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而復得
- 慰風塵
- 酒醉西嶺
- 2816字
- 2020-11-01 09:25:36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軒窗灑了進來,屋子里頓時變得明朗敞亮起來,桌上,地上,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輝。
這是少年每天最喜歡的時刻,浮光躍金里不僅讓人心暖,仿佛還孕育著希望,他喜歡在這樣的環境下迎接新的一天。
少年還是沒有記起自己的名字,不過,那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他有了新的名字——何燕然。
有詩云:“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這是他的記憶里面僅剩不多的東西,他給自己起了這個名字,他的義父何解很喜歡,哥哥妹妹們也很喜歡。
他喜歡上了這個家。何家世代行醫,醫術不凡,對古典醫書有獨到的理解,并不拘泥于老祖宗的智慧,每遇到患有重病的病人,總是能追根溯源的找到病因。最重要的是何家的醫者仁心,每每遇到手頭拮據的患者,總是慷慨解囊,予以資助,免除費用,又細心呵護。
何燕然整天耳濡目染,倒也對醫學有了些了解。何家有六不治:信表征理論者一不治也,衣食住行不聽醫諫者二不治也,身體羸弱不能服藥者三不治也,病重而不早求醫者四不治也,不按時診斷者五不治也,輕身而重財者六不治也。
何家,加上燕然,總共兩男兩女,年紀都相差無幾。燕然年方十六,而他的哥哥何憂也只比他年長兩歲,正是待婚的年紀。兩個妹妹分別小他兩歲和五歲,也都是含苞待放的歲數。
醫家有一個傳統,應該說這個時代,這個世界有一個傳統,那就是傳男不傳女。而何解卻并沒有這個意思,在他看來,兒女皆是心頭肉,豈能區別對待。對女兒的疼愛比起兒子來說,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這整個故事便要從這看似尋常的一家說起 。
......
“二哥!你怎么還不起床,姐姐還在等著呢,草藥都快用完了,爹爹讓我們去采點藥材!”
隨后,門哐當一聲便被推將開來,麗兒小丫頭面帶慍色,甚至還有些許嫌棄,一雙秋瞳斜瞥向半躺在床上的燕然。
燕然見妹妹生氣只是覺得好笑,靈機一動,便想著故意逗逗她。
燕然輕咳一聲,端正了身子,正經八百道:“麗兒你如今是大姑娘了,昨晚上爹爹對我和哥哥講,要找個好人家,把你嫁過去了......以后你興許就不能見到我們。 ”
燕然說完還不忘添油加醋地擺了個黯然傷神的表情,繼續道:“麗兒出嫁后,我們可就算是天各一方了,麗兒到時可不能忘了我們。”
麗兒一聽,怔怔的站在那里,過了好一會才支支吾吾的說了句,“二哥騙人,二哥最壞”,然后哇哇大哭起來。
門外等候的婧兒一直在偷聽他們的對白,心想麗兒這丫頭被他們給寵溺壞了,好好教訓她一頓也是好的,隨即向前幾步,跨進了屋內,溫婉可人道:“二哥,你也真是的,怎么現在就和這丫頭說了,不是父親說要過幾日再說的么?等麗兒再吵鬧的時候,讓他未來婆家來看看,以后麗兒就沒好日子過了。”
婧兒一席話,猶如雪上加霜般,使得麗兒心中咯噔一聲。
麗兒左顧右盼一番,等到確信他們說的是真話,才趕緊求饒道:“我不要嫁人,我要和爹爹、哥哥、姐姐們在一起。”
兩只小手不停地擦拭著眼角,哭聲不減反增,真的是梨花一枝春帶雨,讓人心疼不已。
見此狀,燕然婧兒意識到玩笑貌似開大了,一通連哄帶騙,才將妹妹的哭聲壓了下去,這要是讓父親知道了還了得。
麗兒的哭聲倒沒了,可臉上留下了兩行淚痕和隱隱可見悲慟的神情。燕然和婧兒相互看了看,無奈地搖了搖手,心想一個糖葫蘆都解決不了了,得兩個。
兄妹三人吵吵鬧鬧的拿起背簍,帶上鐮刀,走出房門,迎面而來的是翠綠的山峰,清澈的溪水,時日尚早,家家戶戶正值早炊時候,縷縷青煙隨微風擺動,好一幅煙籠山郭斜,綠水繞人家的畫卷。
看著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何解心里感覺很欣慰,他喜歡看孩子們胡鬧,那是他們的天性,是涉世未深的單純,是一份難得的單純干凈。
