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遠游
- 諸界微塵里
- 驟雨孤舟
- 3307字
- 2020-11-13 23:40:59
似是長廊的房內,一個三十好幾的中年美婦,蹲著身子,點著少年的鼻子溫聲細語:“公樂啊,我們家雖居身于野,心可不能野,尊老愛幼敬賢尊長,待人處物切不可由心迷亂,兀生魔障,舉手投足,皆要彬彬而行才是。”
七八歲模樣的少年似懂非懂,點點頭,趕忙放下手中的舀瓢,從差不多和他半身高的凳子上跳下來。
“哎呀!”少年自顧舉著盛到滿當的大碗,跳下時一個重心不穩,下巴結結實實磕在地上。
一顆帶血的門牙,與大碗高高飛起。
鉆心的痛疼,頓時如潮水襲來,少年就這么趴在地上,捂著殷紅的嘴嗚嗚哭了起來。
噹啷!
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湯水,似是化成目露幽光的小蛇,聞著血腥味快速竄來,在少年稚嫩的手臂上狠狠咬下。
“嗚啊!”少年猛地拔地而起,一手拉住美婦的裙擺,在渴望安慰中手舞足蹈。
視若無睹的美婦冷著眼,朱唇緩緩吐出幾個字:“給眾位長老道歉!”
懵懂的少年見母親對自己的傷勢不聞不問,兼之冷言冷語,心中的委屈霎時起了高樓,付諸在更為大聲的哭喊中,凄凄慘慘戚戚。
美婦柳眉一挑,也更大聲道:“給眾位長老道歉!”
而坐于屋內兩旁桌椅后,鶴發童顏的老人們搖搖頭,唉聲嘆氣,都看不下去了,你一言我一言,力爭勸下美婦的火氣。
“夫人,少主他還小,萬不可如此對待啊……”
“是啊,誰都有年少無知的時候,夫人莫要太過嚴厲才是”
“少主只是孩子天性罷了,對我們怎地也是無妨的。”
靜靜聽完,美婦微笑頷首,轉頭面向少年時,復轉冷顏,平靜道:“青上古城傳承悠久,禮法有度,先后有序,斷不能因為他的身份而肆意放縱,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無數,將會萬劫不復。”
她舉起微顫的纖手,作勢欲打,“你道不道歉?”
嚎啕大哭的少年見狀,抽著呼之欲出的鼻涕,不情不愿地向在座的各位長老一一鞠躬,“對不起!我不該目無尊長,擅先盛食……”
不知多少聲過后,少年的哭聲與話語聲低了下去。
美婦冷冽的神色變得柔和,抓住少年那劇烈掙扎的小手,依著他闌珊的步履慢慢走出門,偶聽幾聲沁入心脾的安慰,與煩人的處世道理穿插響起。
彼時的少年深受這件事的影響,逐漸成長為一個知書達禮,溫文爾雅的謙謙公子,于他而言,別說抓陌生女孩子的手,就連看多幾刻,也是違背禮理的莫大的罪過。
可眼前的奇異雪白,似乎帶著某種魔力,將他兢兢業業的禮法殺了個片甲不留,讓心神毫無保留地匍匐在欲望的腳下,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目光怔怔,鼻血悠悠。
他想,這或許就是新世界的大門,男人生來的目的之一,再怎么轉紀經年,也不會出現任何差錯的。
興公樂嘴角微勾,氣自成華。
趙鐵妞看一眼傻笑的年輕男子,又低頭看一眼空門大開的領口,愣了下,如夢初醒,猛地一個過肩摔,怒罵道:“禽!獸!”
啪!
渾渾噩噩的興公樂臉貼著地,抽搐不定。
與他同來的興綠不驚反喜,指著他郎笑道:“我都說我算過了,你此行肯定能打破迂腐的條條框框,重新做回真男人。”
扶南陽擔憂道:“公樂少俠……無礙吧?”
自覺神算的興綠,拿下腰間的葫蘆,極為盡興地喝一大口,漫不經心道:“能有什么事,別看這小子長得柔弱,其實可扛揍了,不出半刻,他準能生龍活虎醒……”
后話還未說完,地上的興公樂已是如拉起倒下的樹,直挺挺站起身來。
斜躺似倚天,臉色醉紅的興綠哈哈笑著,道:“你看吧!”
扶南陽松口氣,拱拱手,“公樂少俠,鄙門的弟子做事魯莽,還望不要放在心上。”
莫名赫顏的興公樂苦笑著擺擺手,言道:“不關她的事,此中的因果皆在我,倒是我應該致歉才是。”
緊接著,他向趙鐵妞深深鞠躬,語氣十分謙卑,“仙子,在下其實無意看你,可怎知心猿意馬,勒之不住,不過,在下定會對你負責的。”
趙鐵妞愕了個大然,她活大半輩子,真沒經歷過這種場面。
現代熏陶出的開放思想,跟舊時代的陳舊思想,火星四濺。
只聽趙鐵妞嗤出聲冷笑,指著興公樂的鼻子罵道:“屁話這么多,你是饞奴家的身子對吧?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直起身形的興公樂臉色淡然,拍拍黑衫上若有若無的塵土,“理應如此。”
上了意致的趙鐵妞活動完嘴巴,還要再罵,卻被箭步上前,站在兩人中間的扶南陽伸手攔住,互相打著圓場,“冤家宜解不宜結,正事最不宜遲。”
片刻后。
抱著絲被趴在草席上的趙鐵妞閉起眼,暗道你這次總該玩完了吧?
