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陽坊南曲，萬年縣衙。

晨鐘聲悠揚地回蕩在長安城的一百零八坊間，喚醒了整個大唐的樞紐心臟。

剛完成早間修煉的妙虛，頂著兩個黑眼圈，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了萬年縣衙側門。

昨夜他腦子一熱，回家前與楊靖約定了辰時在老地方匯合，完全把每日必須完成雙倍修煉任務的事情拋在了腦后。

結果還睡不到兩個時辰，師兄就“體貼”的把他從美夢中叫醒，積極投入到每日的早課修煉中去。

多虧了今天早晨雙倍的鍛體修煉，現在他的膝蓋正在微微打顫，雙手也哆嗦得握不住筷子。

咕嚕嚕——

妙虛的腹中不適時地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強烈的饑餓感頓時擊潰了這個少年最后一道心理防線。

妙虛眼眶頓時就濕潤了，他真的是好想哭……

天殺的……他為了趕在辰時到達萬年縣衙，連早飯也沒來得及吃！

特別是，當妙虛想起昨晚臨睡前李真人告誡自己的話，他就更難過了。

昨晚回到宅中，妙虛立即就向師父稟明了自己遇見盲眼老神仙點化，神識空間內多了一面載有《太上無極通靈秘法》符文的琉璃鏡的事情。

之所以這么著急著與師父商量，一是由于這門秘法有助于重塑師兄的肉身，二則是因為妙虛覺得卷中所載的“通靈術”、“御靈術”的開頭部分，不僅名字與白鶴觀秘傳的“通靈術”、“御靈術”一模一樣，就連內容也相差無幾。

結果李真人得知此事詳情之后，卻并沒有顯出多少欣喜，反倒是露出了少許的憂慮之色。

他習慣性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對妙虛講述了一個大多數白鶴觀弟子都不知道的秘密。

原來白鶴觀秘傳的“通靈術”、“御靈術”都并非完整的道術，而是兩卷只留存了入門至小成階段的道術殘篇。

據說這兩卷術法殘篇，是白鶴觀祖師爺機緣巧合從一處廢棄的仙人洞府中尋得，然后帶回觀中修繕抄錄后重新整理成冊。

祖師爺經過修習后發現，“御靈術”這卷殘篇的效果非常實用，而且對于修煉者的體質要求并不苛刻，就連一般的修士也可以修煉至小成境界。

但“通靈術”這門術法則恰恰相反，它修習的條件極為苛刻，除非修煉者天生靈感超群，否則任你如何努力也難窺門徑。

百年之間，白鶴觀就只有寥寥幾個弟子符合“通靈術”的傳授條件，而且至今沒有一人能修煉達到小成境界。

就算是公認靈感頗高的李真人，他兢兢業業修煉了數十年的“通靈術”，也僅僅只是邁過了初窺門徑的門檻，離真正達到小成境界還有不小的差距。

故而在白鶴觀，大家都只把“通靈術”和“御靈術”當做是沒什么殺傷力的冷門小秘術，并沒有引起多少重視。

但李真人自小就是一位博覽群書，且喜好鉆研各類術法的另類道士。

他越是修煉越是覺得這兩門術法所依仗的靈識之力，并不弱于能喚起水火風雷之力的四系主流攻擊術法。只可惜“通靈術”和“御靈術”是兩卷殘篇，根本難以窺見靈識之力的真實面貌。

然而就在昨夜，李真人忽然從妙虛處得知，被玄門正宗視為禁術的“傀儡術”，竟然與“通靈術”和“御靈術”一脈相承，他心中的憂慮可想而知。

《太上無極通靈秘法》是一門依仗靈識之力修煉的特殊功法，但它的導向的究竟是正道還是邪道，還是個未知數。

若不是因為這門術法能夠幫助云清重塑道身，而且師兄弟兩人的感情又如此深厚，否則李真人是真的很想勸妙虛放棄修煉這門功法。

“這門功法亦正亦邪，你修煉時需提起十二分小心，切莫行差踏錯……”李真人當夜就是如此語重深長地告誡妙虛的。

師父這句話，讓本來就有嚴重畏難情緒的妙虛，感到內心的壓力更大了。

于是，今天清晨楊靖聽見敲門聲，打開側門所見到的，是一個滿臉愁容、蔫得如同霜打茄子般的妙虛小道士。

楊靖冷峻的臉上依舊缺乏表情，但是目光停留在妙虛臉上的時間，明顯比平常稍久一點。

“今天要怎么調查……”妙虛雙眼空洞，有氣無力的問。

“你的任務是找一個正當理由留在燕子樓過夜。”楊靖淡淡道。

“過夜？”妙虛驚呆了，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天不是說好先去混個臉熟，然后再取得沈青蓮的信任么？

