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甭愤叺陌缀永削易熘幸鞯馈?

江南果真是吟古唱今的風韻之地，人人皆可識文斷字，古今詩篇信手拈來，寥寥數語就將世間的無奈一語道出。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前大將軍、平安侯何定國，淑慎性成，雍和精粹，驍勇善戰，赤膽忠心。二十載風餐露宿，征戰沙場，在位時保境安民，立有不世之功。今蠻夷亂境，烽火驟起，著即冊封其為鎮國侯，驃騎大將軍，領五十萬軍馬出征討賊，欽此?！?

“鎮國侯、驃騎大將軍何定國接召！”宣讀公公王振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尖聲尖語道。

“臣何定國接旨，叩謝圣恩”

“恭喜鎮國侯，賀喜鎮國侯，今日大喜，我看朝堂之上風云變化，還是鎮國侯能鎮得?。　?

“等鎮國侯再立戰功，自當更是平步青云啊，到時候可不要忘了老奴啊。”王振一臉狡黠地說道，好不諂媚。

何解向來厭惡這群閹黨，唯恐避之不及，若是放在當年，早已劈頭蓋臉一頓亂揍，管他什么皇帝親信。

可時過境遷，行醫十年早已磨平他的棱角，更重要的是，他有了牽掛。

“王公公，莫要說笑，我隱居多年，幸得皇帝恩寵。只求能為國解憂，朝堂之上的事怕是鞭長莫及，我看王公公才是真正的風生水起吧”

“哈哈，老奴當起了皇帝的管家，平時幫皇帝出出主意，干干雜事，都是些下人干的活，平時忙得緊啊?！?

王振哂笑一聲，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

“我已接到皇上圣旨，國家蒙難已久，我曾深受國恩，當年功成身退，隱居于此十年，在此期間最欣慰的是有了你們幾個，忠義兩難全，我終究還是得回到那個熟悉的地方，所幸的是，離回京還有些時日，這段時間就讓我好好陪陪你們,先把你們給安頓好?！?

“父親，真的決定了么？”何憂說道。

“男兒立于天地間，當提三尺劍報效家國，當年我看不慣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又受奸佞誹謗離間，當時雖對朝堂心灰意冷，但我畢竟還是這個國家的臣子?！?

在旁的憂兒了解他的父親，也不再多言，只是靜默的看著父親的背影。

燕然和兩個妹妹對過去的種種，沒有印象，只是覺得眼前的父親和之前不一樣。

之前的何解，是一名大夫，以救死扶傷為己任，而現在何解，變得更加堅毅果斷，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他吧。

“我朝有國法，臣下接到圣旨，在三個月內就要赴任就職，鴻鄉距離國都天京千里之遙，乘車馬最快也得一月有余，我想著帶你們一同上路，咱們會借道泰州，順便去見見故友，那是你們的伯父?！?

“父親說的是終惠山的一代宗師，百里高爽，百里老伯么？”

“憂兒，我還以為你當時年紀尚小，不會有什么印象呢？”

“百里老伯的威名，孩兒怎么可能忘記，一劍開山，二劍斷河，當初咱們家也沒少受百里老伯的照顧吧?！焙螒n神情堆滿興奮，自說自話

“哈哈！那個老家伙，當時我兵困下邳孤城，孤立無援，宋道然那老狐貍身為兵部尚書，生怕我活著回來與他侄子爭功，害怕日后我與他作對，搶他飯碗，竟將我的求援書盡數扣下，還上書先皇說我居功自傲，目無君主，給我安上個莫須有的罪名?？嗟仍姴坏剑窒逻€有百十個弟兄，已經是彈盡糧絕，窮途末路?！?

“當時尋思這輩子就這樣了，好在身邊還有兄弟在，那時年輕，沒什么顧忌，倒也想得開，活得灑脫?！?

何解說到盡興處，眼里閃著光，那是他的過往，飄忽天地間，寒霜酒伴劍。

“當時大軍已奔襲敵軍大營，我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死也瞑目了，當時兄弟們抱作一團，在城樓上俯望?！?

