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長樂坊北曲的宅院內。

妙虛捋了捋自己不太服帖的鬢發，恭謹地給來客奉上一盞新烹好的茶，退到師父身后靜靜侍在旁。

來客是一名身穿深青色常服的高大男子，面容冷峻目若寒霜，周身散發著一股無形的殺氣。

妙虛一邊在心里默默的給這個男人下了“不太好惹”的判斷，一邊支起耳朵聽著師父與他的談話。

此時，黑貓云清正好大搖大擺地踱步進了書房，一屁股坐在楊靖的身側，用幽綠寶石般的眼睛打量著來人。

“昨夜曲池畔燕子樓發生了一樁命案，死者手中握著一件黃銅鑄造的錐形物件，想請太史令幫忙參詳一二?！睏罹搁_門見山直奔主題，展開手中的布帕，露出包裹著的黃銅錐。

與此同時，楊靖發現李真人宅中的黑貓正默默注視自己，不由得側頭冷眼瞥了它一下。

誰知黑貓并不退縮，反而喵嗚叫了一聲，露出上下四顆小巧的尖齒。

這聲音聽在楊靖耳中只是一聲尋常的貓叫，可聽在妙虛耳中卻是另一個意思。

“這小子是攤上大事了?！焙谪堅魄宓恼Z調顯得有些鄙夷。

師兄說攤上大事，那必然真是有大麻煩了……妙虛眼觀鼻鼻觀心，表面看似毫無波瀾，內心卻忍不住躁動起來。

妙虛的師父李真人是一名面容慈祥，須發半白的長者。雖說看似平平無奇，卻是受到唐王倚重的玄門大師，官拜太史令，率領屬官掌觀察天文，稽定歷數，洞悉日月星辰之變，風云氣色之異，占卜朝廷運勢。

李真人伸手接過那件黃銅器物，仔細端詳起來。

“錐心刺？”李真人捋了捋下頜的長須，不禁蹙起了眉頭。

“這是件邪教法器……上面陰刻的符文，作用是鎮壓獻祭者的冤魂。這種邪教的獻祭儀式十分殘忍，需要在祝禱的過程中，活生生地將獻祭者的胸膛剖開，然后把錐心刺扎入跳動的心臟?！?

活剖人心！什么變態邪教？妙虛心中泛起一陣寒意，直覺這是一群沒有人性的瘋子。

“是什么邪教？為什么如此獻祭？”楊靖卻很平靜，語氣沒有什么波瀾地追問。

“活人獻祭多見于蠻夷之地的原始部落，也有一些修習邪術的方士會效仿這種做法。他們認為心臟是靈魂的載體，是身體中最有生氣的部分，可以取悅和溝通神靈。”

李真人又看了一眼泛著金屬光澤的黃銅錐，面色沉郁地補充了一句，“他們祭祀的大多都是邪神、邪靈?！?

黑貓云清甩了甩尾巴，悄無聲息的躍上了李真人面前的書案，把鼻子湊近錐心刺嗅了嗅。

眾人見黑貓這般動作，不免都被它的舉動所吸引，楞了楞神。

李真人和妙虛的腦海中同時聽見了云清的聲音：“這上面有異香殘留，是劍南道的噬魂蟲香！”

李真人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他將那銅錐湊近鼻端也嗅了嗅，然后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饒是妙虛平常疏于課業、不學無術，但“噬魂蟲香”這種被師兄時常掛在嘴邊的名字他又怎會不記得。

噬魂蟲香產于劍南道，原是古蜀國遺留下來的一個古老秘方，對于普通人而言有鎮魂安神之效，但于修行者而言卻有大危害。

少許噬魂蟲香即可令修行者神魂動搖，靈識不固。大量的噬魂蟲香會則會使修行者神魂離體，靈識潰散。

云清師兄當年下山與那幫修習邪術的方士斗法，便是不慎著了這噬魂蟲香的道才落得如今這般田地……一想起云清這段往事，妙虛總會覺得悶悶不樂。

妙虛抬頭瞄了一眼站在書案上的黑貓，只見它的尾巴甩動的力度比平常大了不少，以他對云清的了解，此時師兄的心中必定有些煩躁……不，也許是憤怒。

就在他思緒電轉之間，李真人開口道：“這錐心刺上有古蜀國秘方‘噬魂蟲香’殘留，這個細節指向了一派專門修煉邪術的方士，他們自稱是“暮光閣”門人。我的徒弟曾調查過這個神秘的組織，卻不幸遭暮光閣圣使重創，至今無法復原……”

“貴派有他們的情報嗎？”楊靖問道。

李真人搖了搖頭，放下了手中的黃銅錐：“雖然我白鶴觀的弟子鍥而不舍地追查了“暮光閣”多年，但對他們的了解并不多。這個組織的成員十分謹慎，一發現有任何風吹草動，就會立即隱匿行蹤讓人無法繼續追查?！?

“既然貴派有意揪出這個暮光閣，這黃銅錐就是條極有價值的線索。”楊靖目光冷冽地注視著李真人。

楊靖雖然語氣平淡，表情也沒有任何波瀾，但他話語之間的意思卻讓妙虛有點坐不住了，他一個勁的向黑貓使眼色，讓他提示師父與楊靖合作追查這個線索。

“不，這條線索過于刻意。”云清的聲音再次在師徒二人腦海中響起，“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誘餌。”

哪里刻意了？妙虛望著安靜坐在師父案頭上的黑貓，迷茫地撓了撓腦袋。

李真人看了眼黑貓，對楊靖道：“這條線索布置得過于刻意，不知意欲何為。白鶴觀不能在明面上參與此事，派弟子改換身份暗中配合比較妥當?！?

楊靖低頭思忖了片刻，堅定點頭道：“沒問題，偽裝的身份我來安排。貴派打算派誰來配合？”

此時，妙虛就發現師父和師兄的目光齊齊投在了他身上。

就連楊靖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屋內這位一臉稚氣的小道士。他發現這是一位身材清瘦的年輕道士，褐色頭發不怎么貼服，淺棕眼眸，五官較漢人更深刻，似乎擁有部分胡人血統。

“我？”妙虛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地反問。

平日不學無術，法術在白鶴觀排倒數第一的本咸魚嗎？妙虛懷疑自己的理解能力是不是出了問題。

“準確來說，是你帶上我去?！焙谪堅魄逵木G寶石般的眼睛轉動了一下，向楞在原地的某咸魚解釋，“我無法與普通人交流，只能靠你來轉述。你從未參與過對他們的追查，而我也不是人形，應當不會被那群方士識破?！?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自己一個人去……妙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些難為情的摸了摸鼻子笑道：“師父如果放心，那徒兒就不推辭了……”

“不過，事先說好，我要帶上師父的黑貓一起去?！泵钐撗a充了一句。

看見楊靖的眼神微有詫異，妙虛急中生智，忙解釋了一句：“它受過特殊訓練，能識別各種異香，特別是噬魂蟲香，絕對是個好幫手！”

黑貓抖了抖耳尖，瞇起了幽綠寶石般眼睛，一臉鄙夷的神情，似乎對妙虛的托詞很不滿意。

楊靖遲疑了一瞬，旋即恢復了冷冽的表情，淡淡道：“可以。明日辰時，萬年縣衙側門。”

妙虛朝楊靖點了點頭，又撇了黑貓一眼，朝它齜了齜牙。仿佛在說借口不怕爛，達到預期目的就行。

在黑貓幽綠的眼瞳的反射中，他因興奮而紅泛紅臉上，顯出幾分得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