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手足之情
- 慰風塵
- 酒醉西嶺
- 4792字
- 2020-11-01 09:25:36
泰州道宗共有五大峰巒,最高的主峰氣勢恢宏,有如擎天之柱屹立中央,貫通天地,其余四峰略顯瘦削,分列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如天然守衛般眺望著主峰。
五大峰巒,均是山高林密,不同時令,氣象迥然不同,落雪賞梅,春伴百花,長夏林間正涼爽,秋風撫紅楓林面,不光四時,即便是在一天之內,風光也是時時不同,處處兩樣,清晨時分,云海翻涌,霞光萬道,不光有黃鶴振翅,更有成群結隊的御劍之人來回穿梭,恍如仙境,難怪世人贊譽終惠山為天下第一山,旁晚時候,落霞與孤鶩齊飛,漫山遍野被鍍上一層金燦光輝,偶有一兩個有閑情雅致老道士在崖畔閉目養神,凡夫俗子見之,無不駐足禮拜。
更有傳言,除主峰之外的四大峰巒本是天上謫仙四帝各顯神通,從天南海北使用移山挪海之術,憑空搬來,至于原因?自然也是眾說紛紜,可道宗門墻之內的道士,更傾向這種,說是道宗老祖師修為通天,常與天上仙人為伴為伍,就在老祖師飛升之時,無數天仙降臨凡塵,也就是在那天,四座巨峰從四方遮天蔽日而來,如今算來,它們鎮守道宗已過千年之久,至今香火鼎沸,香客如流,實在無愧圣地之首美譽。
長期生活在此的道宗子弟對這終惠山可謂是再熟悉不過,五個參天峰巒物盡其用,各有用途,主峰道觀除了是大多數弟子的生活長居地,更是虔誠香客拜訪祈福之所在,因為終惠山道宗在江湖的聲名遠播,香火長年不斷,尤其是每年新春伊始,香煙滾滾,直撲天際,就連滄驪皇帝都會親自前來進香禱告,以求國泰民安,萬年常青。
雖然比起主峰的巍峨挺拔,其余四峰稍稍遜色一籌,但也決然不是尋常山巒巨峰能夠媲美比肩的,東南西北四峰雖是群星拱月,卻又風格鮮明,別有一番靜謐滋味。
天已過晌,主峰道觀上早早啟程的香客仍舊絡繹不絕,整個道觀在幾位年輕道士的疏導下,井然有序地進行著朝拜禮儀。
一名半人高的小道士從靠近山頂處的地方,費力地幫助幾位年老來客搬運著行李,因為年紀太小,體力不足,等到將行李搬到道觀大門口時,他身上的道袍薄衫已經被汗水浸濕。
縱是如此,那小道童仍舊自顧自地笑著,有模有樣地說著些道宗義理,而那些香客也是被這笑容和認真所感染,朝拜也更加虔誠,每當此時,他便靜靜地在一旁看著,看著那些裝束不一的人,猜想這些香客在拜神時在想什么?
從未下過山的小道士,再見過這么多的山下人后,慢慢開始向往那個師傅嘴中的花花世界,他記得師傅對自己說過,山下的世界欲念太多,忘記了如何快樂,所以他們在遇到煩惱,在遇到不順心的時候,便會想著來這神像前,乞求自己能夠活得幸福些。
小道士剛開始的時候并不明白,師傅說的是什么意思,等到見過這么多的人之后,他便更加看不懂了,這些形形色色的人都來自山下,他常常會想,如果山下的生活真是如此多姿,那為什么他們還要來山上?若是山下的生活并不遂意,那又為何不來山上,和自己一樣做個道士?
小道士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索性舉起肉嘟嘟的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擺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正當此時,他瞥見遠處的異樣,便雀躍地沿著道觀大門的石階一路跑了出去。
沿著曲折蜿蜒的石階分出的小岔道,告別了熙來攘往的人流,小道士懷著雀躍的心情,邁著輕松的步子,一路向前,終于來到一處天然平臺。
平臺攀援在峰巒峭壁上,四周沒有任何護欄,小道士一只手扶著峭壁,一邊摸索著絕處逢生的青草,一邊小心謹慎地往前走。
腳下不遠處便是萬丈深淵,雖然已經過了正午,陽光正是最為熾熱的時候,可這里仿佛沒有受到絲毫影響,縷縷薄霧依舊繚繞在這僻靜角落。
小道士背靠著峭壁站立,小心謹慎地探出一只腳,俯視那深不見底的懸崖,模樣嬌憨無比。
等到緊張的心情稍稍緩和,那小道士終于站定,兩只小手圍成一個圈,湊近嘴邊費力吆喝。
“師傅,你在這里么?!”
“師傅,你在這里么?!”
......