“哪成想，攻城的敵軍突然亂作一團，我還以為是援軍到了，可越看越不對勁，后來看到一群青衣道士如過江之鯽，御劍而來，為首一人拿著拂塵，真的是揮手間檣櫓灰飛煙滅，散作一盤散沙的敵軍，什么陣型都沒有了?！?

“后來才知道是百里老道聽聞我有難，特來相救。說起來，不但是故友，還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呢！”

“瀟瀟紅塵彈指破，酒一壺?！焙螒n瞇瞇眼補充道，“百里老伯倒也不似一般道士，什么清規戒律倒也不往心里去，尤其這酒，我記得他沒少向父親討著喝吧?！?

“蘭陵美酒，杏花醉紅，這百里老頭哪種酒味美，哪種酒價貴，倒是比市井酒鬼更清楚。哪個貴讓我請他吃哪一種，隨他隨他?！?

“父親也正是因為那一戰才展露鋒芒，此后有了一群舍生忘死的兄弟，又親身涉險百余戰，才有了權傾朝野的那一天的吧。”何憂緩緩說道。

“這是你娘對你說的么？”

“雖然那時年紀不大，但迄今為止，我依然記得母親說起你的過去的時候，那種驕傲，那種自豪?！?

何憂談起父親的過去，滿眼都是崇敬，忽地眼光一閃，又有一絲黯然浮現出來。

“母親曾對我說過她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何解聽聞此語，神色不禁有些傷懷，他抬首遠眺，向北遙望，直到風吹枇杷，沙沙作響，才猛地回過神來。

“素素......”

“當時也真是苦了她了，身為我滄驪朝長公主，下嫁與我們家，沒少為我擔驚受怕。”

“在我出征不在的夜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淚，操了多少心，回朝任職，我又不知與人為善，和人結下了不少梁子，每次都是她出面調解，我實在對不住她啊?！?

何解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繼續說道：“你們的娘親命苦，沒能看到你們幾個好孩子長大成人，尤其是你，燕然，你娘要是知道多了你這么個懂事的兒子，她不知該有多么開心。”

燕然對于父兄口中的這個母親，雖未見過，但可以肯定，一定是一個識大體，溫婉貼心的女人。

也是因為她的悉心陪伴，才讓父親從一個目不識丁的大老粗，變成如今溫文爾雅的儒將的吧。

“娘親若是在世，我真的很想見見她?！毖嗳徽f道。

“你們的娘親會在天上一直看著我們的，所以你們都要爭氣，不能寒了她的心?！?

“能夠欺負我的女人，要是你們不乖，也是照打不誤?！?

何解灑然一笑，神情背影卻有說不出的落寞，索性袖袍一甩，負手而立。

“爹爹，咱們家的醫道也是大哥嘴里說的那個......叫百里老頭兒教的么？感覺他好厲害的樣子?！币恢辈宀簧显挼柠悆汉貌蝗菀组_口了。

“那百里老頭可沒這本事，再說他雖已不問世事，可也終究是江湖修道之人，他們江湖人以修煉強筋健骨，與常人不同，醫家醫得是尋常人，可不是他們那種怪胎?！?

“咱們家的醫道真的是祖傳的，我從小便從父學醫，后來兵亂，醫治的人再多也不如敵寇殺的人多，索性棄醫投軍，現在看來，也算是重操舊業了。”

“說來可笑，我何解平生也算是殺人無數，救得人也多不勝數，人生這東西也真的是讓人難琢磨。”

婧兒對這些江湖情，戰場事不感興趣，多半只是默默地站立在一旁，偶爾插兩句無關緊要的話。

之前她倒也聽母親、大哥說起過這些，可她還是只喜歡醫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才是屬于她的道路。

不過，說起母親，婧兒卻有說不出的苦澀，何解曾說她像極了她的母親，而對于她自己，母親也只不過是記憶深處的一個模糊碎影，時常在夢中見到，可還未等到擁抱，身形便已渙散不見。

......

此時已是晚秋時節，江南的天氣冷得晚，直到此時，秋意才初見端倪。

晚風吹過，柳條隨風起舞，落木蕭蕭而下，幾聲稀稀疏疏的子規鳴叫。

萬家燈火初上時，兩輩，五人，閑庭信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