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花飄進窗柵，飄落在孟午的雜亂的長頭發上，他目光呆滯的看著窗柵外白茫茫的世界，除了人在雪地中走動時發出的咯吱聲能讓他的眼球轉動一下，其余時間他就像是一座雕塑一樣。但這不是一座年富力強的男子雕塑，眼窩深陷，胡子拉碴，嘴唇干裂而起皮，雙手因凍瘡而紅腫，再加上毫無生氣的模樣，好像是一個進入暮年的老人了。

他甚至不曾為自己將在秋季被處斬的消息而動容過，對于這個世界，他唯一感覺到遺憾的是，無法再飲酒了，因為除夕夜晚上那瓶劣質燒酒帶給他前所未有的解脫感，仿佛脫離了肉身在無盡的虛無中旋轉。

雪終于停了，孟午回到自已的床邊坐下，這時一對獄卒從窮鬼間的門口經過，他們談論著最近發生的大事。

“聽說了嗎？太子在我們陽鎮府轄內的圣望山上死了，現在朝廷的來的大軍已經將咱們行省給給團團圍住了，我那個做皮毛生意的甥女婿到現在都沒能進來，說什么只要是沒抓到兇手，就一直圍下去。”

“那要到什么時候？今年做貿易的要賠死了，哎，知道縣令這幾天為什么這么上火嗎，聽說也有貨被堵在外邊了。”

“這點貨對他來說算啥，縣令是因為陽鎮府的知府大人被罷免了，你不知道他為了能和知府大人搭上關系，花了多大代價。”

“是嗎，我也聽說這事好像是縣令大人的夫人在里面牽線搭橋的，嘿嘿，看來光花錢還不夠。”

“那現在陽鎮府的新知府是誰？”

“不知道呀，但聽李頭說，現在蒼南據說是個什么天師在做主。”

“不可能吧，這不是亂套了。”

“管他亂套不亂套，咱們還是錢照拿，酒照喝，反正怎么管都管不到咱頭上來。”

“說的也是。”

獄卒走遠了，王順似乎是被他們的談話聲，打擾了睡眠，罵罵咧咧的裹著被子起床撒尿，他看見孟午呆呆的坐在那里，不知怎么的，還心生憐憫的拍了拍孟午的肩膀，一陣方便后，又回到這個臟亂但是溫暖的小角落睡覺去了。

（此處場景轉換）

三月十四日的晚飯點，送飯的獄卒甲不同往常的打開了窮鬼間的門道：“真的是要命了，那個叫孟午的，你的日子到了，今年真是怪事不斷，連秋決都改在三月了。”

聽到這話，窮鬼間有人是心有憐憫，有人是幸災樂禍，還有的人好奇獄卒甲手里拿著的一個三層的食盒。

“喏，這是你的最后一頓。”獄卒甲把食盒放在孟午面前。

孟午轉過頭看了一眼，又把頭撇了回去。

“你傻！”王順一看急了眼，過來打開食盒，炒菜的香氣一下子就飄散了出來，一一取出來，惹得窮鬼間的人個個口齒生津。這頓飯菜格外的豐盛，什錦雞，鳳仙寶鴨，南海香魚，河蝦蛋羹，一片生肉，一大碗白米飯和一小瓶酒。

“吃啊！最后一頓啦，做個飽死鬼吧。”王順用手推著孟午道。

可孟午還是沒什么反應，獄卒甲斜靠在門上看著他不為所動，看不下去道：“你小子不管心情再怎么差，肚子還是要吃飽的，特別是那片生肉，等會到了下面，要喂給奈何橋的那條守橋狗，不然他不讓過去的。”

“你不吃，我可吃了。”王順還沒等話說完，就用手拿起一塊雞肉放在嘴里。

“真是太好吃了，哥，這斷頭飯都吃這么好嗎？”王順好奇的問道。

“吃這么好，你給錢呀，這些菜都是天香樓的招牌菜，有人買了給送進來的。”獄卒甲回答道

王順一聽，心中有些惱怒，他走到孟午面前道：“你不是家里很窮嗎？”

孟午沒有回答，他站起來，繞過王順，面對獄卒甲，把手舉到胸前。

獄卒甲沒見到這么奇怪的人，但他也不會強迫孟午吃下去，示意另一個獄卒拿起枷具，上鎖后，孟午走出了這間已經讓他失去時間概念的囚房。

押上囚車，隊伍出發去菜市口，但這個菜市口不是興源縣的菜市口，而是陽鎮府的菜市口，行刑的時間也不是今晚，而是明天。

（此處場景轉換）

就這樣顛簸了一夜，押送他的隊伍在天明后不久到達陽鎮府外城門，孟午被官差的刀鞘給拍醒了，他先是打了個冷顫，然后在狹小的空間里活動著他的身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掃視著四周，卻驚訝地發現四周同樣也有無數雙眼睛在打量著他。他們大多穿著深色系的棉衣，把手藏在衣袖里，有條件的人帶著獸毛的暖帽，沒條件的也用布條把頭包裹著，只有極少數的人露著光頭。

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孟午馬上把頭埋了下去，雖然即將面臨死亡，但他骨子里仍是個臉皮薄的人。

押送的隊伍與人潮一起緩慢地前進著，每個人口中吐出的熱氣，是生命力與嚴寒對抗的證明。

再走了一會，道路開始變得開闊起來，這里原本是駐軍的校場，讓位于城鎮人口的增加，搬到城外去了。現在這里巨大的空地是城市的商業中心，只不過現在商戶的門窗都關閉著，沒有營業。

“雪白的粥，雪白的饅頭，這是玄武教給大家的福利，人人有份，不要擁擠，拿好的請繼續往前面走。”一個穿著黃色道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高臺上向人群吆喝著，他的腳下有六個大鍋同時煮著米粥，身后有數不清的籠屜向天空飄散著熱氣。

而人流也隨著分流成六股，但押送孟午的隊伍不在其中，他們離開人群后，穿過一道矮小的城門后，隊伍停了下來，經過一番交接后，孟午被另外一撥官差帶到了一處房屋內。

房屋里已經有了七個人了，他們都帶著和孟午一樣手腳一體的鎖鏈，孟午進來之后，只有一個長相年輕的人看了他一眼，其他人都是一臉呆滯坐著，這里彌漫著一股死亡的氣息，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大限將至。

當太陽漸漸升起，氣溫也升高了一些，陽光照進屋內，照到孟午的身上，他心中對死亡的恐懼感陡然上升了，不管自己怎么否認，對這個世界，他還是有著深深的眷戀的。

不，就讓我們一家人團聚吧，他這樣說服著自己，一個人活著真的好累呀！

可還沒等他繼續想下去，鑰匙插進鎖眼旋動的聲音就傳來進來，這里的每個人都不自覺的抖動了一下身體。

門打開了，一個穿著紫色官服的人走了進來，他打開手中的冊子，點到一個人的名字，就拿著手中冊子里的畫像跟他真人比對一下，比對完畢，他走了出去。接著進來了十幾個官差，兩人一組，押著犯人走了出去。當然，有的人是被拖著出去的。

從矮小的城門走出去，門外的校場中搭起了一座高臺，烏壓壓的人群把這座高臺團團圍住。官差從中開辟出一條道路，就這樣所有的犯人被帶到高臺上，一線排開跪著面對著監刑臺，孟午在從左至右的第二個位置上。隨著兩邊的鼓聲炮聲的響起，有人陸續的走上監刑臺。