回音在山谷之間不斷回蕩環繞,而小道士的神情也由興奮慢慢轉變成疑惑,又到最后的黯然失落。
他無力地耷拉下腦袋,最后看了一眼那云霧繚繞的山間景象,陽光穿云破霧灑在他的臉上,可他已經無心欣賞,嘴邊的兩個小酒窩也慢慢變得看不分明。
他無精打采地回轉過身,想要原路返回,卻迎面撞上一個修長身形,他下意識地啊了一聲,旋即抬頭看去,與此同時,他的雙眼中精芒大作,滿心的歡喜也浮現在臉上。
“師傅!真的是你啊!”
“我就說嘛,我在道觀門口就看到有人在這里,一想就知道是師傅!”小道士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風度翩翩,神色溫柔的最為敬重之人,不住地傻笑。
“師傅你來這里做什么?”
“還有這次,能不能帶去云彩上面玩,我都已經很久沒有跟著你御劍了。”小道士炮語連珠,喋喋不休。
身穿白色道袍、而立之年的道士暖心一笑,看著眼前的小不點徒弟,心中喜愛至極,伸出那只沒有持劍的手,輕輕放在小道士的腦袋上,不住地撫摸。
“不二,今天有沒有幫師叔他們照顧香客啊?”
道號不二的小道士聽聞此言,高昂起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道:“我今天可是幫著那些香客搬運行李了,他們都夸我能干,就連師叔他們......”
“那不二怎么現在就跑出來了呢?!”
話語被打斷的不二小道士,撓了撓后頸,又不知所措地擺弄著衣衫,道:“那......那還不是,那還不是因為......”
“因為什么?”白衣道士故意板著面孔,可又看到小道士一臉無辜的表情,忍俊不禁。
不二見師父臉色稍霽,膽量也就大了起來,擠出一個大大笑容。
“因為我看到師傅了,所以就大老遠跑過來了。”
“師父,今天你怎么沒有陪著師祖爺爺辯論義理,反倒跑到這里來了?”
“還有,師傅你快看看這里!”不二指了指自己的衣衫,又從懷里取出一個蒲草做的小蟋蟀,雀躍道,“今天我幫一個老奶奶把包裹搬上道觀,臨走的時候,她就送我一個這個小玩意。”
不二一手托著黃褐色的蟋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撫摸了了幾下,眼睛里閃著亮光。
“我看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就收下了,老奶奶的手可真巧,這就和真的蟋蟀一樣。”
“吶,這個蟋蟀就送給師傅啦!”不二白嫩的小臉綻放出一個賞心悅目的笑容,笑容之中還夾雜著一絲鄭重其事。
那白衣道士會心一笑,伸手接過那個蒲草蟋蟀,道:“小不二,為師看你這么喜歡這只蟋蟀,為什么要拱手相送呢?自己留著豈不是更好。”
小不二看了看師傅手中的蟋蟀,又看了看師傅,一臉呆萌道:“因為師父不是教誨過我說,好的東西要和重要的人分享么?”
“對不二來說,師傅便是最重要的人。”甫一說完,小不二又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不二師父看著眼前天真無邪的小徒弟,看著他那雙如潭水般清澈見底的眼眸,心中感到暖意洋洋。
“小不二,師父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什么地方?那里好玩么?”不二好奇道。
“去了就知道了。”
白衣道士話音剛落,那柄藏于劍鞘的長劍便在法訣的催動之下飛馳而出,一股輕柔勁風隨著劍影晃動,四散而出,在不二小道士的崇敬眼神注目下,那青衣道士已然踩在了飛劍之上。
只見白衣道士雙指并攏,三只微屈,繼而往前一指,那小道士便被憑空托起,穩穩落在了白衣道士的身前。
“小不二,看來我們得快些趕過去了,要不然你們那些師伯、師叔們該等著急了吧!”
未等小道士回答,那柄飛劍早已破空而出,朝著隱匿在云霧之中的那座最為寂寞的峰巒趕去。
一路上,師徒兩人御劍速度并不快,小道士一只手牢牢抓住師傅的衣袖,另一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想要抓住那一抹抹白云,想要逮住那一縷縷陽光。
不多時,兩人便穿越云海來到了位于南方的峰巒處,剛一落地,小道士便緊張地看向身旁的師傅,白衣道士只是淡淡一笑。
“小不二,你知道這是哪里?!”
小道士愣愣地點點腦袋,道:“這里不就是終惠山四大山峰之一的神霄山么?聽說這里還有我們道宗的祖師祠堂呢!”
白衣道士溫柔一笑道:“不錯,歷代祖師或霞舉飛升,或乘鶴成仙,甚至是兵解虹化之后,都會被記錄名姓,供奉在此處,以求我千年道宗長盛不衰。”
“那師傅......不是說,不是說這里不能隨便進去的么?”
“沒事,今天的日子比較特殊,正巧又碰上你這個小家伙了,順帶著帶你來看看。”
白衣道士彎下身子,刻意壓低了聲音,對著小道士眨眨眼睛,煞有其事道:“可不能走漏了風聲,免得你的師兄們說我偏心,曉不曉得?”
