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

細密的雨絲隨風潛入夜，無聲滋潤著大地萬物。

長安的第一場春雨悄然落下，滴滴答答地敲打著古舊的青磚石板。

凝望著天空的數萬雙眼睛，都不約而同地透露出了心底的情緒，或憂郁、或愁苦、或煩悶，但更多的是欣喜與釋然。

好雨知時節，今晚這一場春雨更是仿佛能讀懂人們心中的祈求。

甘露從濃密的雨云之中墜落下來，降落在敦化坊的每一個角落，降落在每一位惶恐奔走的居民身上。

“是雨！下雨了！”有一個發髻散亂的婦人指著天空高聲叫道。

這驚喜的聲音如一記春雷，驚醒了抱頭逃竄人們。

男女老幼不約而同抬起頭來，驚訝地注視著天空中的雨云。

也就是幾個呼吸的時間，那些點滴落下的雨珠變得密集起來，淅瀝瀝的細雨變成了嘩啦啦的瓢潑的大雨。

豆大的雨點噼啪落下，瞬間打濕了人們的青絲與衣袍，讓所有奔逃的人們都顯得狼狽不堪。

是要繼續躲避火災，還是找個地方避雨呢？不少人都陷入了這樣的糾結之中。

飛霞觀中，熊熊燃燒的烈火遇到了這場瓢潑大雨，也頓時失了氣焰。

“老李頭！咱們還要不要繼續砍樹？”年輕的武侯打了個哆嗦，他抹掉滿臉的雨水，瞇著眼睛問身旁那名較為年長的武侯。瓢潑的大雨拍打在他的臉上，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老李頭思索了片刻，甩掉樸刀上的雨水將它插回刀鞘：“不砍了，這火遲早要被大雨澆滅。”

年輕的武侯又抹了一把臉，也把樸刀插回刀鞘。豆大的雨珠早把他里里外外都淋了個濕透。春雨透著七分寒意，讓他不由得瑟瑟發抖起來。

“兄弟們，走罷！先找個地方避雨。”老李頭揮臂，大聲招呼周圍的同伴。

武侯聞言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狼狽地向附近最近的屋檐下奔去。

飛霞觀中很快就只剩下李真人、妙虛、云清和楊靖，還依舊冒著大雨堅守在原地。

火焰在豪雨澆灌下，發出如鋼刀淬火般的呲呲聲，濃濃的黑煙隨之升騰起來，被燒成黑炭的梁柱經過冷雨這么一澆，紛紛折斷坍塌，揚起更多的煙塵。

果然如老李頭所預料，這場大火遲早要被大雨澆滅，肆虐的火舌已然威風不在，焰身不斷萎縮著，瑟縮躲避持續落下的雨滴。

妙虛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不禁長出了一口氣。

太好了！他的喚雨訣終于成功了，這場大火眼看著就要被雨水澆滅。

“干得不錯。”云清稱贊道。

然后黑貓厭惡地抖了抖濕漉漉的毛發，渾身都被大雨澆透，黑毛緊貼在皮膚上顯得十分狼狽，與平常判若兩貓。

對于淬煉過體質的修士來說，這一場冷雨只是有些刺骨，完全不會損傷他們的真元氣。

李真人盤膝在地默默調息著，他的身上卻干干爽爽滴雨未沾。就在春雨落下的那一刻，他意念一動在身周撐開了一個簡單的避水結界，將自己和受傷的楊靖都籠罩在內。

妙虛有些羨慕地看了一眼李真人，又憂心忡忡地盯著昏迷的楊靖。

“楊大哥會不會有事？他看起來傷得挺重。”妙虛對云清道。

黑貓奮力地甩著四只爪子上雨水，狼狽道：“我探過他的脈，這家伙皮實著呢，只是暫時失去了意識。”

云清神識自從進入了黑貓的身體之后，習性就有了細微的改變，譬如說不喜歡沾水、不喜歡柑橘的氣味、不喜歡吃蔬菜。

“可是這么躺在地上，總歸不是太好吧。”妙虛看見他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痕，莫名感到有些不忍。

黑貓冷哼了一聲：“他渾身是傷口，淋著雨反倒不妙，還不如呆在師父的避水結界里，等雨停了再說。”

妙虛乖巧地點了點頭，望向黑煙滾滾的殿閣。

在大雨的澆灌下，建筑燃燒的火勢越來越小，可這濃煙卻越來越大，幾乎將眼前的一切都籠罩在其中。

興許這雨再下半個時辰，大火就會徹底熄滅了。

忽然間，妙虛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手搭涼棚擋在眉毛上方，瞇起眼睛仔細盯著不遠處的濃煙深處。

“有人！”他驚詫地瞪大了眼睛，低語道。

黑貓云清聞言，也警惕地轉過頭去瞪眼觀瞧。

只見滾滾濃煙之中，逐漸顯現出一道凹凸有致的身影。

云清大駭，瞬間立毛弓背齜牙瞪眼，擺出了戰斗的架勢。

這身影太熟悉了，剛才在劫雷的煙霧消散之時，它就見到過同樣的一幕場景。

“是沈四娘！她怎么還能動？”黑貓喉嚨中發出威脅的嗚咽之聲。

雷劈不壞，火燒不壞，這沈四娘的尸體難不成被奕心道人煉成了金剛不壞之身？

妙虛瞪大了眼睛，他也看清了這人的模樣，雖然衣物略有燒灼的痕跡，卻能夠清楚地辨認出這是沈四娘。

“慢著！”妙虛閉目感應了一下，抬手阻止了兩眼放光，正準備施展驚雷術的師兄。

“這不是死偶或者行尸。好像是……靈鬼？”他歪著腦袋，不解地皺眉道。

云清聞言，頓時恍然大悟的驚叫道：“對呀，是阿壹！”

