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時候我能學你剛才變的戲法？”

“現在感覺你，還有你們，都很厲害的樣子!”

“你們和我二哥的老頭師傅，誰更厲害一些......他會飛，你們也會么?”

何家二千金瞪大了眸子，一只小手湊到嘴邊，一臉憧憬地問道。

修齊門現任掌門，被譽為儒宗三賢之首的賢易仍是眉頭緊鎖，神情也隱隱有些落寞，他輕捻杯盞，一邊摩挲著精美絕倫的紋路，一邊在往事之中難以自拔。

往事如煙，風過即散，可偏偏它們又總是隱匿在不經意的幾句話語里，遁藏在許久未聞的消息中。

自幼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何家千金，眼看自己的疑問沒能得到對方的重視，便嬌嗔著提高了嗓門又問一次。

如夢初醒的賢易，抬頭看了看麗兒，嘴角泛起一縷春風，和煦道：“這要看小郡主什么時候拜入我儒宗門下。”

賢易語氣少頓，板起面孔，煞有其事道:“當然入我儒宗門下，還得有一個條件，若是小郡主能做得到，我便教你這些戲法，如何？”

麗兒聽聞此言，眼珠轱轆了一番，一頭霧水道:“我就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什么條件，你說吧!”

賢易灑然一笑道:“這前提嘛，自然是要學會和你姐姐一樣，端莊賢淑，若是太過放浪形骸，我這樂朋山還不得翻個底朝天啊？”

賢易的詼諧話語一出，麗兒的臉便如傍晚被落日映紅的晚霞，紅透半邊天，她想要辯駁，卻又實在想學那些‘戲法’，而忍氣吞聲的話，又感覺顏面掃地，更顯得自己威風不在，兩難之際，只得支支吾吾地左顧右盼。

年少無邪，最為天真，也最為讓人治愈，眼前少女憨態可掬的行徑，委實讓沉湎往事的儒宗三賢眉頭漸緩，也緩和了剛才的尷尬氣氛。有人歡喜有人愁，這番倒是可憐了麗兒，莫名其妙地被奚落，還得眼睜睜地看著別人的快樂建立在自己的心酸之上。

一聲低沉的咳嗽。

“麗兒，婧兒，賢易掌門掌管儒宗，能文能武，不管是在朝堂，還是在江湖，都是贊譽之聲不絕于耳的人物，多少能人異士不遠千里，慕名而來，只為拜入其門下，日夜聽其教誨。”

“如今，你們能夠得到修齊門垂青，當真是三生有幸。”

“為父和你們兄長不在的日子，要好好地跟著你們師傅，世人皆言‘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在為父看來那簡直是荒謬之極。”

一直靜立一旁，許久未曾開口的婧兒端凝著自己的父親，一眼又一眼，想將他的音容深深刻在自己的心上。

“知道了，父親，女兒定當好好努力，不辜負爹爹的一片良苦用心。”

何解和賢易相視一笑，如此端莊有禮的姑娘任誰也是愛憐不已。

“你呢？是裝作沒聽見么？!”

何解說的是誰，大家當然是心知肚明，尤其是麗兒自己。

麗兒娥眉緊蹙，過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說道：“知道了，爹爹，以后我也會和姐姐一樣的，可......”

話說一半，沒了下文，何解便問起原由。

麗兒一反常態，對向來敬畏參半的父親置若罔聞，只是眼睛微紅，嘴巴輕噘，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何解見此，心生不忍，便喚來麗兒，拍了拍她的頭，緩和了語氣說道：“怎么了？為父和你師父都在這里，有什么事情說出來，有我們兩個在，就不會讓小心肝受委屈。”

聽到如此溫柔的話語，麗兒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爹爹是不要我們了么？!”

“二哥都見不到了，以后也見不到大哥和爹爹了!”

“麗兒以后聽話，麗兒以后不搗亂，麗兒......麗兒想和你們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

從低聲嗚咽到輕聲啜泣，再到嚎啕大哭，麗兒越哭越傷心，哭聲亦感染了眾人。

還是孩子的天真無邪最能打動人，就連賢易也是心有觸動，更何況是愛子如命的何解。

“爹爹怎么可能會不要你們呢？爹爹要和大哥去邊疆打仗，帶著你們女兒身不方便。”

“爹爹也舍不得你和姐姐，等爹爹將那幫炎漠蠻子打跑，就回來看你們，到時候你們若是想跟著為父回去，便依你們。”

何解伸手擦了擦麗兒臉上的淚痕，眼睛里面滿是寵溺和憐愛，誰能想到當年的人屠，當年的梟雄，一但有了牽掛，也會變得如此。

麗兒抬頭看了看何解，一雙哭得紅腫的大眼睛仍舊泛著漣漪，舔了舔嘴角說道：“到時候你可一定要來看我和姐姐呦，不能撒謊，要說話算數呦！”說完還不忘伸出小指頭，眼巴巴地望向眼前依依不舍的人。