有時候,他真希望歲月能永遠駐留在這一刻,永遠地隱退,看著自己的兒女以平常人的身份長大成人,與那爾虞我詐、明爭暗斗徹底脫離干系。
可他能夠感覺到,那個日子也快來了吧。
畢竟,畢竟都過了這么多年了。
想罷,何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滿是老繭,盡是滄桑,不知不覺竟有些沉淪往事,不過一瞬之后,何解恢復了平靜,輕揮衣袖,便踱回內屋。
何解養育兒女,張弛有度,基本上不會過度的壓制他們的天性,好讓他們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那也是何解少年時所憧憬渴望的。
何解的一切對兒女們并沒有什么隱瞞,除了一件事,當時的事何憂知道一些,可退隱江南水鄉后就沒有在可以提起過,婧兒和麗兒當初尚不記事,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兒女們從年少懵懂時,就知道他們的爹爹是岐黃世家,以救死扶傷為己任。
所以他們也從未問過,他們的父親是從何時開始行醫的,在行醫救人之前又從事的何等行當。
可何解心里清楚,有些東西終歸是躲不過的宿命,早一點,晚一點,該來的終究會來。他以前沒想過逃避,因為那曾是他的戰場,可現在,他有些怕了,因為他有了牽掛,有了家人,這些都是他失而復得的幸福。
何解立在一個木質雕花柜子前,柜子木漆斑駁脫落,一看便有些年頭,一把古銅色的鎖具微微泛綠,那是獨自熬過漫長歲月的憑據。
兒女們從未見他打開過,就連他也忘記了多久沒有開啟過這塵封的記憶。可手上的這封密信,將它重新帶到了這里,和十年前前一樣。思慮良久,他的手終于抬起,想要打開他的過去。
“不是答應過娘親,不會再打開的么?!”
“不是說好,對過去......只字不提的么......”
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后的何憂厲聲喊道,可說到最后聲音也有些含糊,有些猶疑。
何憂端凝著何解的背影,依舊那么偉岸寬厚,可鬢角那幾縷微微泛白的發絲,還是被十年光陰留下了痕跡。
“娘走的那一晚,你是怎么答應她的?那個地方你已經回不去了,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究竟還是放不下么?”
“為父當然知道,可邊境受侵,圣主蒙難,我怎么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管啊”
“可你畢竟已經離開了那里,那里的一切早已與你,與我們沒有關系。父親為何又要出爾反爾呢?難道父親真的想讓母親在九泉下不安,我弟弟妹妹們傷心不成。”
沉默片刻
“憂兒,新皇的手諭已經送到了,我這幾日一直心神不寧,不知如何答復,可想來想去,始終覺得那才是屬于我的地方,那里才是我最后的歸宿,十年來,我一直在騙自己,整整十年,連我自己都相信了,可...”
“父親,娘走得早,你這一走,弟弟妹妹怎么辦?而我,又怎么辦呢?”,說完,何憂不禁傷感起來,雙手緊緊的攥住衣袖,仿佛拽的越緊,離別就不會到來一樣。
“失而復得,失而復得,人生至幸啊......”何解沉吟一聲,繼續說道,“憂兒,我去與不去,暫且不論,今日所談之事,先不要和你弟弟妹妹講起,知道么?”
那個曾經縱橫天下,馳騁疆場的鎮國將軍,曾經威風凜凜,器宇軒昂的破虜名將。如今早已丟掉了殺戮威名,十年的行醫生涯,使他變得平易近人,再也不是那個在朝堂上一言不合就劍指首輔的熱血男兒,再也不是那個僅憑一腔孤勇率八千鐵騎大破西蜀十萬叛軍的奮勇將軍。
唯一不變的是他還有著一顆上報君王,下安黎民的心,而且從始至終未曾改變。
十年來,他沒有再握過劍,當時握著的是素素的手,他們的娘去世后,握著的變成了他的兒女。可這一切的一切,又重新出現在了眼前,十年前,他可以不管不顧,重披戰甲,再握利刃,痛快殺敵,毫不顧忌。
可現在,他真的有了牽掛,他害怕失去這失而復得的幸福。
他在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