殿找做人頭買賣的阿昌，花一吊錢請他幫忙。這鬼市中，也就只有他有這個本事，能從人群中一眼認出羅老歪。”那攤主指著不遠處一座破殿。

“謝謝先生?！泵钐撚止Ь吹赜窒驍傊鞯懒寺曋x。

“做人頭生意的阿昌？”云清咂摸著這個名字，覺得聽起來就不像是良善之輩。

琉璃仙道：“只要一吊錢就能請他幫忙，我怎么總覺得這其中有詐呢？”

“我覺著那攤主似乎人不錯，應該不會騙我吧?！泵钐摰?。

“那可不一定……這世上無商不奸，興許就是個連環套呢。”琉璃仙不以為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