何解也伸出小指，饒有默契地和麗兒勾了勾指頭，麗兒終是破涕為笑。

何解站起身，雙手搭在婧兒的肩膀上，眼睛注視著她，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

“婧兒，我的好孩子，以后麗兒就要靠你好好管束了。”

“以前沒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現在又讓你們兄妹不能相見，為父實在是心中有愧。”

婧兒也是不舍，強忍著眼眶里打轉的淚水，咬著嘴唇頷首點頭又搖頭。

賢易三人見此分離場面，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心有戚戚然。

“何將軍，請寬心，既入我儒宗，在下定會護令嬡周全，不會讓她們受半點委屈。”

何解聽完這話，轉身面朝賢易三人，拱手道謝：“小女就拜托閣下，何解定不忘儒宗的恩情。”眼神堅毅，讓人信服。

賢易三人沒有再多說些什么，只是微笑點頭，以儒禮回應。

時近晌午，門人招呼眾人用膳，賢易便客氣地引眾人前去。

儒宗本是五大圣地之一，又深得朝堂青睞，不管是在江湖，還是在朝堂，都是享譽甚高。秉承著修齊治平的宗旨，更兼文武齊修的態度，門下弟子分布江湖與朝堂，可謂是五大圣地里面門徒勢力最大、最盛的一派。且不說那詩成泣鬼神，劍出平四方的詩酒劍仙，更不用說古往今來，那些修為比肩仙人的飛升者，只是尋常弟子，便有在朝堂江湖立足的根基。

儒宗本是文武雙修，大部分弟子都是以詩詞為劍，以圣訓為法，但是也有只修文而不修武的存在，而這種人大部分都入朝為仕，也斷了與儒宗的緣分，這是儒宗的規矩，而文官之首，權勢滔天的首輔濯學博便是出自儒宗的翹楚。

盛筵滿席，瓊漿佳釀，儒宗待客向來闊綽，更何況是這位極人臣的鎮國侯。可面對著盛宴，何解一家也是舉杯投箸不能食，分別在即，只能白白辜負了儒宗賢易的一片苦心安排。

倒也無妨！所有的分別或許都是為了更好的團聚，他們都會等著那一天，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他們始終相信，那一天總會到來。

席罷，天色已然不早，何解便示意離去，賢易等人一直送到渡口。

離別話語，往往最能打動人心，因為那時的情義最真，最切。

何解負手立于麗兒、婧兒和賢易等人面前，瞇瞇眼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和憂兒就乘船而去了，你們就送到這里吧。”聲音平淡中透露著一絲傷感。

“祝鎮國侯早日凱旋而歸，造就不世之功！”賢易拂了拂衣袖，拱手道。

何解還禮，卻將目光轉向兩個女兒。

兩人眼中噙滿了淚水，臉上寫滿了不舍，怔怔地看著何解和何憂，也不說話，只是想多看一眼。

何解搖搖頭，輕嘆一聲，伸出雙手捏了捏兩個女兒的臉頰，又將她們攬入自己懷中，無需多言，僅是一個動作就能將所有的感情傾瀉而出，那是至親至愛的人之間的默契。

何解輕輕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背，聽到的只有啜泣聲，何解感覺肝腸寸斷。

一旁的何憂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前沒經歷過分別，如今卻是連著兩次分離，上次是自己的兄弟，這次輪到自己的妹妹，下一次又是誰呢？何憂想到此處，心下一驚，趕緊收回了思緒。

“大哥，下次回來麗兒就懂事了，不會惹你和父親生氣了。”麗兒抬頭仰視著何憂，梨花帶雨繼續道，“還有，千萬不要忘了麗兒，來的時候要給麗兒帶糖葫蘆，還要帶麗兒騎馬，麗兒還沒騎過馬呢!”

何憂半蹲下來，看著麗兒，笑著說好。

等候多時的船夫怯怯地問是否開船，唯恐趕不上宵禁。

何解和何憂便告別眾人，準備登船。

正在這時，婧兒突然想起了什么，趕緊叫住父親和大哥，從衣襟里面取出兩個香囊，上面用金絲線繡著圖案，做工精細，分外奪目。

“爹爹，大哥，這是我繡的香囊，里面是當歸，良人當歸的當歸。”

“二哥的，沒來得及給他，大哥和爹爹的一定要收好。”

何解先是一怔，笑著接過當歸香囊，放在手心輕若無物，卻又感覺沉甸甸的，竟引得眼角有些微潤潮濕。

夕陽正當西下，晚霞映紅了大半個天空，儒宗最重氣節，所種植綠植多是蒼松翠竹，晚風一過，松影晃晃，竹濤陣陣。

何解一家望著那沉沒了半個身子的紅日，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注視，只是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