她美滋滋地等去良久,睜開眼,略微轉頭,用余光饒有興致地看著鼻息粗重的興公樂,玩笑道:“都說醫者無論性別,一視同仁,你倒好,眼珠子凸得跟什么似的,難不成,你是個庸醫?”
一手幫另一手捋著袖子,舉針不定的興公樂啞然尬笑,搖搖頭,又默念數十遍清心咒,眼神終于澄凈如初,示意趙鐵妞重新趴回去,深吸口氣,指針在她光潔的后背接連狂點。
上面那哀嚎模樣的人臉,限制于藍色長針散出的細微漣漪,如獸困籠,只能在背部這一畝三分地躲來躲去。
眼泛迷蒙光霧的興公樂不急不緩,落針有神,很快,書箱里預備的整筒藍針,被他揮霍大半。
當最后一根針落背,興公樂翻指成決,輕喝一聲:“赦!”
話語落,趙鐵妞背上‘成林’的藍針驟放光芒,形成自作乾坤的星圖,光線扭曲,密密麻麻的奇異紋路,圍著頹靡的鬼面快速交織。
呲……
帶著怪香的青煙,升騰而起。
興公樂閉著眼沉下靈識,仔細觀察趙鐵妞的體內各處,少頃,他嘆口氣,將那些藍針召回竹筒,動動手指,把關緊的房門也打了開來。
等候多時的眾人一擁而進。
看了眼已經穿好衣衫,精神煥發的趙鐵妞,扶南陽朝興公樂喜問道:“她現在,是不是好了?”
興公樂搖搖腦袋,道:“哪有這么容易,萬事都講究循序漸進,對救人來說更是淋漓盡致,她的體內,還有一枚極難收拾的種子。”
扶南陽皺緊眉頭,妙圣出口極難,那定是非常棘手。
見他愁眉苦臉,興公樂安慰道:“南陽伯伯不用擔心,這只是暫時的極難而已,若是借助我青上古城的‘無真陣’,也不過彈指可滅。”
這話不可謂不狂,但扶南陽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他們需要出一趟遠門啊。”
想起一事,他問道:“公樂少俠,依你看,被搜神法中途而廢的人還有得救嗎?”
“簡單,”興公樂自信頷首,轉而疑惑,“這次,又是在場的哪位仙子所犯?”
“不是這里的人,也非我門弟子,是我們在秘境里撿來的投影之身。”扶南陽神情古怪。
“投影之身?”興公樂大感驚奇,隨即面容平淡地揮了揮袖,“既然與你們無瓜無葛,不救。”
滿肚子苦口婆心的扶南陽勸道:“公樂少俠……”
興公樂擺手打斷他的話語,無悲無喜道:“我與扶疾兄有過命的交情,救他自是義不容辭,至于方才那位仙子,我料想著與你們走得親近,又問心有愧,出手也是不含糊的,可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怎勞得動我?有句話說得好,肥水再怎么流,也流不到別家田里去。”
扶南陽張嘴欲言,終究不敢強求。
……
外門議事廳。
瞧見自家夫人又在大包小包地挑揀物事,坐在一旁飲茶的扶南陽樂呵呵道:“蝴兒啊,這次有劍仙坐鎮,用不著春宮圖了吧?”
京蝴罔若未聞,自顧自收拾著一摞摞的嶄新書籍,放進溫言的儲物法寶里,數量,種類,比之前還有過之無不及。
“你懂什么,這叫有備無患,嫌少不嫌多。”
扶南陽無奈地捂著眼睛,不忍再看這辣人眼睛的一幕,無聊一陣,便坐直身子,扳著手指細算日子,未久,他喃喃道:“今日剛好夏轉秋,距千年靈潮現世,還一個半月,也不知他們來不來得及。”
“時間長得呢,瞎操這心干什么,”京蝴拍拍手,接著示意靈鴛過來,將三件儲物法寶交到她手里,又附耳說了幾句。
靈鴛不斷乖巧點頭,口中說著明白之類的話語,不多時,她興沖沖地小跑而去。
雖豎起耳朵,但聽得不甚真切的扶南陽好奇道:“夫人,你和靈鴛說了些什么,這孩子的表情,怎么跟撿了寶似的?”
京蝴微微一笑,神秘道:“天機,不可泄露。”
“猜來也是有關疾兒的事情,我又不是呆頭鵝。”扶南陽站起身,領在前面,“走吧,送送他們。”
京蝴嗯了一聲,拎著碎步上前,牽住夫君的大手。
……
牌坊處。
扶南陽向興綠鄭重地做了個道揖,溫聲笑道:“他們生性頑皮,還望興綠兄多多擔待,照應一二啊。”
“哎,說這話干什么?來而不往非禮也,我興某人雖不是一言既出,便駟馬難追的人物,但只要歸我管的事,定會責無旁貸的,南陽兄放心就是!”浮在半空的興綠,咚咚地拍著濕了大片的胸口,語調飄忽,顯然沒少喝。
“如此甚好,”扶南陽拱拱手,轉頭想跟遠游的弟子們交待幾句,轉念一想,之前已經翻來覆去說到通透,也不再多說,擺擺手,“早去早回。”
眾人躬身應是,隨即也升上了天空。
等他們隱于茫茫天際,站在原地的夫婦才緩緩挪動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