“師父馭使的靈鬼阿壹嗎？”妙虛一臉迷茫看著身旁的黑貓。

“沒錯，它竟然成功附身到了沈四娘的尸身上。”云清幽綠的貓眼不由得明亮了起來，這真是一個大發現，說不定這是擺脫貍貓之身的一個契機呢。

“這是怎么一回事？”妙虛聽完更迷糊了。

黑貓完全沒有聽見少年的提問，它豎著細長的尾巴，一溜煙就躥了出去。

被阿壹附身的沈四娘，似乎動作不太協調，她別扭地挪動四肢，慢慢地向李真人的方向走去。

黑貓飛快地躥到了沈四娘的腳下，昂起小巧的腦袋，一雙碧綠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她，口中發出喵喵的叫聲。

很可惜的是，靈鬼阿壹雖然附身在了沈四娘的身上，卻并不具備卓越的靈感，它與云清依舊沒有辦法直接溝通。

不過，阿壹看見黑貓云清，身體還是下意識地頓了頓想要停下來，可是它控制的雙腳卻沒有那么聽話，依舊邁著步伐向前挪動著。于是乎，整具軀體就失去了平衡，歪斜著向地上栽倒。

阿壹霎時間慌了手腳，驚恐地掙扎了起來。

“啊——要完蛋！”沈四娘面無表情地揮舞著雙臂，口中發出一陣怪異的尖叫。

砰一聲悶響，她栽入雨水匯聚成的泥潭之中，濺起一片泥花。

“咦？”

在場醒著的所有人，包括阿壹在內，都是一驚。

剛才……是我在說話嗎！靈鬼阿壹滿心疑惑。

妙虛和云清的腦海中不約而同地蹦出這么一個疑問：靈鬼怎么會說話？

打坐調息中的李真人，也驚訝地睜開了雙眼。

一般來說，契約靈鬼的靈智都很低，只會用簡單的肢體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并忠實地執行主人下達的命令。

但像阿壹這樣聰明的靈鬼卻不多，它靈智活躍得就像一個正常人，不但會想辦法解決問題，甚至還能認得不少文字。

“阿壹？”妙虛緩步靠近泥潭，試探著呼喚道。

“嗯？”阿壹在泥水里吐著泡泡回應。

它覺得自己這個笨手笨腳的樣子實在是窩囊得很，心里亂糟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阿壹，你知道我是誰嗎？”妙虛蹲下身輕聲詢問道。

“你是妙虛小主。”阿壹撐起上半身，抬起滿是泥污的臉，盯著渾身濕漉漉的少年。

“哎呀呀呀！”妙虛忽然吃驚的大叫起來，仿佛發現了新大陸：“果真是阿壹，它居然會說話了！”

忽如其來的大叫，嚇了阿壹一跳，它手底一滑，好不容易撐起的上半身又栽倒在泥潭中。

真是要完……阿壹費力地在泥潭中翻了個身，滿心無奈地仰望著天空。

它莫名其妙地附身在了一具尸體上，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到符紙之中。這尸體它控制起來很費勁，萬一被困在這里頭，可不是要完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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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陽坊，萬年縣衙內，身材矮胖的曹主簿與一位高胖的男子并肩而立，一齊抬頭望著窗外的大雨。

不遠處，敦化坊西北角騰起的煙柱越來越細，大火眼見著就要熄滅了。

曹主簿嘆了口氣，喃喃道：“真是老天保佑，飛霞觀的大火總算控制住了，沒有燒到周圍的民宅，否則咱們縣衙可是要遭殃了。”

不久前，因差吏報告敦化坊發了大火，曹主簿不得不從溫暖的被窩中爬起來，手忙腳亂地穿戴好衣冠，準備趕往火災現場。然而他還未騎上馬，又有差吏來報說大火控制住了，應該不會波及到附近的民居。

出于謹慎的習慣，曹主簿還是趕到了萬年縣衙里，防備萬一再有什么緊急情況，也好隨時聽候上頭的調遣。

“我記得這飛霞觀荒廢了該有二十余年了吧，坊間都傳聞觀里頭鬧鬼不是？”高胖男子敲著手中的折扇，思忖著問道。

曹主簿苦笑道：“可不是嘛！說不得是觀里頭什么邪祟成精，遭天雷劈了吧……”

高胖男子的瞇縫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他勾起嘴角露出了個玩味的笑容：“怕不是邪祟成精，而是有人在作妖……看來楊縣尉最近查的這樁案子有些扎手，是該幫襯他一下了。”

“府尹是指沈四娘那樁案子？”想起那詭異的尸體失竊案，曹主簿的額頭又不自覺地開始冒汗。

高胖男子用折扇敲了敲曹主簿的肩頭，笑著安慰道：“曹老哥莫慌，楊縣尉辦起來都扎手的案子，你去了又能有什么助益。此事，看來還得本官親自出馬呀……”

曹主簿聞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甚至忍不住想掏掏耳朵，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杜府尹這個甩手掌柜要親自過問衙門里的公務啦？

明天的太陽是要打西邊出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