眾所周知，燕子樓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銷金窟，出入其中的客人非富即貴。

去那里聽曲吃酒找樂子，才是一般人留在燕子樓過夜的“正當理由”。

且不論妙虛有沒有膽子留在燕子樓享受鶯歌燕舞的夜生活，就他那區區三兩黃金的私房錢，也不夠在樓里整夜揮霍的呀。

“咱們衙門里有沒有辦案經費之類的？”妙虛試探著問道。

他的想法是，假如有辦案經費，就先拿些錢出來應急。

哪怕是先借點錢給他，也好過讓他兩手空空的進入燕子樓。

楊靖的回答卻異常簡單：“沒有。”

“沒有？”妙虛徹底懵了。

楊靖就這么看得起他的姿色么！

難道還真以為他能在一天之內，能依靠美男計打動沈青蓮，并且留在燕子樓過夜？

他又不是再世潘安……不，就算是在世潘安也辦不到的吧！

還是說，楊靖其實是想讓他假扮成奴仆混入燕子樓？

可是他已經在燕子樓露過面了，鐵定是會被陳管事和沈青蓮認出來的呀！

正當妙虛胡思亂想之際，楊靖忽然開口道：“你只管想辦法留在燕子樓，我會找機會潛入，在暗中協助你。”

聽見這句話，妙虛好似見到一絲曙光：“楊大哥，你打算怎么協助我？”

他明明記得昨夜，楊靖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對他說：只要遵照指示，應該也能完成任務。

想必一定有什么錦囊妙計，對方還沒有拿出來！

妙虛滿眼期待地望著楊靖，希望能得到現象中的指點。

然后，就見到楊靖一臉平靜的回答：“見機行事。”

“見機行事”是什么鬼？

妙虛徹底絕望了，他緩緩抬頭仰望天空，臉上露出蒼白無力的笑容。

楊靖明明看起來一副非常可靠的樣子，但為什么潛入燕子樓的計劃，卻安排得這么草率……

難道是他漏聽了什么重要的細節嗎？

妙虛不死心，還想再問上一句。

哪知他低頭看去，卻發現楊靖已經不見了蹤影。

跑了？

楊靖就這么跑沒影了！

心如死灰的妙虛，如游魂一般飄到早食攤子前，掏出五枚銅錢買了張胡麻餅。

然后他食不知味地蹲在犄角旮旯里，開始啃大餅。

啃完一張餅，他抱住膝蓋，一臉頹廢靠在墻角，又開始苦思冥想。

說實在，以他淺薄的見識和蒼白的江湖經驗，又怎么可能想出好點子呢？

此時，黑貓忽然從乾坤袋中探出腦袋，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妙虛。

“要幫忙嗎？”云清略帶縹緲的聲音在妙虛腦海中響起。

大概是由于早上高強度修煉的摧殘太過殘暴，妙虛下意識地遺忘了云清的存在。

經過云清這么一提醒，妙虛頓時燃起希望，滿眼小星星地看著乾坤袋中的黑貓。

“求智計無雙的師兄指點！”妙虛諂媚道。

黑貓翻了個白眼，從乾坤袋中一躍而出，穩穩落在妙虛跟前。

“你假裝丟了東西，進燕子樓尋找便是。”云清伸出粉色的小舌頭，開始啪嗒啪嗒地舔爪子。

“啊？光靠找東西，恐怕撐不到宵禁開始吧……”

一想起昨日到燕子樓之時，陳小山變著法找借口把一只官窯瓷瓶塞給自己的事情，妙虛就感到萬分尷尬。

他覺得哪怕聲稱掉了根頭發，陳小山也會立刻拿出一堆純金的頭發送給他。

“誰叫你找死物，找活物呀。”云清狡黠地眨了眨幽綠色的貓眼。

“活物？”

妙虛先是一臉迷茫，然后又猛然醒悟過來。

“師兄，你實在是太聰明了！”

“我們先去樓里找沈青蓮敘話，然后你假裝在樓中走丟。”妙虛興奮道。

“然后，我就可以借口在樓里找貓，一不小心就待到宵禁時分。”

妙虛覺得這個計劃簡直完美，憑借師兄敏捷的身手，它若不想被人抓住，那就算請來幾個輕功卓絕的高手，也很難拿得住它。

“這個潛入計劃，簡直完美！”妙虛激動地打了個響指。

一個時辰后，一人一貓站在了燕子樓的門前。

與往常一樣，歌舞伎館午時未過，尚未開門迎客。

妙虛專挑這個沒人的時間前來，也是為了能與沈青蓮多攀談兩句，好套一套她口中的消息。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燕子樓的門外卻張貼了一張紅紙。

妙虛湊近一看，只見紅紙上寫著“東主有事，歇業三日”八個斗大的墨字。

“歇業？這就奇了！”

昨日聽陳小山說起紅綾白露的光輝事跡，便可隱約推測出燕子樓每日的進賬的銀錢不菲，就算沒有千金估計也有數百金，若平白歇業三日損失可是不小的。

莫非樓里出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