小道士看了看四周,一條幽暗小道直通向遠方,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見師傅起身前行,小道士不二也就一蹦一跳的跟了上去。
一路上的風景雖也不錯,卻也和其余峰巒并無二致,依舊是茂林修竹,初來乍到的人可能會贊不絕口,可對于長期生活在此的人來說,實在不值得大驚小怪。
鑒于此,小道士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失落,直到一座大殿出現在道路的盡頭。
“師傅,那就是祖師祠堂么?”不二好奇道。
白衣道士面色肅穆,搖了搖頭道:“不是。”
“不是......”小道士心底默念一聲,繼而道,“那是什么?!祖師祠堂又在哪里?”
白衣道士俯身側向小道士,只是微笑,沒有再多說些什么。
小道士看著自己的師傅,覺得他和之前的自己有些不一樣,可不一樣在哪里,又說不出、道不明。
“老二來了?可就只差你一個了!”那已是近在咫尺的殿閣內傳出一聲醇厚嗓音。
“師弟回鴻云姍姍來遲,還望大師兄莫怪。”白衣道士恭敬道。
“每年的這個時候,咱們師兄弟便會齊聚這神霄山,這凡塵堂,以往都是你最早來,這次卻成了最后一個了。”
白衣道士微笑前視,四個同樣身穿白衣、風度翩翩的身影從那殿堂之內踱步而出,列成一線。
不二小道士的師傅突然感覺眼睛一片昏花,因為他分明看見站在他身前不遠處的,共有五個身影,待定睛識別的時候,卻又明明白白地成了四個。
他在心底苦笑一聲,收斂起那不易讓人察覺的傷懷,微笑著向前。
終惠山道宗百里老道膝下五宗師聚首神霄山,從左到右,依次是四弟子高卓,二弟子回鴻云,大弟子言修為,三弟子張英逸,和五弟子鄒永貞。
在這空無一物的殿堂內,不二小道士親眼所見,五個聲名不凡的武學宗師所做之事,也不過是打掃清理,嬉鬧游戲。
估計小道士這次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什么五個已經不是小孩子的師傅、師叔、師伯,也會和自己一樣,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并且看上去,是那么地樂此不疲。
忙碌了一下午的道宗五宗師,均是席地而坐,雙手倒撐住軀體,仰首看天,旁邊便是密密麻麻的木牌,無需多說,自然是證明那些飛升、兵解之人的證物。
天上云卷云舒,天邊落日西斜。
五個人雖然天天見面,卻也只是每年的這個時候能夠閑暇下來,悠然地坐一會,閑談一些瑣事趣聞,就這么的,仿佛感覺整個日子都慢了下來。
陣陣清風晃動著山巒叢林,余暉慢慢灑下,五個人的背影被悄然拉長,又拉長。
不二小道士背靠著一顆古松,蹲在地上,兩手托著腮幫看著不遠處的五位師長,感覺他們好像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大,反而覺得他們和自己一般年紀,有煩惱,也有心事。
五宗師正閉目清閑之時,小不二正失神怔忡之際,九霄之上一道銀光疾馳而過,刺破了天邊云彩,從書海樓朝著道觀掠去。
“那不是雅雪那丫頭,還有......那不是......那個誰么?!”年紀最小的鄒永貞木然道。
“這不就是新來的小師弟么?!這才幾天不見,你就給忘了?!”排行老三的張英逸輕輕一笑,目光始終不曾片刻離開那道飛虹。
“這個小師弟深得師傅青睞,天資卓絕,這下可糟糕了,本來師兄弟就三個人比我厲害,說不定馬上就有四個了......”最是多愁善感的老四高卓懨懨道。
“本來就有四個啊......四師弟莫不是把清師弟給......”
還未等不二小道士的師傅說完,言修為便打斷道:“二師弟!”
其余四師弟見狀,均是神色慌張,緘口不言。
言修為也自感失態,站立起身朝著落日方向走去,不多時,便化作一道虹光飛掠而去。
......
天色昏昏,余暉暗淡。
一柄飛劍正緩緩駛向主峰,御劍而行的那襲白衣對自己身前的小不點呵護有加。
“師傅,你說山下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
回鴻云摩挲了一下小弟子的腦袋,思忖片刻道:“世間繁華,卻也是欲念深重,一旦陷入,怕是難以自拔。”
回鴻云看著身前的不二陷入沉思,自覺回答太過深奧晦澀,故而補充道:“山下有綿綿不絕、洶涌壯闊的滄江,有燈紅酒綠,車水馬龍的天京城,有數不盡的人情世事和恩怨情仇。”
“不過這些,在書里面都能看到。”
小不二一只手攀住師傅的道袍衣角,目不轉睛地望向遠方,那里的亮光該是山下的樣子吧。
“師傅說,書里自有錦繡山河,自有過往閱歷,可我,可我真得還想親眼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